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情史》火晶

115、番外·玄沧

　　晴川初低，弱柳翩翩。原野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地和树林在风中摇曳，静谧轻盈。倦鸟归巢。
　　远处人界的街市也渐渐不再喧闹。
　　战火还没有烧到这里。
　　眼看着夜幕初起，伫立许久的玄沧终于收回目光，化成一道橙色的光。灵光在高空中飞行，越过城镇，越过棠木林和层层花海，落在度朔山上。
　　山上山下海棠红，花海泛波香满山。
　　玄沧站在绿树红花之中，仰头望向夜空。
　　夜色渐沉。玄沧看着夜空中的繁星，手中的观星仪飞速旋转，默默破解星象的秘密。
　　对于大部分生灵的命运，观星是非常便利的一种预测方式，只要根据这个生灵出生时的星空状态，再加以掐算，就能大致看出其命运轨迹。但是，像婉游这样带着特殊使命降生的生灵，观星的难度非常大，代表她的星星总是有些异乎寻常的移动，不断改变与周围星星的关系，使得他只能根据某一时段那颗星星的变动，来预测短期内她的情况。
　　就比如她的星星莫名一直离他的星星非常近，现在却开始渐渐远离他。也是，他们这段相处本来只能是简单的收养关系，却各自暗生情愫，超出了星辰相依的本意。现在，她的星星离他越来越远，也是情理之中。他甚至怀疑，婉游那颗星的变动，会不会是为了分开他们、弥补这个错误。
　　代表婉游的那颗星，移动得很不寻常，和周围星星的位置关系也有了变动。这种情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玄沧虽然不愿承认，但是这种星象，往往代表着死亡。
　　玄沧想到他以前对婉游的星象预测，不禁疑惑了。她的使命并没有完成，就要结束了吗？
　　在婉游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找到了那颗专属于她的星星。他的师父元虚老者，研究过天帝赌约中前两对情侣的星星和星象，对他讲过。准确地说，只是研究女方的星星和星象，因为冥族是已死之魂，没有专属的星星。他虽然早早就从婉游出生的星象看出了她是第三对情侣的女方，可是，她还没有和冥族谈恋爱，星象就显示出了结束的趋势。
　　她的星象变动，也不是没有来由。在冥族发起战事之前，整个星空就显示出即将有无数六界众生陨落，包括很多古神。那个时候，玄沧就忧心忡忡。
　　心中有个更强烈的念头，带着波涛汹涌的不舍之情，告诉他必须阻止这一切。她必须活下去！
　　他很清楚改变他人命运的代价。起死回生，往往要付出另一个生命为代价，才能达到平衡。
　　这样想着，玄沧做了决定：替她上战场，用他的命，换她活下去。
　　他使用了禁术，将他们二人的星辰寿数互换。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禁术，是否能起效，他也不能肯定，只能赌一把。玄沧非常清楚，和婉游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了。他最担心的，是婉游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为此，他在山上的另一头，建了一模一样的一座宅院，设置了重重结界，希望可以保护她。
　　根据他对婉游的细致观察，如果他猜得不错，那么，婉游也是喜欢他的。这也是他以前偷偷去山下做大婚喜服的动力。尽管他知道，婉游不属于他，她有自己的人生和爱情，不可能嫁给他。即便她现在喜欢他，那也只能是她人生中一段朦胧的情愫。她的感情是有使命的。
　　他也明白，他对她的爱，是超出命格安排的，不会有结果。他只能将这份感情压抑在心里，不敢向她表达出来，以免扰乱了天数，毁了四界唯一的希望。
　　根据前两次赌约中人的情况来看，如果他们达不到赌约的要求，都会早早殒命。玄沧观察天意太久了，也摸索出一些规律：像是这些有使命而降生的生灵，若是不能完成使命，上天会将他们的命收回去，降生其他生灵，继续完成这个使命。
　　玄沧分不清自己更希望婉游能活下去，还是更希望她能完成使命，拯救四界。又或者，他自己也不想分清。
　　他能做的，就是为她的情愫留下一点纪念，于是，他为他们做了这身喜服。就好像，他曾经成全了彼此的这段情谊，对这段感情有了一个交代。
　　冥族打到度朔山附近的时候，玄沧明白，再不出去把冥族赶走，婉游的命就可能在战争中消失。
　　他将婉游关在家里，设置了她绝对解不开的层层结界，又托风银姐姐一定要拖住她，这才上了战场。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战死在战场上，只是没想到，他并不是被冥族杀死，而是被必死林的大火烧死的。
　　埋在土里不知多久，某一天，他忽然像是从一场长眠中醒来，睁开了眼睛。他努力从浅埋的泥土中爬出来，活动着四肢，这才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和以往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法力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夜空中的星象，惊喜地发现，婉游的那颗星还在！她没有死！
