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贞》剪我玫瑰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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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年代。

　　黄珍珠的哥哥黄栋梁在南市给她谋了份工作，大学收发室的职工，坐办公室的。

　　一个月一千块，包吃包住。

　　黄栋梁催着黄珍珠赶紧上南市，话里话外艳羡非常——南市好啊，改革开放，灯红酒绿，遍地黄金，钞票能淹脚脖子。

　　黄珍珠那时刚刚丧夫，又生了亡夫的遗腹子，一男一女。

　　在狄家村处处被人划脊梁骨，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在村子里实在待不下去，所以应了下来。

　　跟闺蜜狄芸托付自己的一双子女，又把自己在村里的房子租出去，黄珍珠把自己的一切收拾妥当，等着去南市工作。

　　没想到的是，黄栋梁又来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说，校长的儿子回国就失踪了，平日在校内工作闲得发慌的职工都‘自告奋勇’去找，人事科一时半会还没法出聘用信给黄珍珠。

　　黄珍珠之所以能去南大工作，也是托的校长一家的关系。

　　黄栋梁知恩图报，出一份力帮忙找校长儿子。

　　挂上电话的黄珍珠心内一阵惆怅，现在她入不了职，没工作没收入，自己和孩子们的生活都成问题。

　　这时候，黄珍珠的姑姑找了上门来，说无事的话，可以来她的海鲜大排档帮忙，给出工钱。

　　所谓的柳暗花明大抵如此。

　　狄家村临着一片大海，靠海吃海，世代打渔为生。

　　黄珍珠的姑父是个有生意头脑的，有自己的渔船，平日自己出海打渔，挑着去海边大坝卖，都是村里人买的比较多。

　　姑父若是看买的人白净又是从城里来的，就开价狠点，宰上一笔。

　　光是打渔卖鱼这条财路还不够，姑姑姑父家一楼反正空置着，出点钱搞了装修，添了几张桌子，开了家海鲜大排档。

　　那大排档的地段好啊。

　　正对着蓬莱山庄的大门，海产新鲜打捞还活蹦乱跳着，加之姑父主厨，他年轻时在南市的餐厅打过下手，学了七七八八的手艺。

　　蓬莱山庄在狄家村的村头，四五栋楼拔地而起，挺拔于山前，傲视一片汪洋大海。

　　传说的依山傍海的度假山庄，毗邻这一大片未开发的蔚蓝海域。

　　不过这房地产商人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偶尔也是做无用功。

　　蓬莱山庄购房的人寥寥无几，每栋楼在夏夜里不过零星亮着几盏灯。

　　纵使蓬莱山庄住的人少，但是这城里人手里攥着钱，从手缝里掉出的一点零星渣滓也够村里人趋之若鹜的。

　　姑姑和姑父在狄家村村头经营海鲜大排档的生意不错。

　　时值七月，正是夏天。

　　蓬莱山庄来了不少城里人度假，大排档缺人手，姑姑让黄珍珠来顶上一阵。

　　对于海鲜大排档来说，冬季游客稀少，店里雇个长期的打杂不划算，所以姑姑都会在亲戚里找人，夏天过去大排档里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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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珍珠第一天到店里帮忙时，姑姑和姑父正在店内吃早餐。

　　姑姑问她说吃过早餐没。

　　黄珍珠点头说吃过了。

　　姑父脖子上挂着毛巾，擦了擦颊边的汗，咕噜噜灌了一大口白粥后就要入厨房，连个眼神都没给站在门边的黄珍珠，只是交代自家婆娘，“一个寡妇，让她来是给你面子，你记得跟她说那事。”

　　话里明晃晃的嫌弃让黄珍珠心头一刺，一时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姑姑应了姑父一声，对上眉目半敛的黄珍珠，脸上挂不住，只能拿挂墙上的两个头笠扯着她出去了。

　　姑姑把一个头笠递给黄珍珠，两人往海边走，“你姑父早上出海弄了三四筐海产回来，我们去拿。”

　　黄珍珠脸色不佳，手指绕着头笠的绳子，正欲开口，就听见姑姑说，“你姑父性格就那样，说话没过脑子，你别跟他一般计较。来店里帮忙还能有点钱贴补家用，你别记着我的面子，你看在钱的面子就行。”

　　听姑姑这么一说，黄珍珠倒是一扫了抑郁，诶了一声。

　　说来也是，村里人说的可比姑父说的话难听多了，她不也忍过来了？

　　两人往码头方向，并肩走着，姑姑和黄珍珠闲聊了几句家常。

　　说到珍珠生的一男一女，狄桢狄桢身上。

　　黄珍珠答，“托付给朋友看，一个月给六百块钱。等我在南市站稳脚跟就接过去。”

　　又说到死掉的狄敏身上。

　　黄珍珠眼神一下就暗淡了，“不提他了。”

