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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红莊会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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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是灭个灯,一个个地把你们都吓成什么样子。”
“火柴,拿火柴来。”
“我有、我有。”
“擦开火啊你倒是。”
“哦、哦、哦。”
火柴在盒子上擦了三次,都是火星子刚起来就被吹灭了。
“不是,这么大的风我说你们都不知道先关门的嘛!”
“可是门已经关了啊。”黑暗中有人小声说道。
室内一寂。
似乎只能听得见心跳声。
“那……那是谁吹的?”
——“咕咚”
有人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不、不知道。”
“该不会是……”
“继续擦!”有人打断说道。
擦火的人手抖得厉害,又急又慌又怕,火星子还没有出来,柴火棒就先断了。
“——啪——啪——啪——”
连断了三下。
给死人鞠躬、上香、磕头都得三下。
这个数字在他们行当里实在不怎么吉利。
——“呼哧、呼哧、呼哧——”
急促地混着浊气的呼吸声。
擦火柴的人窸窸窣窣地在盒子里翻着,但迟迟拿不出火柴。
“你在干什么?”
“我……”擦火柴的人带着哭腔说道,“我腿肚子软。”
“娘的怂货!火柴给我!”
“都围在一起,老子倒要看看这次谁在吹气。”
众人聚拢走近,肩膀挨着肩膀围在了一起。
那人接过火柴盒子,低头在手上啐了一口,搓搓手,拿住火柴头抵着盒子侧边的磷面,猛地一划。
微弱的火苗跳跃着,一一照过黑暗中聚在一起的几张脸。
都是小鼻子小眼睛,吊梢眉。
几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有人惊讶,有人差点被吓得尿裤子。
“真是没用!这不是擦出火来了吗。拿煤油灯。”
“哦哦哦——”
煤油灯的灯罩被拧开,那人一手拿着火柴一手在旁边捧着,小柴房再次亮了起来。
“灯罩盖好,免得等会儿又灭了,再给你们吓出个好歹来。”
被吓得手脚酸软的小徒弟原本想辩驳几句,例如刚才煤油灯的灯罩分明是拧紧了的,就算是下雨都浇不灭,更何况一阵阴风。
还有他刚才擦火柴的时候,就是有人将他的火柴吹灭的,他能感觉得出来,那一道拂过脖子冷飕飕的气息。
但他不敢说。
屋外的树梢被大风刮的簌簌直响,黑色的树枝透过煤油灯光映在纸糊的窗户上,像是攀爬扭曲的人影。
小徒弟看出了神。
其余的人看没有什么事情,又开始打起麻将。
过了一会儿,众人才回过神来。
小徒弟不见了。
“兴许是回屋睡觉去了,别管,我们继续继续。”
小徒弟并没有回屋,他刚才似乎在窗户上那一道道扭曲的黑影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只一晃而过,但他不会认错。
“师父?”
“师父,您在吗?”
他从小柴房出来,朝着黑魆魆的院子喊道。
院子中挂着的煤油灯早就被吹灭了,老旧的铁制灯座关节处生了锈,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咯吱咯吱”地响着。
远处有闷雷声,这天又干又燥,风就没有停过,像是要下黑雨的样子。
冷风拂过他的身体落到了停在地面的棺材上。
一口、两口、三口……
小徒弟一个个地数过去,数到最后……多了一个。
这棺材都是他亲手上的漆,来来回回上了三道,数量打死他都不会记错。
为什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
小徒弟倒不怀疑是遭贼了,他们这行就是混口饭吃,那些贼偷金店珠宝还差不多,怎么可能会来偷他们这些木头油漆的。
难道是师父?
“师父?”
他一边喊着一边走近,眼睛眯起来看见有个人影背对着他正半蹲半趴在地上,远处看的确像口棺材。
还能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水声。
“师父,您是饿了在吃饭吗?”