　　看来，他的禁术起了效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便想方设法要回到度朔山，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必死林里有很多和他一样从土里爬出来的各族生灵。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变成了凡人的身体，法力尽失。玄沧虽不知他们现在的面容下原本是谁，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努力记住了这些重生的脸。
　　没有法力，他只能徒步往度朔山走去。在人界行走的一路上，他听到不少关于他和婉游的传言，其中一个，说婉游嫁给了璋阙上仙。
　　玄沧不敢相信，非常难过。这样的发展，完全走偏了！她应该和冥族谈恋爱才对，怎么能嫁给璋阙上仙！而且，她杀了冥王，被各路冥族追杀，这种情况，还怎么遇到那个和她谈恋爱的冥族？
　　好在，她还活着。这说明，整体的发展应该是她还在履行自己的使命。忐忑了一整天，他终于等到了夜晚的星空。
　　但是，他再次夜观星象的时候发现，璋阙上仙的星辰离婉游很远，她的星辰倒是和璋阙上仙的父母离得很近。他用观星仪推算一番，这才明白过来。
　　他知道，他不该出现在她身边，也到不了她的身边。法力全无的情况，让他必须从头修炼。
　　不凑巧的是，他所在的城，经历了一场战争。混乱中，他被抓去，人贩子要将他和不少人一起卖掉。他就是这样遇到了石丝绦。
　　在石品林府上的日子里，他化名泽生，为石品林观星。渐渐地，他意识到石丝绦喜欢他。魔族女子普遍直白，石丝绦也没怎么隐藏，就对他表白了。他很坦诚地告诉她，他心中有个喜欢的女子，只是不能和对方在一起。石丝绦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退缩，反而认为，既然如此，他更应该放下那个女子，和她试一试。
　　从那以后，石丝绦就经常跟随在他身旁。他毕竟是在石品林的府上，躲不开她。倒是石品林对石丝绦的心思不大乐意，他也乐得尽量和石丝绦保持一些距离。
　　他本以为石丝绦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她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随他三年。直到那天，府中乱作一团，他才知道，石丝绦为了和他在一起，反对石品林和父王为她安排的婚事，正在闹自尽。
　　他赶到寝殿的时候，石丝绦正举刀对准脖子，对着父兄大喊：“我只嫁泽生，其他人我都不要！谁定的婚事谁去嫁，反正我不嫁！”
　　石品林又急又怒：“你以为泽生喜欢你吗？你这样闹哪里值得！”
　　石丝绦哭着把刀又挨近脖子一些：“那也不用你管！他要是不喜欢我，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就此了断！”
　　说着，石丝绦猛地举起刀，正欲自尽，一声“住手”让她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喜地看向大门。
　　玄沧的喊声让他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石品林问他：“你喜欢丝绦吗？”
　　石丝绦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注视着他。
　　玄沧突然觉得很无奈。他的回答，关乎石丝绦的性命。以他对石丝绦的了解来看，她真的敢自尽。
　　玄沧只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石品林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又看向石丝绦。石丝绦惊喜万分，扔下刀，冲过来紧紧抱住他。
　　他在石品林审视的目光下，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从那以后，石丝绦出现在他左右的时间更多了。他每天只能偷偷修炼。过了一段时间，玄沧在魔界看到了一些从必死林出来的重生者，这才得知，这具新身体的确就是凡人身体，只有凡人的寿命，衰老也会很快。
　　看来，在魔界的日子也不会很久了，他要和石丝绦分开，不能耽误她的时间。好在，他也对魔族的情况摸透了，以后的事，他自有安排。
　　他明白，他的归宿，只能是孤身一人。
　　就像他的那颗星辰，孤零零地出现在每晚的星空中，默默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