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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红莊会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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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在下雨,跟往常一样,绵密如蛛网,成雾似的将整座会馆都笼罩了起来。
雨中带了些土腥和腐烂的霉味。
雨滴顺着大开的窗户落了进来,轻飘飘的落在木头上,没有声音,但很快就将木制的窗柩浸湿了。
窗户的缝隙边角处长出了几从青苔,绿油油的,有些煞眼。
房间内没有开灯,沉黑的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西瓜糖瓶被捏来捏去,规律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靠着窗户的椅子上坐了个人,宽肩薄背,一双没有地方放的长腿弓起,金色发丝被风吹进来的细雨润湿了几缕。
他脚边的地方还堆放着一些衣物,最上面的是一条西装裤,裤子被水淋成了深色。
人影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只垂眸看着那条裤子,手再捏下去,糖瓶恐怕跟之前的无数个一样得报废。
陈雨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面,只是透着月光去看,看的不太清楚。
他刚洗完澡,全身都是氤氲的水汽,整个人雾蒙蒙的。
发丝上的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洇湿了身上有些宽大的T恤,下身是同样有些长的工装裤,他要挽起来几分,才能走路。
身上的衣服全都被他穿成了oversize的样式,这些都是霍溪的,至于他自己的,霍溪脚边那一堆就是。
“往后坐点,小心被雨淋湿了。”
闻言,被折磨的咯吱作响的糖瓶声音一顿,他听见坐着的人闷哼了一声,“雨很干净。”
不像某些恶心的东西。
陈雨捂额头,“一开始,我是真的不知道水生……”
坐着的人猛然抬头看他,眼中带着凶光。
陈雨将NPC的名字咽了下去,改口,“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嗯……双//性。”
霍溪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什么表情,“你那么聪明,怎么会被他瞒过去。”
里面的嘲讽,陈雨听得出来。
陈雨一顿,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想说其实自己也没那么聪明,只是推理观察反应能力要比普通人好一点。副本那么多,越往后等级越高,也越难,说不定他在进了哪一个副本之后就出不来了。
世事无常,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没有人能对任何一件未知的事情说肯定。
霍溪观察着陈雨的表情,显然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有些烦躁,身体内乱窜的戾气没处发泄,手下没有收力,糖瓶似乎破了,西瓜糖撒了一地,叮叮当当的。
“唉。”陈雨叹了口气,有些些心疼,“好了,这下都吃不成了。”
霍溪抿着嘴没说话,他看着陈雨,直直的看着。
陈雨被他看得败下阵来,他一边蹲下去捡地上的糖,一边说道:“水生身上有很多秘密,虽然他藏得很好,但也还是露出来了点儿不寻常的地方。”
陈雨:“NPC不应该是向他那样的。”
“那你肯定很了解NPC吧。”
陈雨:……
“霍溪小朋友,你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吗?”
那边陡然没了声音。
陈雨:“嗯?”
“你说啊,我没有不让你说。”喑哑的声音响起。
陈雨握了握手上的糖,这种奶孩子的诡异感觉是怎么来的。
他按下心头怪异的错觉,开始分析道:“魏管家也是NPC,一般的NPC只会做他们既定的事情,比如说:公布规则,介绍副本,又或者是发出任务……总之,不管他们做什么,一定都是既定的,甚至可以说是死板的。不会出现像今天一样的事情。”
“这个双//性NPC虽然一直在给我介绍红莊会馆的历史,但明里暗里总会抛出几个疑惑点,似乎像是在引导我去探查。他主观层次上的动作要比一般的NPC强得多。”
“所以,我怀疑他有可能不是个普通的NPC,他身上应该隐藏着什么秘密,有可能是探索完整这个副本的关键。”
陈雨分析完,地上的糖也捡完了,放在嘴边吹了吹,没有什么灰尘都是干净的。
他手伸到霍溪身边,“糖瓶。”
“碎了。”
“我看见了,只是盖子碎了。”
霍溪垂眸看向陈雨手里的糖,眉头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没脏,只是有点灰,已经被我吹干净了。而且,你听过吗,薯片掉在地上三秒钟,捡起来还能继续吃。”
“已经过了三秒了。”
陈雨:“吃糖总比吃药要好。”
“要节约粮食你知道不,如果我们碰到一个没有吃的的副本,这些就是救命的东西。”
霍溪呼吸变得粗重了些,将糖瓶给了出去。
陈雨有些诧异,霍溪是个有洁癖的,他以为还要废很多口舌,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答应了。
“这样才乖。”哄小孩儿语气。
陈雨站近了些,接过糖瓶,将手中的糖往里面倒。
陈雨拇指盖住瓶口,在空中摇了摇,叮叮当当的,他问霍溪,“好不好听?”