“饭凉了没,要不我再给您热热。”
小徒弟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记得今晚只做了饭,没有煮过汤啊。
小徒弟以为漆匠是在喝井里的水,便开口说道:“师父,前几天下过雨,这井里乏味,井水不能……”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伸手想将师父手里的碗拿走。
但没有想到面前蹲着的人突然一把握住他了伸出去的手,将他扯得一个趔趄。
小徒弟低头乍然对上了一张满是血迹的脸。
他眼睛陡然睁大还没有来得及张开嘴叫,就被抓着他的那只手直直地拖进了棺材里。
“卧槽,是谁啊!”何全看得聚精会神,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个东西,跟画上的小徒弟一样被吓得一跳。
聂双双看了一眼自己被抓紧的袖子,默默地也伸出手抓住了上官潇的衣袖。
上官潇低头余光瞥了她一眼,聂双双举起另外一只手,“我发誓,从此之后我就是长公主最忠心的手下,我永远追随长公主。”她看了一眼棺材上的眼睛,又离得近了一些。
上官潇收回目光,没有管。这种小事见多了,毕竟以她的魅力这很正常。
何全:“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难不成真的有鬼?”
“是漆匠。”陈雨开口说。
何全看了一眼陈雨,“大美人,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甚至淡定得有些……不像正常人能做出来的表情。
大美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真的是人吗?
何全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扣了扣蜘蛛,扣掉了这份想法。
大美人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会不是人。
程知礼:“他不是淡定,他是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陈雨,“我说的对吧。”
何全在两人中间偏头看了看,“会发生什么?”
“诶,不对啊。阿程你怎么知道大美人在想什么?”
程知礼勾起嘴角对何全笑了笑,“聪明人两心相印。”
何全:……
也就是趁着金毛晕过去敢这样。
程知礼:“还有,不要叫我阿程。”
何全:“怎么,不好听吗?”
“我的名字是好听的,但是从你嘴里叫出来就很难听。”
何全:……
何全懒得理他,转头去问陈雨:“大美人,之后会发生什么?”
“看这情况,漆匠应该已经知道调色少什么东西了。”陈雨说完之后,眉头微微蹙起看向一旁半靠在床柱上的身影。
露出来的金发、脸颊、脖颈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了起来,像是一座瑰丽油画里的雕塑。
“少……什么东西?”何全低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血。”
何全:“血?!!”
陈雨说完,众人再次将视线放在了雕刻着的连环画上。
果然,在小徒弟被拖进棺材里,经过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里面传来了漆匠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少的东西了……”
“嘿嘿嘿嘿我找到了,找到了,好多,好多好多啊……”
漆匠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棺材一阵晃动,随后恢复了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棺材的边沿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手指很粗,坑坑洼洼的指甲上挂着东西,像是在菜市场里见过的那些猪肉的筋膜。
那只手伸开,从棺材里扔出来个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远,之后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漆匠把小徒弟杀了?”何全想了想刚才那些淋沥的筋膜碎肉,脸上的蜘蛛抖了抖,“还是吃了?”何全有些拿不准。
反正这个小徒弟没命了是真的。
聂双双:“漆匠肯定放了很多血,为什么没有从棺材里面流出来?还是说没有画上。”
陈雨:“棺材卯缝严实,再加上他们上了三道生漆,一般来说,不会这么快流出来。”
小柴房内,一群正在打麻将的人突然都停顿了一下。
众人抬头互相看了看,“我好像听见有声儿叫唤是不是?”
“是闷雷声,快要下雨了,你听错了。”
“不可能,雷声和人叫唤声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我也听见了。”
“是小幺的不?”
