《善水者溺》未祉

2、乖大人

　　下课铃是一天之中最美妙的音符，尤其是放学的这一趟。耿让整理好东西，前桌转过头：“要不要一起去买创练？”
　　晚自习前物理老师布置了任务，要买新的练习册，宽限至下周。耿让想了想：“今天年级都布置，学校书店肯定都没了。过两天再买吧。”
　　“谁说在学校书店啊。去五中那边的大书城。”
　　“那么远？”
　　前桌挑挑眉：“有人一起啊。”
　　耿让顺着他挤眉弄眼的方向看过去，教室后门出现了不属于班级的面孔。两个漂亮姑娘，在全年级都数得上的那种，素颜马尾包裹在毫无特色的校服里也遮不住灵秀。好看成天仙耿让也不关心这些，抵不住前桌消息灵通；也许不仅是消息灵通，搭话的技巧显然也很厉害。
　　耿让不知道姑娘们是为自己而来，只记得五中旁边就是父亲的学校。
　　也就是说……
　　“行。”
　　他低头把书桌里的文具盒拿出来，没看见前桌比完OK后女孩儿们欣喜的表情。

　　大书城果然比他们学校的小书店丰富多了，有足足六层，比市图书馆还大。教辅资料都堆在二楼，耿让调了下书包带子，去翻面前的政治五三，听见同行的女生悄声抱怨。
　　“这次模考好难啊，物理八成要挂。”
　　“谁不是呢，课代表都没写出来最后两题。”
　　“网上也搜不到答案，你说老师不会是原创的题吧？”
　　“他哪儿有那种水平呐。可能是什么失传已久的密卷，独藏了一份。”
　　决定学文的耿让没花费多少时间在物理上，理科班女孩们解不出的题他也不会。
　　甄允肯定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他在心里道。
　　……自己这奇怪的骄傲是从哪儿来的。

　　他听父亲说过，只那么一次，说甄允对于专业的悟性和灵气无人能及，在带过那么多的优秀学生中依旧亮眼，是那种“天生就适合学这个”的类型。
　　父亲不知道的是，他也同样被历史老师如此夸奖过。
　　父亲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父亲看中的就只有自己的学术成就罢了。
　　就像不在意妈妈，就像不在意他们这个家。

　　*
　　说曹操曹操到，耿让下楼的时候瞥见住在脑海里的身影，心里一惊。甄允正在收银台排队，还背着书包，没染头发没做发型，看着听话而温驯，说是高三生也有人信。
　　他停在楼梯间，前桌蹦蹦跳跳从后面拍他：“发啥呆呢还不下去付钱，看见梦中情人了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前桌从他身后探出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什么大美女把咱们耿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神魂颠倒。
　　同桌完全没过脑瞎说的词，很不幸正中靶心。
　　对甄允的惦念不是一时半会出现的，甚至要追溯到他见到他的第一眼，这个人就叫他格外上心。耿让不敢去追寻原因，只能继续埋在心底，和天底下所有的酒一样，总是越酿越醇，总有一天要醉倒在里面。
　　耿让按了按刘海自欺欺人不会被认出，正要偷偷溜走，甄允心电感应似的抬头张望，正巧看见他：“诶，小让？”

　　耿让不太喜欢被这么喊，好像自己比这人小了很多似的——算算看，六岁，确实不少。
　　但他还是想和他在同一台阶上。
　　耿让点点头，没有叫哥哥。倒是前桌嘴甜，推着他快快下了楼：“哥哥好，我是耿让同学。”
　　当事人抿着嘴挣扎了几秒，才介绍：“我爸的学生。”
　　“哇，耿教授带的学生，哥哥可是大学霸啊。”
　　甄允腼腆地笑了笑，他不大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好在前桌自来熟，就是块石头也能聊活，没几句便晋升到下一阶段：“哥哥，可以带我们看看你学校么？其实这儿就是我的志愿。”
　　这人志愿已经变了72次了，上次遇见C大的学姐说C大，上上次是F大的辅导员……耿让想制止他：“别人要忙的——”
　　“没关系，”甄允眨眨眼，“我接下来没事，可以带你们逛逛。”后一句话是对着耿让的，“想去吗？”
　　他对着这样一双清澈真诚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

　　*
　　公园里的樱花大多已经谢了，而校园里的这些还盛开。它们本身开放得就要迟些，又有幸成为农林院的课题，策划了各种方案延长花期，所以直到现在也还灿烂。
　　学校的路灯设计得别出心裁，无论是造型还是灯光效果都深受摄影师的喜爱，尤其樱花路，是著名取景地。夜樱泛出霞光般的绛色，前桌和两个女生走在前面，耿让和甄允跟在后头，谈话不多，偶尔三言两句，交换着心知肚明的两厢试探。
　　没一会儿其中一个女生的妈妈打电话来，说时间已经晚了，早些回家，前桌自告奋勇护花使者送她们。剩下两人同他们告别，又默默走了一阵，晚风太过暧昧，连气氛也慢慢粘稠起来。樱花花瓣吹落在甄允的发梢，耿让想伸手去拂掉它，又怕这样的动作过于逾越，什么也没说，时不时瞟上一眼，看它离开没有。
　　不太对劲。耿让掐了下自己，怎么着了迷似的。
　　春雨来得没有征兆，方才还月朗风清，顷刻间浇了个透。虽说已经是五月，大雨淋在身上还是冰凉，周围人都附近商店跑去，眼见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他们只能可怜巴巴挤在就近的屋檐底下。
　　甄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抱歉，让你陪我散步搞成这个样子……”
　　不，该道歉的怎么会是他，始作俑者现在都在家舒舒服服喝上爸妈准备好的热牛奶了吧？耿让一路护着书包才没让刚买的练习册泡汤，这时候从书包里翻出压在最底下的伞。
　　少年说，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高中有走读生，耿让自然看过宿舍楼下依依惜别的情侣。轮到自己这儿，在别人的大学不说，送的还是个男生。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反对意见。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许多人冲到最近的建筑物避雨，宿管阿姨只得打开第一道大门，守着门禁卡的第二道防线。耿让不打算进去添乱，停在门口，简单地告别。
　　那片花瓣早就吹掉了，甄允转身的刹那竟闻到不知来自何处的沁香。
　　人群熙攘，如同布景。他举着伞站在楼下，抬头看着甄允在窗口冲自己摆手告别，少年心事淅淅沥沥融进暮春的雨。

　　*
　　那一晚后两个人多多少少都察觉到了关系的变化，细微的，悄然的又令人不得不在意。他们本以为歧路将止于火种，事情却朝着谁也料不到的方向突变。

　　周日傍晚吃过饭，耿让收拾书包准备回学校上自习，甄允把最后一项实验数据誊抄完，交给导师，后者把电脑递回去，提起完全不相干的事：“我听说你正在找房子？”
　　甄允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对。”
　　“怎么不在宿舍住呢，我记得你们条件应该不错的。”
　　“我有点儿神经衰弱，休息的时候需要安静。室友比较……”他挑拣了个不那么尖锐的形容词，“热闹。”
　　耿教授看着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问：“住我家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