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贞》剪我玫瑰

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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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再见到那城里人是当天晚上。

　　他和一男一女来店里吃饭。

　　下午还是和风细雨，天刚擦黑，雨便停了。

　　连日来，第一次停雨，店里生意好转，姑父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忙个不停。

　　姑姑和黄珍珠在店内招呼客人，一桌一桌，一台一台，连轴转。

　　周明砚和谭全雨这桌是黄珍珠招呼的。

　　谭全雨身边还坐着一个女的，长发曼妙有光泽，笑时两个酒窝，锁骨间一条细项链闪啊闪，黄珍珠直觉那应该很贵。

　　端上三杯菊花茶，白色泡开的菊花在杯中沉浮，灯光下，茶水潋滟醇香。

　　黄珍珠视线对上周明砚时，她多了个笑脸，下午刚坐他的车从山上下来。

　　周明砚颔首，面容淡淡，耳边是谭全雨和甄影唧唧喳喳讨论什么海鲜是时令好吃的。

　　黄珍珠拿着小本子记，又推荐几道时令菜品。

　　周明砚品着茶，适时开了口，“你们这里是有租船吗？”

　　他的声音清冽，黄珍珠恍惚之间才明白，下午时她没注意到他的声音，现在没了雨声嘈杂，才发现他的声音竟是这般好听，碰在她心上。

　　黄珍珠啊了一声，以示询问。

　　周明砚一贯的骄矜优雅，指了指店内挂的牌子。

　　普通白板，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写了六个字，内有渔船出租。

　　挂在墙上，被风扇吹得轻摆。

　　那是姑父搞的，他一日在店内听见几个城里人吃饭时抱怨说想出海没法出，他灵机一动搞出来的。

　　平日租船的人不多，黄珍珠也不知道详情，只能叫来收银台后的姑姑。

　　姑姑来了，黄珍珠点完菜，便去下一桌了。

　　去厨房端菜时，滚烫的紫菜鱼丸汤两三道，黄珍珠端起一道放在餐板上，稳住心神要往外端。

　　进到厨房来的姑姑笑得嘴巴咧开，跟姑父说，“外头三个城里人要租船，我随口说一百一晚，他们就答应了。”

　　姑父听完哈哈直笑，说她干得好，又擦擦汗去颠勺。

　　菜品陆续上桌，黄珍珠把鲍鱼豆腐汤盅端上周明砚的桌上时。

　　情况又生变。

　　甄影咬着酥香的排骨，对谭全雨说，“今晚没雨，听人说村里有拉布放露天电影。要不要一起去？”

　　这话听得黄珍珠疑惑，村里就没放过露天电影的，但是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谭全雨拿起酒杯和周明砚的碰了一下，一口抿下去，“都包船要出海了，明晚吧。”

　　甄影不罢休，双手托腮，眼神脉脉看着谭全雨，话却是对周明砚说的，“明砚，你介不介意一个人去？成全我们两人二人世界呗。”

　　周明砚还是面容冷淡的死样子，抿了口酒，“好啊。”

　　谭全雨大抵觉得这样见色忘义不行，来度假一趟他这边郎情妾意恩爱绵绵，周明砚那边喝酒抽烟乌烟瘴气，伸手揽住周明砚的肩，“你今晚早点回来，一起劈酒吧。”

　　周明砚笑了一声，埋头又饮了一杯酒。

　　白酒多辣啊，辣的从喉咙到心头。

　　喝得烧心，周明砚又想起哥哥来。

　　谭全雨和周明砚这边朋友情深，勾着周明砚的肩膀絮絮叨叨，甄影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摇头轻笑。

　　她的男人真笨，村里哪有什么露天电影，都是餐桌上那寡言少语不动声色的男人让她支开他的。

　　就这样，甄影和谭全雨那边进村看所谓的露天电影，寻求二人世界，周明砚这边付了钱，要坐渔船出海。

　　时近十点，人烟散尽，大排档收摊。

　　周明砚才来，手里拎着瓶洋酒。

　　姑父收拾好厨房，见那城里人来了，收下钱，便领着他去码头。

　　说是渔船，不过小小一艘，两根船桨，柴油发动机装在船尾，只要拉动发动机，想去哪就去哪。

　　黄珍珠之所以知道这船什么样子，是因为她那时就在码头歇凉，夏天的夜海风徐徐，迷离惬意。

　　她一天工作结束时，若是不累，会来码头这里，对上停泊的船十来艘，她有时会想起狄敏，想船翻时，他在想什么，会不会想到她，想对她托付些什么。

　　但是黄珍珠想再多又有何用，人都作古了。

　　她坐在光亮附近的阴影处对着那艘船，两人都没发现黄珍珠。

　　姑父扶着码头的立杆，跟那人说了一番怎么用发动机，又指了指立杆上挂着的灯，“记着这盏灯，想回来时，就往这个方向。”