又是哄小孩儿的语气。
霍溪抿了抿嘴,嚯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下全身都沐浴在了微凉的夜光和连绵的细雨中。
宽肩窄腰长臂,腹肌侧边的凸出的人鱼线没在了黑色的四角裤下,连带着胯骨附近黛色的青筋,悍利挺拔。
他全身上下竟然就只穿了一条四角裤。
一双线条流畅的长腿伫在哪儿,他就那样站着,离陈雨极近,高大身影压下来,眼皮微垂,看着陈雨,许是光亮不足,看不清长睫之下的神情。
但陈雨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的气息,像一层热浪涌过来,那股勃发的汹涌的独属于成年男性的力感几乎要将陈雨团团裹住。
第二个副本出去之后,陈雨跟霍溪一起住过几天。期间,每次霍溪洗完澡出来之后都穿的长袖长裤,陈雨因为身体原因更是。
两人几乎没有这样坦诚相待过。
陈雨下意识低头避开,视线中猝不及防闯入安安静静埋伏在四角裤下的那一处地方。
陈雨手指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飞快侧头,撇开目光。
不是小孩子。
只一眼他就将之前脑中的错觉全部抛干净了。
不是小孩子,没有小孩子会这么恐怖。
“不是给你拿的有长衫,你怎么不穿?”陈雨后退了几步问。
霍溪视线追寻着他,直白,毫不避讳,开口,“小了。”
他说着迈开长腿走向墙边,看样子似乎想揿开房间里的灯。
陈雨吸了一口气,“我出去给你换一件。”
他拿起长衫,转身出了门。
房门被关上,里面又重新陷入了黑暗寂静中。
半晌,屋里的人影仰头,手盖在脸上,喉结上下滚动着,传出一声轻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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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换,这件不是挺好的?”何全问。
他在见识了那场没有血的腥风血雨之后对陈雨的尊敬又陡然上了一个层次。
“小了。”
“怎么会小?”何全将长衫拿起来,比划了下,“霍溪就是这尺码啊,哪里会小……”他视线落到腰处,想到了什么,停了话音。
对上陈雨的视线。
陈雨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何全把衣服一扔,闭嘴了。
妈的,男人都是要尊严的,其他可以承认不行,这个绝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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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雨重新换了一件进来的时候,灯已经被打开了。
微黄的光亮充盈着房间,霍溪还是坐在凳子上,在吃糖。
一颗接着一颗。
只不过,四角裤上盖着的是他穿过的冲锋衣。
冲锋衣的袖子系在了腰上。
听见声音的霍溪回头看了过来。
陈雨不得不承认,霍溪的身材劲瘦,性感,很有魅力,再加上那张脸,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吸引。
“新的长衫。”陈雨将衣服递给他,随后弯腰去拿地上自己的衣服。
就在陈雨弯腰起身的时候,霍溪一脚踩在那条被浸湿的垂在地上的裤子的裤脚上,力气有些大,将陈雨带着往前了几步。
他低头,霍溪抬头,靠的很近。
霍溪看他,瞋黑的瞳孔一动不动,有些吓人。蓦的,他又笑了起来,笑的不怎么美好,看着反倒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哥哥,脏了的裤子就不能要了。”
为数不多的喊他哥。
陈雨看了一眼,没说话,显然是舍不得。
霍溪见陈雨没动,胸膛起伏了下,“哥哥,你总不能穿着我的衣服,还在想别人吧。”
最后那条裤子和上衣都被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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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衫是深色的,款式和颜色跟魏管家那身有些像,但霍溪穿上之后的感觉跟NPC截然不同。
长衫里面是一条白色的中裤,霍溪将有些碍事的长衫衣角掖在了裤腰上,随后又将打湿了的金发全部捋到了后面,身高腿长,脸好比列好,琼枝挺秀,像是一棵笔直的青竹,如果忽略掉他时不时散发出圈地盘的强烈戾气和独占欲。
程知礼撑着下巴,“还真是人模狗样。”
不出意外又被挨了一雨伞。
“小雨雨,你看啊。”程知礼掀起衬衫袖子,劲瘦的小臂上是一条红痕。
何全:“……你这样好恶心。”
字正腔圆。
陈雨点头,“有点。”
“啧。”程知礼放下袖子,“真没意思。”
“院子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填埋的土近期被翻新过,我在里面捡到了一张人皮,土里埋得应该有东西。我们商量着抽个时间去将后院挖开。”
陈雨也将自己这边的信息和猜想说了出去,“我们的请帖很有可能是他发给我们的。”
“他?”
