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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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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侧旁观的镜知迈步,她终于动了起来。雪色的衣袂飘拂,悬在了身上的玉饰撞击,响声琳琅。她轻轻地一拂袖,那洒落在地的碎石、残破的木柱翻滚了起来,露出了那埋在了泥土中的累累尸骸。
嬴梦槐低头,跌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如鬼。
“司天局不是要寻人吗?”丹蘅收刀,从神龛上跳了下来。
她身上的业障阴冷如寒雪,嬴梦槐、师长琴二人被那迎面扫来的寒气逼得后退了一步,唯有镜知面不改色地与丹蘅并肩。
“这些就是。”丹蘅的语调轻飘飘的。
可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将嬴梦槐内心最为震恐的事情给拉了出来。
她希望这些尸骸是十年、百年、千年前留下的,可偏偏那点儿希冀也被丹蘅残忍地否决。
丹蘅抿唇一笑:“以人身血肉浇灌出一尊神祇?好大的胆子呢。”
嬴梦槐冷汗涔涔,面无人色。她脚步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师长琴:“不,不是。”
丹蘅掀了掀眼皮子,漫不经心道:“公孙启是秦将,他为何自称为神?”
嬴梦槐低着头,满脸愧色:“巫者,通天地神祇。灵山十巫认为上界神祇早已经消亡,我大秦若想长治久安,可重新敕封三十六路秦神,护佑我苍生黎民。苍生信神、祭神,并不是让他们用血肉来浇灌!”
可偏偏清州敕封的公孙帝君入了歧途。
十二州三十六尊秦神,只有他入了偏道吗?
镜知忽道:“传言始帝自白玉圭得青帝赐福,身怀天地谶命,持有玉皇宝箓,以帝运敕封山川河流仙鬼诸将。若是众神早已经陨落,那玉皇宝箓还真是唯一可封神之物。”
丹蘅讥笑道:“神?天道运行自然,要神来做什么?”什么三十六路秦神要天下长治久安,恐怕是为了大秦帝运,是为了以大荒神道压制四宗仙真!
嬴梦槐喃了喃唇,到底是一字未言。
国中宝库中供奉的神物无一名“玉皇宝箓”,在密册中记载,它早随着始帝入了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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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都山海阁中。
迎神司的巫觋日日供奉着阁中的三十六路神祇。
这是从大秦浩浩历史长卷中塑出来的鬼神,或是威名远扬的将帅,或是翻云覆雨的相师。可他们如今是泥塑的,是木讷的,要走过漫漫的年岁才能在众生的朝拜下生出灵机。
然而有的人等不了那么久了。
迎神司中位次最下的小童自然不懂那样深沉的事情,他们只是十年如一日地擦拭着神像上的尘垢,保持神像洁净。只不过,在今日出现了一个令人惊惧的意外,在清州图上,那代表着公孙帝君的泥俑应声破碎!
山海阁大殿中,明烛摇晃。
十张龙纹铜案依次摆开,每一张后头都跪坐着一个身着长袍的人。
他们是大秦皇帝的客人,是主导着迎神司走向、推动着帝朝与仙盟斗争的灵山巫。
此刻,一个个的面庞被烛火照亮,低垂着的眉眼冷沉,好似压着泰山。
大殿中静默凝肃,直到最左侧的一个老者开了口。
“三十六路神被斩了一个,天罡缺一。”
“重新敕封便是。”
“要是重新敕封,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数,方能生灵。”
“可惜我等说不动秦帝开启祖龙陵寝,取出玉皇宝箓。”
“今日说不动,明日总会动!诸位,且耐心等待!”
烛火晃动,在壁上映照着十位大巫的身影,凶悍狰狞有如魔神。
首座的大巫一扬手,烛火熄灭。
喧哗声消,四下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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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
丹蘅的声音很轻,可落在镜知的耳中又很有力,像是种子冲破蓬松的土壤,将那幽暗一拨,将那寂静一破,宛如开天辟地。
镜知抿了抿唇,她道:“你送我琴,我还没有弹一曲回报你。”她比嬴梦槐来得早,看到了那青色的刀光横扫军阵、劈开坚不可摧的神龛。大荒之中有十二清榜,儒宗、道宗、佛宗甚至连大秦的皇女皇子都榜上有名,可其中没有丹蘅这个蓬莱少主的名姓,她是十二州中的寂寂无名者。但是她不是无能者,借她一阵清风,她便能够扶摇直上。
可是她会想一飞冲天吗?