　　黄珍珠二十岁就嫁了过来。

　　狄敏对她好，出海捞鱼之前在床上搂紧黄珍珠的肩，亲她汗津津的脸，让她等他。

　　狄敏乐此不疲地一遍遍念她的名字——珍珠珍珠，你在金店看的那条珍珠项链，回来我就给你买。

　　金店在狄村村头人来人往的地界。

　　隔着时日长了留着划痕的玻璃，圆润的珍珠项链挂在红丝绒的展架上，颗颗珍珠在射灯下的璀璨光芒让黄珍珠的眼眸里盛满细碎的光。

　　黄珍珠喜欢这条珍珠项链。

　　狄敏爱她，两人正新婚，爱情的火焰噼里啪啦烧得正盛。

　　纵使黄珍珠要天上的星星，狄敏的爱都足以支撑他一鼓作气摘下来。

　　只是可惜。

　　黄珍珠答应的等，她等了。

　　狄敏答应的回，船翻了。

　　海那么大那么大，狄敏葬身鱼腹，尸骨无存。

　　失事的渔船是狄敏和人合伙弄的，这下全军覆没，一分钱都没有，黄珍珠不背上债务就算不错了。

　　姑姑原想跟黄珍珠提一提再嫁的事情，虽说她这侄女新婚两月死老公，可是年轻娇俏，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是不愁再嫁的。

　　可是，见她提起狄敏时神情这般委顿，便知趣不提了。

　　晨光初升，大片的海面闪着细碎的昼光，连绵的浪花拍打海岸。

　　破小的码头停泊着几只渔船，伴随着海面起伏。

　　临到码头，姑姑拽了黄珍珠的手臂一下，说有话跟她说。

　　姑姑知道这话说起来有嫌弃黄珍珠的嫌疑，面上自然不好意思，“珍珠，你在店里帮忙以后就别上渔船……你男人毕竟死海里了。多少避忌着点。”

　　犹如粉笔搭着直尺给黄珍珠划了一条线，划地为牢，把她和渔船隔绝开来。

　　也不知道是村里谁开始说的，说黄珍珠以前初一十五上香时，许是做了什么事惹过海娘娘，又许是八字硬克夫这下，好了，狄敏一沾上她出海就死了。

　　这对靠海吃海的乡里人来说，得罪海娘娘的黄珍珠是个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听完这话的黄珍珠点头，给了自家姑姑一个台阶下，“姑姑，你不说，我自己也有这个想法。我刚刚还在琢磨怎么跟你提这事。你就开口了。”

　　“珍珠真是长大了。”姑姑感叹了一句，还是强调，“那就别上船了。要让你姑父看见就不得了。他那人迷信，我们别招他。”

　　说完，姑姑让珍珠等着，她上船把东西提下来。

　　说是大排档，其实店里就姑父姑姑还有黄珍珠三人。

　　自然是什么都得干。

　　幸好黄珍珠这人勤快，年轻又手脚利落，加之把这份工作当做去南市前过渡，一时没什么心理负担。

　　比起在村里在厂里受人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这几天在店里打杂让黄珍珠久违地松了口气，轻松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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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夜里，松散的浮云遮住月亮时，谭全雨去周明砚家找他。

　　南大的教职工住家区，掩盖在幽静园林的一幢幢庭院，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

　　谭全雨迎面遇上周明砚，他拿着车钥匙正要出门。

　　他的身姿颀长，在这样庭下如积水空明的夜里，像是一方劲松窄竹，自带冷清生人勿近的气场。

　　周明砚失联几日，心灰意冷原想着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又忘记拿自己颇为珍重的打火机，只能折返回家拿。

　　周家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他单单取了打火机，正要出门便遇上了谭全雨。

　　谭全雨那时还不知道周家这几日找这人已经找疯了，抬手搭上周明砚的肩膀，问他这是去哪。

　　又让周明砚上楼拿证照，他们一群人打算坐船过维港玩，叫上他一块去。

　　周明砚没兴趣，开了车门说自己要出门。

　　谭全雨这下起了好奇，问他要去哪？他也跟着。

　　说完谭全雨自己都撇撇嘴，以示自嘲，“维港都去了好几次。来来去去就那些。”

　　鉴于谭全雨不请自来，自发自动已经坐上副驾扣好安全带，周明砚不好赶他。

　　周明砚抬眼便是沉寂在夜色里的自家庭院，竹子在角落里疯长，他一时也不知道目的地，思绪神游之际，他随口说，“找个海边吧。”

　　谭全雨喜欢和周明砚待一块……朋友的那种待。

　　谭全雨乐呵呵地点头，“出发呗。”

　　两人俱是玩咖，说走就走的旅程两人没皱一下眉头。

　　周明砚发动汽车，拂了谭全雨一眼，别有深意，“你别后悔。”

　　谭全雨以为他说出去玩几天不着家，他舒舒服服地仰靠在椅背上，“不会。”

　　开着车，想着要去海边，周明砚想起自己有套度假的房子就在海边，名字仙气得很，蓬莱山庄。

　　去年他回国时，认识的房屋中介小姐很热情，说是有老板着急要钱，出手度假屋，装修一应俱全，拎包入住，全屋价格适中不算离谱。

　　那楼盘的名字好听，蓬莱蓬莱，蓬莱宫中日月长的蓬莱。

　　那中介小姐介绍的声音也好听，带着点嗲音，娇怯又糯糯的。

　　周明砚看置业的广告传单，中介小姐看他看。

　　看着看着，她的神态恍惚里带点痴，眼神跟风里的柳絮一样，黏着便不走了。

　　周明砚翻转传单过来，看平面图，眼神落在中介小姐紧身的半步裙下摆的一截小腿上。

　　细，白，修长。

　　也去没实地看，一时兴起，周明砚就出手阔绰地买了那度假屋。

　　度假屋好坏优劣他不知道，倒是知道了那中介小姐的声音在别处上，也很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