　　姑父说这话时，那人连眼皮都懒得掀，眼神黯淡之时，勾唇笑了。

　　在黄珍珠看来，她太懂这样的眼神了，那时狄敏死了，她一度想要随他去，就常有这样的眼神。

　　巨大的哀伤，凄楚，无留恋处。

　　姑父见他都明白了，打过招呼便慢悠悠走回店里。

　　那人在船上鼓捣了一会儿，正要开船时，黄珍珠顾不得姑姑耳提面命的让她不要上船，一狠心，上了他的船。

　　柴油发动机启动时轰鸣，将平静的海水划开，打碎一片月色，吹得黄珍珠的长发扬起。

　　渔船将码头远远地抛在后面，依稀能看见那灯发出的光亮。

　　船还在往前开，发动机的声音很吵，周明砚对跳上来的不速之客，面露诧异，不耐地扶额，“要个清静都不行。”

　　黄珍珠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很无奈，也很烦恼。

　　晚上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夜幕月亮皎洁，点点繁星，映在海面上。

　　不知道到了哪里，柴油发动机发动一段时间就要暂停，轰鸣声渐消。

　　海面幽静，小船在海面上载浮，两人相对，没有言语，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

　　黄珍珠对上周明砚询问的眼神，他脸上就写着‘你上来干嘛真的烦透了’的表情。

　　海风灌过来，吹冷冲动的心房，黄珍珠理智重回脑海，只问他，“你出海要做什么？”

　　周明砚长呼一口气，不耐之色全写脸上了，“你管我出海干嘛？你们店服务挺周到啊，出海还派个人跟着‘贴身服务’。”

　　他用脚踢了一下黄珍珠的裙摆，轻慢道，“来，说说你都会做什么。”

　　黄珍珠知道自己这样跳上船不对，动了动唇，声音很低，“你出海……是要跳海吗？”

　　这人听完浓眉拧得很紧，“跳海？”

　　他气极反笑，不由感叹她的脑洞之大，“神经病。”

　　黄珍珠被骂了也不恼，细数蛛丝马迹给他听，“我看见你，你从农用商店出来。”

　　周明砚说，“你以为我去买农药啊？”

　　黄珍珠眼神停在那瓶洋酒上，“里面装的不是吗？”

　　周明砚索性拔了洋酒的瓶塞，把酒递过去，那味道果真酒香四溢，窜出来的酒味辛辣得黄珍珠直躲。

　　周明砚看她双手往后撑着，上身躲开那酒香，他笑得轻蔑，“村姑。”

　　说完不解气，他又补骂了一句，“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黄珍珠用手掩鼻子，平顺了胸腔里的辛辣之意，被他这么一说，她恼了，“你还叫那女生支开自己的朋友……”

　　周明砚闻言，冷笑连连，“你倒知道。”

　　晚上他们吃饭的时候，黄珍珠经过楼梯口时看见了周明砚和甄影，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

　　气场和谐，气氛融洽。

　　黄珍珠心想，电视里演的那种时装剧，男女主应该就是这样，男的玉树临风女的风情万种。

　　周明砚开门见山，“我想一个人出海静静，你把全雨支走。”

　　甄影问，“为什么？我又凭什么帮你忙。”

　　周明砚想了一下，“凭……如果这次不是我要出来度假的话，谭全雨也不可能和你认识。”

　　说白了，就是这次不是周明砚要出来，而谭全雨死皮赖脸跟着，这两也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岭，人烟凋敝的地方相遇相识再到现在这样缠绵虐狗。

　　甄影听了，笑得很开心，“行。帮你这一次。”她学着潮州戏的唱腔，“千里姻缘一线牵哟～”

　　唱完就出去了。

　　真不是黄珍珠故意偷听，于是就有了今晚这一出。

　　这人是先支开人，又是自己独上船出海，于无人处又是那种寥落哀伤的表情。

　　黄珍珠说，“还有你的眼神，我觉得你很不开心。”

　　黄珍珠好心好意，“因为这些事，我才以为你要……你要跳海。”

　　活到现在被个村姑说他不开心。

　　周明砚眼神落在黄珍珠置于腿上的手，平日洗碗洗得手通红，他暴|虐的性子又起了，想着欺负她，“跳海？不开心？你要不要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做个服务员被人吆五喝六的，老板老板娘还不把你当人看，为了省点钱还步行下山……还有洗不完的碗……”

　　他嗤笑，“你可比我惨多，你都没死我死什么？”

　　他的话语刻薄尖利，说得处处在点上，黄珍珠毫无反驳之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黄珍珠历来是这性子，软糯又善良，她放软了声音，怯怯的，“这是我不对。对不起。”

　　她这样垂眉搭眼的诚恳道歉，倒让还在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继续想欺负她的周明砚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无着力处。

　　他闷闷地灌下一口酒。

　　黄珍珠被他悉数戳中痛处，觉得天下失意之事她遭遇七八，心下也哀伤，“给我喝一口。”

　　接过周明砚递过来的酒，洋酒瓶身是方形的，他一脸讥讽看好戏的表情，黄珍珠对着瓶口饮了一口。

　　尝不出什么滋味，只知道烧的厉害，嘴里辛辣至极，又沿着喉咙呛到肺腑，辣成一片，心跳加快。

　　见她受不住，虚尝一口就要扶着船畔，将余下未吐的小半口吐在海里。

　　周明砚冷了脸，命令道，“咽下去。我这酒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