“一个代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以前是红莊会馆的人。经常听到的凄凄诉诉的《帝女花》的戏曲应该也是他唱的,从来无人踏足的红莊会馆第四层也跟他有关系。他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因故离开了红莊会馆,或者……死了。他有可能是我们离开副本的关键。”
何全:“可是,红莊会馆人员流动性很大,基本上每隔三四年就会换一批人。来来回回怎么多人,我们上哪里去找啊?”
聂双双点头,“对啊对啊,而且那些NPC嘴巴都很紧,根本问不出来什么。”
陈雨摇头,“你们刚才也说了,来来回回三四年换一批人,就算NPC能说,他们估计也不是全都知道,得找一个从头到尾在会馆的知情人。”
何全:“你刚才说的水生……”话还没说话就先被眼神杀死了。
何全闭了嘴。
陈雨努力忽略掉身边直白的眼神,“水生水太深,不好把握。要找一个头脑比较简单,情绪易受外界环境影响变化的人。就算不能从嘴里撬出来点什么,也能通过他的反应推出一点线索。”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头开口,“魏管家或者老板。”
程知礼:“就魏管家吧,老板至今没有见过,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陈雨点头,“那就魏管家。”
何全:“可是魏管家嘴也很紧,恐怕问不出来什么。”
一直抱剑站在外侧的上官潇突然开口,“每次抓到的敌军奸细都是我来拷打的。我对严刑逼供很有一套。可以让我试试。”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她。
上官潇昂首,“我知道哪处骨缝之间用钢刀插进去最疼,我知道怎样凌迟全身三百片还能留一口气,我不会让他死但会让他生不如死。”
此话一出,满室静然。
她到底是怎么样顶着那张漂亮的脸蛋面无表情说出这么残忍的话的啊。
何全:“长公主殿下,收了神通吧。咱们是去刺探情报,不是折磨俘虏。”
上官潇看着何全蹙眉,显然是觉得这个人不光长得丑,还很放肆。
陈雨解释道:“这游戏讲因果循环,如果真的无故对NPC怎么样了,说不定会有反噬。”
上官潇看向陈雨:“那怎么办?”
陈雨笑了笑,“非常时期当然要用非常手段了。”
陈雨刚洗完澡不久,黑发白肤本就明媚稠丽,他很少这样笑,带着自己不可知的独特的吸引力,就像是长风沛雨,艳阳明月下精细养大的红玫瑰,靡颜腻理。
见过很多美人的上官潇也愣了愣。
霍溪甩手伞尖敲在了桌子上,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不好意思,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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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可以分成两队——一队去院子里挖线索,另一对去魏管家那里找‘他’。”
陈雨看了一下众人,“这里面,霍溪和潇……长公主的武力值最强,要分散开来,遇到突发情况可以有所应对。”
“好了,现在可以分队了。”
程知礼手点着桌子上那块‘辣皮’,“这条线索带着一脉相承的古怪的意味,说不定跟我脖子上的东西有关,魏管家那里的“他”我也要有命才能去继续查。我去院子里。”
聂双双看了一眼陈雨,飞快的掠过陈雨身边那头护食的狼,“我跟程哥一起。”
老头:“我也是。”
何全有些犹豫,“头牌……”
“滚!”
