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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令狐书 ...

  •   聂影云:“这封信,出土于山东孔子庙。令狐赋——还记得他吗?”
      春秋骨:“他……”
      下一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全身的骨肉,现在还融在孔庙地下那滩墨里。放了我,我就能让他起死回生!”
      聂影云顿时露出微妙的表情。
      春秋骨斩钉截铁:“李元立被玄门烧成了灰,没办法了。可令狐赋,你一定能救活他。”
      聂影云看着他:“然后呢?”
      春秋骨:“一天。我只要回去一天,就能找到阿绒。看到了,我就死。你信我,就一眼,我立刻死在你面前,一秒都不会多拖。”
      聂影云于是说:“看看这个。”

      她一手拿着笔,便利店2元一支的写字笔,一手拿着一个平板,平平无奇,背面画着三颗星星和一座塔。
      她用笔在平板上一点,凭空变出一块幕布,投出一副画面:
      地下,一团混在泥土里的深色血迹,由黑转红,然后,空无一物的血泥慢慢显出了枯骨、头颅、四肢骨骼。
      都陈旧了,被腐蚀了很久,基本跟泥土融在一块。

      春秋骨张口欲言:“……”
      聂影云漠然开口:“埋了一千年的枯骨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这就是现在的令狐赋。”
      顿了一下。
      “从我跨过时空门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化了。”
      春秋骨看到这幅画面,先是苦笑了一声:“天道如此……”
      忽而目光一亮,
      “但,还有一线可能。”

      “令狐赋在血土中禁锢千年,上有孔庙镇压,下有幽冥侵蚀,千年不化,必成恶鬼。如今咒血化骨,千年后的令狐赋定会出世。可惜,至圣之地,他一现世,必遭烈阳灼烤,九幽拘魂。
      “你拿到了信,可你没有见到他,对吧?因为他现形还需要时间!此时此刻,他一定已经化形成功,遁入鬼道。
      “放我回去,我能为他洗清冤念,存住慧根,这是他最后的活路。”

      说到此处,春秋骨苦苦哀求:
      “执笔人!我求你!为了他,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赎罪……”

      雪停了。
      其实已经停了很久。长安寂静,似乎它也在等待聂影云的一个答复。
      聂影云看着地上的春秋骨。
      这曾是个震古烁今的大妖,它能做什么,做过什么,她都知道。
      她心想:春秋骨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现在是仪凤三年的冬天。十二年前惨死的令狐赋,或许已经以另一种状态出现在了现代。
      要救他吗?
      要成全春秋骨吗?
      这些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刹那间,她已有决断。

      “春秋骨,你能不能赎罪,不是我能决定的。决定你能不能回去赎罪的人,是令狐赋。”
      聂影云一字一句强调:
      “十二年前,活着的,令狐赋。”

      她问春秋骨:“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闻言,春秋骨缓缓闭上了眼睛。
      它很平静地说起当时的情形。

      “他本来不用死的……
      “我杀了李元立,由他发往未来的因果之线就断了。那天我销毁了他占卜的痕迹,却低估了玄门对他的看重。
      “他的师父岐阳子看到了我。你说得对,这一代的玄门在韬光养晦上,的确藏得够深的。
      “岐阳子没有漏出任何破绽,就这样收敛了李元立的尸骨,在泰山周围没日没夜地追寻凶手。
      “他不可能找到我的。皇帝要走,我也就走了。等我在曲阜发现歧阳子早就联系上了儒门中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拿出了我的法相图!”

      听到“法相图”三字,聂影云目光一凝:
      “玄门的衍天通神,能照神鬼、修罗三界,相当于一个无视一切空间规则的高清摄像头。哼,你当着人家师父的面杀徒弟,法相被勘破,一点也不冤。”
      她话锋一转。
      “你的法相,就是本体骷髅吧?不,我想岐阳子应该画出了【骷髅见梦】的情形。所以,你对他的印象才会这么深刻。”

      “没错……”
      春秋骨低声道:
      “我的法相,绝不能给第二个人看到!”

      “这世上本来还有一个我。我占了他的位置,天道会自动把他与现实隔开。
      “若法相泄露,知道我的人越多,我在这个世界的因果会越来越多,最后,原来的那个我就会再无立足之地。
      “所以,我必须杀了岐阳子,杀了所有见过我的法相的人。
      “令狐赋,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见过我法相的人。”

      聂影云:
      “跟令狐赋日记中记载的一致。你果然在他看到那张图的那一刻起,就盯上他了。”
      春秋骨一愣:“……日记?”
      蓦然明白了:“原来 ,他早就想到了最后那一步……”

      聂影云将平板竖起来,给他看:“那封信,是跟他撕下来的日记一起出土的。我都拍下来了,来,咱们对对,看十二年前的令狐赋会不会想让你回去赎罪。”

      春秋骨盯着她的眼睛。
      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聂影云居高临下,漠然看着地上那一颗人头。
      她不怕它。
      随时可以一脚踩上去,让它也尝尝那种被人当作一只蚂蚁碾死的滋味。
      她耐心地等待着。
      只要这鬼东西敢越雷池一步,她就叫它灰飞烟灭。

      春秋骨忽然疑惑地问: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么多?你……不急着杀我,也不急着结束这件事——你在等什么?”