“听着像。”
“他在干什么,大半夜的这么叫怪瘆人的。”
“兴许是刨床割了手,别管他,来继续继续。”
“等会儿。”其中一个人放下生花生,紧拧着眉头捂肚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晚上肚子一直闹腾。我要去茅厕,你们先继续。”
他说着夹起腿刷地一下划开门,溜烟儿似地跑了。
风骤然找到进口一下子全涌了进来,纸糊的窗户被吹得哗哗作响,吹出来好些破洞。
众人都被吹迷了眼,桌上的麻将被吹得翻三倒四。
“死人,蹿这么快也不知道关下门,生赶着去投胎!”有人骂骂咧咧地捂着脸站起来去关上门,“吃生花生又喝生水,你不窜稀谁窜……”
那人关上门,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抬头猛然看见了前面,喉咙里的话硬生生被憋回到了肚子里。
刚才的风太大将正前方神柜的香炉掀翻了在地上撒了满地的香灰,原本就破烂的快要成废纸的祖师爷画像这么一折腾成了一包渣,一半从墙上掉下来,碎了。
墙面上只留下了上半身,但祖师爷那张脸被吹裂成了几块,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哭似的,仿佛沾了邪气,看了平白让人心里生毛。
“怎么成这样了?”众人也都看了过去。
“风吹得,本来都快烂了。”
“俗话说得好,挂笑不挂哭,现在这祖师爷怎么看怎么别扭,要不取下来算了。”其中有人起身,刚伸手想取,不知道从哪个破洞窗户里吹来一阵邪风,祖师爷的两只眼睛竟然都掉了下来。
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眶。
众人一愣,小柴房里瞬间寂静了下来,煤油灯闪烁着飘摇不定,那两只空洞阴恻恻的对着他们。
不知怎么的,这些突然让他们想起来在样本上见过的那些眼睛。
怪异、阴森、充满了不祥的邪气。
该不会真的是乱坟子的那些孤魂野鬼来找他们做棺材吧。
“——咕咚——”
咽口水地声音。
有人见气氛不对,伸手一挥,开口打破了寂静说道:“管它做什么,大不了明天再换一副。”
“可是,师父不是说过,这画是祖传的,画上的祖师爷气势威严,能避鬼邪保平安……”
“俗话说得好——祖师爷在心中,不在画中。就是一副破画,挂了也百来十年了,到时候了该碎了。”
“况且,咱们都是一群男的,阳气十足,哪个不长眼的鬼邪撞到咱们身上来。”
“也是!”
……
……
三个人打不了麻将,众人等了一会儿。
“不是闹肚子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兴许是掉进去了。”
“哈哈哈那再等一会。”
……
……
谁知道,他们一直等到外面的风停了都没有等到人回来。
“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就睡这里,应该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他们这铺子就跟义庄差不多,占地也大,一般都在城外,附近人少,也不可能是出去了。
“那算了,散了吧。正好我也要去一趟茅厕,我去看看。”
那人说着起身拉开门,刚才那场大风乍然就收了,感受不到一丝风吹过的痕迹。
甚至是密不透风的闷,还有黏湿,像是出了满身大汗,衣服紧紧腻在身上的感觉,毛发似乎都被粘了起来,不能呼吸。
他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没有月亮。
他们这行其实讲究——避月。
避开月亮。
尤其是棺材成型之后第一次见光,不能见月光。
总是有人说死人尸体让月光一照就得走影,其实装尸体的棺材也一样。
没有月亮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但为什么这次天会这么浓黑,还压得这么低。
低得似乎要将他们困在中间。
院子里黑得像是墨盒里的稠墨,从小柴房散出来的那一丝丝光刚照过去就被吸进了化不开的黑暗里。
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泛着浓重的土腥味道。
“怎么不走了?”
那人捂着胸口,眉头皱得死紧看向外面,“感觉不太好。”
一种生物趋吉避凶的本能。
屋里的两个人嘲笑了一阵,跻身抬头往外看。
远处闷雷声渐近,一个接着一个。
“不就是要下黑雨了,外面的空气湿得一把能捏出水,地里的土腥味反上来,确实不怎么好闻。”
“黑雨咱们见多了,这有什么不太好的。我看你就是胆小怕黑。”
——轰隆——
“你听,雷声就在头顶。”
随着他话音落下,比雷更先来的是闪电。
一道白昼似的闪电划破天幕短暂地劈开了黑暗。
眼前一片光亮,只见停放棺材的院子中间站了一个白色人影,披头散发,脸颊阴红,是样本上的棺材底色!
虽然看不清到底是谁,但他手上握着的是一截肠子。
很长、很长,拖到了地上。
地上躺的是刚才闹肚子出去的那个徒弟。
它看向门内的三人,突然弯起眼睛,咧嘴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找到了,又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