“好嘞。阿程……”
程知礼咬了下舌头,妈的这个肌肉傻逼。
上官潇选了陈雨,她想看看这人用的什么办法。
霍溪伞尖怼着地面,上官潇抱剑站在陈雨身后,她并不怕他。
陈雨看向霍溪,“霍溪……”
霍溪咬了咬后槽牙,闭了闭眼将青年不选他而窜起来的戾气压了下去,开口声音粗粝地说道:“你不选我可以,但是上官潇会唱《帝女花》吗?”
陈雨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是想着既然水生能听到咿咿呀呀的戏声并且害怕,那其他的NPC肯定也能听到,听到之后的反应该是差不多的。
既然《帝女花》是‘他’唱的,那他们就造一个‘他’出来。魏管家连看到请帖都会惊恐,所以听到戏声之后不可能没有反应。
“《帝女花》是粤语。”霍溪说。
“粤语上官潇也会……”陈雨反应了一下。
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上官潇而是不知道哪个时间罅隙里的大周长公主李见舟。
陈雨偏头看上官潇,“就是……你们大周当时收复香港了吗?”
上官潇蹙眉,“什么香港,什么粤语?”
“我都唔知吖!”何全接了句,说完没忍住,捂着嘴巴跟聂双双爆笑出声。
上官潇唱歌和语言能力都很强,很多她主演的电视剧OST都是她唱的。
但现在在这里的是第二人格一个纯纯的古人,李见舟。
陈雨捂着额头,还真是百密一疏,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唱歌也不行。
陈雨看向霍溪,“你会吗?”他还没有听过霍溪唱歌,总感觉他不是个会唱歌的人。
如果霍溪也不行,那这个计划就要搁浅,另谋出路了。
谁知,霍溪拿着青玉伞看向他,“我会。”他说。
众人愕然,何全陡然收了笑,被呛的咳的惊天动地。
陈雨:“你会?”
“男声女声我都会。”
陈雨食指弯曲抵了抵大拇指的指腹,“我听‘他’唱的是女声。”
“好。”
霍溪将撩起掖在里面裤腰上的长衫衣角放下,打开青玉伞,十三根青玉色的伞骨被完全撑开,一时间荧光流转,青玉伞下的霍溪眉目漆黑神秀,玉资佚貌,敛了戾气之后温和了不少,像是一块暖玉,合该他原本就是这样的琼枝挺秀。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标准的粤语,婉转的戏腔,细腻哀怨的女声,甚至比“他”还要凄凄诉诉。
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很难想象这种婉约凄冷的声音是从霍溪声带传出来的。
陈雨双眸睁大,也有些不可思议,霍溪会唱戏,并且听起来还唱的很好很专业,有可能是行家或者是骨灰级的戏曲发烧友。
霍溪看向眼尾变圆的青年,嘴角微张:“……惜花者甘殉葬,花烛夜难为驸马饮砒//霜……”
“我误君累你同埋葬
好应尽礼揖花烛深深拜
再合卺交杯墓穴作新房……”
霍溪撑着伞,他食指指向陈雨,眉目凄凄,仿佛那一瞬间身上的长衫变成了戏服,他是公主,而陈雨是驸马。
一对亡命鸳鸯。
霍溪俯身,拿过桌子上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地老天荒情凤永配痴凰
愿与夫婿共拜相交杯举案
递过金杯慢咽轻尝
将砒//霜带泪放落葡萄上……”
他将杯底反转,所有的砒//霜毒药他都一应饮下,他瞋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陈雨,长驱直入的视线将陈雨包裹在里面。
“合欢与君醉梦乡
百花冠替代殓装
夫妻死去与树也同模样
长伴君身旁”
最后一个尾音似乎缠在了陈雨耳边,他跟霍溪对视的视线被勾的好紧,他收不回来了。
余音未落,霍溪靠的更近了,“唱完了。”他无意识地擦过被尾音撩//拨的耳边,轻问,“驸马,听得怎么样?”
他用的是女声,仿佛带着钩子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