      聂影云笑了。
      她嘴角一挑,微笑中含着杀机。
      “你最好向老天爷祈祷,我等的东西永远不会出现。”
      蹲下来,她对着春秋骨的耳朵,轻轻吐出一点热气。
      “到时候,我要亲手把你的脑袋敲成一块一块,扔着玩!”

      地上的人头听了,那张破烂的脸皮抖了抖,从牙缝里磨出“咔——”的一声。
      炭车下,目睹了这一幕的卖炭人心惊胆战,又重新瑟瑟发抖起来。
      夜深人静,天寒地冻,他逃得到哪里去?
      他害怕得爬得爬不起来。
      只能在这里面对这两个根本不是人的异类,听着那些根本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听的事,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悲哀。

      聂影云嫌恶地扫了人头一眼,俏伶伶站起来。
      聂影云:“听着啊,十二年的令狐赋——我念给你听——”

      |正月二十四|
      帝后百官自泰山还,过曲阜,祭孔庙,令增祠宇。
      吾闻之大喜,盖因营造制式吾自幼所爱,得此良机,实为苍天垂怜,不可错失。
      若为天子修庙,扬我技艺,足可令吾门生光,悉闻祖父有恙,未曾伴驾,不禁忧虑难寝,时望中原,惟愿以身代之。
      吾少时犯刑,祖父慈恩,以卿大夫之身亲临狱中相送,吾数哭倒地,愧不能当,祖父亦垂泪无言。
      后令吾刑尽游学,非鬓生白发,不得返家,此祖父忧我匠工误身也。
      吾受教诲,一日未敢懈怠,居齐鲁二十余载,为孔门生徒唯求学问,名、仕、财皆不可求。此吾以白身终老,力藏少年污誉以报祖父也。
      呜呼!祖父修史千古,为三朝天子器重,岂有忤逆获罪之孙!吾不能奉汤药于膝前,不孝至此,夫复何言?

      (正月二十四,陛下与皇后从泰山封禅归来,经过曲阜,祭拜孔庙,下令在孔庙增建祠堂。我令狐赋听闻这个消息,十分高兴,因为营造建筑这种东西我自小就十分喜欢,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施展手艺,实在是苍天垂怜,不能错过的。若我能为陛下修建孔庙新的祠堂,展现我的手艺,足以令我令狐家门楣生光。不久前听说祖父病了,我不能陪伴在祖父身旁,不禁忧虑得睡不着觉,平日只能经常向长安的方向遥望,惟愿能够让我代替祖父生病,这样他就不会长受病痛之苦了。我年少时触犯刑律,祖父仁慈,当时身居高职,依然以朝中官员的身份来狱中送我,我数次哭倒在地,惭愧得无法言语,祖父也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后来祖父下令,要我刑期结束之后外出游学,不到头上生出白发,不得返回长安家中,这是祖父担忧我进了工匠这一行,不能吃苦反而耽误自己啊。我受祖父教诲,一日也未感懈怠,我在山东这边住了二十几年,在儒家做门生,只求精进学问,名声仕途钱财之类都不是我追求的东西。这是我宁愿以平民身份度过一生,隐藏当年犯过的大错以回报祖父啊。呜呼,我祖父为大唐修编史书,千古留名,他受高祖、太宗、今陛下三朝天子器重,岂能有我这样因忤逆大错而获罪下狱的孙儿!我不能侍奉汤药在祖父跟前,不孝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再说什么呢?)

      |正月二十五日|
      吾上表请修新祠,献工图十二卷,悉由座师转达。
      帝闻吾为令狐氏,即召,吾惶恐不能已,深惧复提少年事。幸隆恩庇佑,终得幸免。
      帝后准吾为督工,出,复叩座师,见一道人候于廊下,闭目塞耳,门人皆避。
      座师竟不复见,诸贤亦闭门庭,又三日,惊闻诸师终日不食、不饮、不言,日为忍苦。
      吾忧虑不能安,呜呼!造化催人,何至于此?