“毁你一张琴,便还你一张,不必在意。”丹蘅一拂袖,眉眼间流转着一抹艳色。她没有理会在一侧的嬴梦槐,没有管顾其他的外人,她冲着镜知妩媚一笑,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过意不去,就请我喝酒。”
镜知怔然片刻,忽又一笑,郑重地应道:“好。”
她太认真庄重,不像是应下一场酒约,而像是奔赴一场迟到了千载的生死之约。
丹蘅笑容越发浓郁,她收回了手大步地往前走,披头散发,业障缠身,自有一身旷达和放浪。
镜知追上了她的脚步,与她同行。
师长琴摇着鹅毛扇,掩唇低语:“她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业障?”她脑海中忽地转过了一个莫名的念头,自言自语道,“恩师研究历史,是为了她吗?”
嬴梦槐没有听清,她的眉心浮现了一抹郁悒和忧愁。
“十二州三十六座神龛,只有一处如此吗?”
“陛下是不可能彻查迎神司的。”神启帝信重灵山十巫,因为他们的到来,使得帝朝在神魔战场上有与仙盟一争之力。大秦屈居于仙盟之下太久了,久到代代秦帝为了重现始帝时的盛况而疯魔,恐怕献祭千千万万生民,他也愿意。师长琴愿意帮助嬴梦槐,只是因她与恩师道念相符,而不是为了大秦帝朝。鹅毛扇摇晃,师长琴眼神凛冽,她毫不留情地开口:“殿下,你若是不得掌乾坤,一切道念皆是妄想。”清州司天局之事与秦神相关,使得功数变成了利刃悬在嬴梦槐上方!
神启帝膝下能争帝位的只有四人,皇长女嬴梦槐、皇三子嬴名封、皇六女嬴清言以及皇十三子嬴危心。其中皇长女、皇三子都是皇后嫡出。可大秦帝位,历来不重嫡庶,而是有能为者或者得宠者居之。在神启帝后宫中,皇后早已经退到幕后,只有所剩不多的体面。如今正蒙天子宠信的,是皇十三子的母亲莲妃。
不过莲妃出自民间,身后无大势力支撑,就算蒙受天子宠爱,所得亦不会太多。最值得嬴梦槐忌惮的是皇六女嬴清言。她的母亲出身世族裴家,本为赵姓诸侯之妻,是被神启帝强抢入宫的。昔日神启帝为了夺臣之妻,寻了个莫须有的理由血屠赵侯满门。赵裴是世交,裴家当时无甚怨言,可除了他们自己,谁知道怨还是不怨?而且直至今日,皇都之中都有谣言,称嬴清言是赵侯的遗腹女。她素来亲近外家,若是坐上那位置,便是寻仇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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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斩秦神,不怕帝朝寻仇吗?”镜知举着酒盏问。
不需要玉楼金阙、不需要琼浆玉液,她们两人寻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支着棚子的酒铺,就像是千千万万并肩而行的知己那样对饮。
丹蘅第一次用那样粗糙、破旧的酒盏,但是她感觉到了一股自内心深处生发的愉悦。“我不怕他们来。”丹蘅缓慢地应答,她酌了一口酒,曲起手指敲在了不知积累了多少层油垢尘污的木桌上,笑吟吟的,“刀已经出鞘,它开始渴饮滚烫的血液。”
镜知拧眉:“你身上的业障更重了。”
枯荣刀天地不知名,她隐约明白了一些。
刀饮一滴血,业障便深一重。
“既然是天地赐予,那我除了背负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呢?”丹蘅笑得潇洒无畏。
“它会吞噬神智、血肉、金丹、仙骨——”
“你在恐吓我呀?”丹蘅笑眯眯地打断了镜知的话,她举起了酒杯与镜知轻轻对碰,继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豪放地伸手一抹被酒渍浸润得嫣红的唇,她“呀”了一声,“被你吓到了,赔钱!”
镜知默不作声地排出了两枚铜板。
离开了昆仑的她抛弃了过往,除了一柄剑外身无长物。
至于在醉生梦死楼,她是为了修行,而不是赚金。
丹蘅定定地望了镜知好一会儿,忽然笑得前仰后伏,好似要跌倒在地。
半晌后她才止住了笑:“两枚铜板怎么请我喝酒?难不成是要赊账?”
镜知起身,她走近了堂中抱着琵琶的少女,柔声笑道:“借琵琶一用。”
少女欣然颔首。
镜知抱着琵琶坐在椅子上,雪色的素纱仿佛一卷云雾。
明明在喧闹的酒馆中,可她一身清雪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神姿仙貌,令人神魂颠倒。
十指拨动,像是撩拨着众人的心弦,那惆怅的歌声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宛如夜风拂过人们的耳朵。
这里不再是破旧的酒馆,而是铜山金穴,璀璨天光落满堂。
丹蘅懒洋洋地觑着镜知。
有这样一个人愿意用一曲琵琶换一壶酒与自己对饮,就不算辜负这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