      (正月二十五,我向陛下与皇后上书,请求让我主修新的祠堂,献上了我自己做的工程图册十二卷,这些都是由我老师转达,送到陛下那里。陛下听说我是令狐家的人,就诏我觐见,我惶恐不已,十分害怕会被提起当年那件事。幸好陛下隆重的恩典庇佑了我,没有人说那件事!陛下与皇后准了我去做修建新祠堂的督工,我出来,再次去叩谢老师,却见一个道人等在走廊下面,闭着眼睛,塞住耳朵,儒家的人纷纷回避。老师竟不见我,儒家其他先生也紧闭门庭,这样过了三日,我听说诸位老师一连三日都没有吃饭,也不喝水,不开口说话,每天都在忍受这种痛苦,我感到十分震惊。为此,我心中忧虑得无法安宁,呜呼,这都是造化弄人啊,我们儒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读到这里,聂影云顿了一下,看着地上的人头。
      春秋骨明白了,扯起残破的嘴角,发出一声笑。
      “没错,岐阳子疯了,他明知道我是谁,明知道整个玄门和儒家也不是我的对手,却还要拉整个儒门下水。儒门不傻,连门都不让他进。他进了,这是以死相逼。”
      它冷冷一嘲。
      “儒门刚刚受了国祭,怎么舍得拿这干秋的基业,给他那个连名字都没听说的徒弟陪葬?”
      “于是,岐阳子封闭耳、目二识,衍天通神,他在等我自投罗网。哼,如此高强度的衍天通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烧他的神魂阳寿。
      “他最好的结局,就是灵池枯竭,丹府破碎,沦为废人。我不出手,他也会很快死的。”

      聂影云心道:
      有意思。看来,他不止在求生,还在给我解惑。他说得越多,越能增加我与他的互动。说不定,最后还会以此为由,要我放过…….
      她不动声色,继续往下念。

      |正月二十九日|
      至道人前,道人不应。
      (我去到那个道人跟前,他没有跟我说话。)

      |正月三十日|
      拜谒道子。劝吾退舍。玄门求者,唯圣人器。
      (我去拜访玄门的道子,他劝我不要管这件事,玄门要的,是儒家的一件圣人器。)

      |二月初一|
      定祠址,制匠图。尺物具料,一应俱表。此吾后事。
      (我定下的新祠堂的选址,也做出了修建图纸,需要用到的量尺物资,工具原料,全都列好了。这是我安排好的后事。)

      |二月初二|
      休沐,借李元立之存书,观尽。
      (放假,我去借阅了玄门李元立留下来的书籍,全部看完了。)

      |二月初三|
      出行,刻石,后人可寻。道子随行。
      (我出去走走,在石头上刻了一些字,后世的人可以找到这些信息。玄门的道子跟我一起去的。)

      聂影云一顿,对春秋骨道:“听见了吗,【后人可寻】,多有意思的说法。”
      春秋骨道:
      “对,他看出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看出了小道士书中的秘密。”
      他作出一个摇头的动作,因为没了完整的脖子,看着有点滑稽。
      “小道士胡思妄想,连只字片语都没留下,那些书也没甚稀奇,没有一句话是提到写信那件事,可令狐赋……他就是看出来了。”

      他不带感情地冷冷笑了几声,似乎这段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往事,时隔多年,依然值得让他多讲几句。
      “玄门都不会想让他知道的秘密,他偏要去翻,去找,去猜。猜中了还不够,还要去做。
      “玄门自己都不敢做这件事,他偏要去试!了——他明明可以不试!”

      聂影云道:“这是最后一篇了。”

      |二月初四|
      伏乞圣物,未果。师贤已苦七日矣!
      吾何以计?无非除冠还衣,自逐去。辞庙日,仅携一笔、一石而矣。
      是夜,道人终病,即退。其徒引见,观相图。

      (二月初四,我去请求儒家给我圣人器,没有成功。那些儒家的老师已经绝食七日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无非是摘下儒冠,退还儒服,自逐出师门。离开那日,只带了一支笔、一块镇石而已。当夜,那个一直守着的道人终于病倒了,他离开了。他的徒弟带我见了他,我们一起看了一幅画人像的图。)

      春秋骨幽幽一叹: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惊觉,玄门,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此时,我已随驾南行,前往毫州(今安徽毫州市) ,我本来都打算放过他们了。
      “到了这一步,什么计谋,什么将来,都不用想了。我连夜回到曲阜,清除了那个院子里所有的人。”

      “道子死了,岐阳子……真的疯了!
      “他把所有死去的弟子全部炼成了阴兵。
      “我甚至怀疑,他早就等着我上门杀光这些人,好让他制成阴兵。”

      聂影云:“就像那个时候,在西安郊外那样,对吧?
      “为了阻拦你,十三个玄门高手献祭了自己的肉身,变成了威力无穷的尸兵。
      “如此巨大的代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令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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