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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这才是真正的总裁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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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24日上海的热是扣着锅盖慢慢焖米饭的热
MSN签名:有钱的企业看前台,有品的男人看发言
到了上海,陈刚先带我去了CAM公司设在浦东的研发中心。人家全球有二十多个研发中心,设立在中国的这个研发中心专门研究新能源和可再生资源——这可是热门话题。转了一圈,我大开眼界:不愧是行业领军人物,做得几乎是国家级的课题,比如:他们在开发一种薄膜,覆盖在车辆上,车辆每天沐浴的太阳光都会被这种薄膜吸收转化成能量,直接供应车辆,简直就是自产自销。
我对此十分振奋,不觉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信心,赞美CAM为人类做出贡献。
陈刚依旧不露声色,轻松泼我一瓢冷水:“如果这种技术用于美国军方,那么以后美国人打仗根本不用找地方加油。”
我被噎住,半天才说:“你是他们的公关公司吗?怎么不替客户说好话?”这个老狐狸。
陈刚狡黠地一笑:“公关公司的也是人,而且是中国人。收钱说好话,不等于昧着良心说假话。何况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个人推测,你也没法报道。”
哼,老奸巨猾。许多企业和公关公司人对记者是三缄其口,以为他冒个词出来就有报纸会登——他以为张嘴就吐象牙?相反,陈刚这家伙对媒体的情况摸得门儿清,太清楚在记者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会跟你聊很多东西,说得风生水起,可实际上全是企业要宣传的内容——这叫洗脑;他有时也会跟你推心置腹讲些内幕、八卦或者直言不讳的批评别人,让你以为他把你引为知己——这叫建立媒体关系。实际上,等你仔细回想一下,他说的话其实没有暴露任何内幕,他说得都是你已经知道或者不算是秘密的内容,披个妙趣横生的外衣而已。我反正不觉得他会随便说什么真心话,一切皆有目的。
我哼了一声,说:“说不定中国企业也正在研究更先进的太阳能技术。到时候谁赢还不一定。”
陈刚的典型表情是身子微微前倾,双眼直视你,眼神炯炯,似笑非笑,好似热情坦诚,实则维持距离:“同样是太阳能,我们的民企也就是想着在屋顶支块板子烧水洗澡用——大材小用在中国是有悠久历史的:咱们的火药是拿来放花看的,咱们的诗人是拿来给皇上的女人写歌词的,咱们的指南针是给太监耀武扬威用的,咱们的百家争鸣是用来被灭口的。我说得没错吧?”
我哑口无言。
CAM公司在上海的总部设在港汇中心二座办公楼。这座写字楼坐落于上海徐家汇商业中心华山路、虹桥路侧交界处,附近是徐家汇最繁华的商业地段。很多知名的500强企业的上海办公室都在这里。每到一处没去过的写字楼,我喜欢先研究一下前台旁边的楼层介绍,上面会给出各公司的房间号。物以类聚,公司也遵循某种规律聚集在同一座楼里。港汇中心二座就汇聚了阿迪达斯、百胜餐饮、微软中国等等大牌企业——说明这里地段好租金贵,只有一流企业才能负担。
CAM公司租了整层。前台有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她们的英语流利,发音标准动听。我大为汗颜——我那自诩流利的口语看来在上海连当前台也不配。以前有人告诉我上海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学生去做前台,我不信,现在我不得不信。这前台MM的口语水平,何止上外毕业,很可能是海归。
前台放着一大瓶花,中间有好几枝挑得高高得如龙门客栈的灯笼的玫瑰紫色的兰花——我碰巧知道那兰花很贵,一枝要上百,所以那一瓶花得值好几百。单是一个前台已经显示了CAM的大手笔。想我们报社的前台,三十块的白色百合花足足值够一周班,直到春残花渐落,才被马丽俊拿走——她声称她婆婆拿百合花喂宠物兔子。
当我进入办公区的时候,庆幸自己穿得正式。毕竟哪个女孩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外表还不如男人整洁——CAM公司里的员工衣着时尚整齐好像马上要去给时装杂志拍如何搭配一周五天上班装似的。上海女人们又会打扮,身材又都像面条,上海男人们个个斯文,皮肤又白又细,别提多好看了。简直就像是胡兵和瞿颖演的《真情告白》里的白领们,以前我觉得太假——谁有时间、精力和金钱成天穿得跟时装模特似的上班?今天第一次想或者国产偶像剧也有可能尊重现实?
我不禁感激陈刚的提醒和陈艳丽的仗义相助了。陈刚今天穿一身修身深灰色西装,银灰色衬衫配同色领带,其实男装都是黑白灰那几个颜色,款式变化很微妙。他的西服的感觉,即使放在上海,也算是时尚中人。而我这一身真正的名牌让我首先在气势上占住了脚——话说我要是穿假货一定没有现在这么自信,因为我一进门就注意到前台MM的确有打量我的包包。
有时候“先敬罗衣后敬人”是人之常情,穿得合乎身份和场合也是职业素质之一。我一向觉得自己的不修边幅是“文人气质”,此行却开始质疑,或者我也该成熟,不那么任性了吧?
CAM公司很有意思——所有公司的美国人都是大高个子,仿佛人人都是一米九以上。麦当劳就很高。而CEO先生则高大得可以去打篮球。他热情洋溢地跟我握手。我站在麦当劳和CEO这俩大高个子之间,对比相当滑稽。
采访由陈刚和麦当劳陪同。
跟老外打交道我是长项,尤其是美国人。美国人是一种水星生物——比陈刚这种火星人离我们地球还是要近一些的。他们生活在美国本土时个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想问题都很一根筋,直来直去不打弯。但是,当他们移植到中国这片肥沃的热土时,他们迅速成长得比中国人还狡猾。美国人最擅长得就是理直气壮,不管干什么,首先要扛起一杆大旗,然后大声疾呼:“这事在我们美国就是这么办的,所以这么办是正确的,美国人说对的事情就叫做国际惯例。”我最烦他们这一点。
CEO先生也少不了美国人的一些习气,但我喜欢他。他的背景很有趣——是一位经济学博士。
我俩寒暄一下,我不露声色的丢出了第一个问题:“CAM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人家资本主义的企业那叫长寿)这里面很有经验值得中国企业借鉴。你觉得CAM进入中国以来,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CEO先生回答:“中国企业还不规范,国家法律法规虽然完备,但是执行还不够有力度,透明度也不够。”
我大喜,记者就怕那种所有答案都照着公关公司准备的脚本发言的企业高层,什么都挖不到。我赶紧乘胜追击。但是我的经验是,如果你上来就是“请你解释一下?”或者“请你给个例子。”这种问题,对方就会意识到自己走过了界限,退缩回安全区域。我的处理办法是制造“对话”的氛围,弱化“访问”的感觉,这样对方会透露更多的真实想法——这是一种谈话的技巧,叫做“以心换心”,用来谈恋爱也很有效。
具体我是这样操作的:“我一直对美国企业可以长期健康发展的课题很感兴趣。抛开美国的政治历史没有中国动荡这个大背景,企业自身的架构和人事交替也很重要。中国人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再好的战略换了领导就不实施了,缺乏延续性,更没有对股东负责的传统——君不见中石油是如何套牢大批无辜股民,同时又疯狂购入上千套房子分给员工的,这不是花国家和股民的钱中饱私囊吗?这种行为如果放在美国,这会儿美国证券交易监督委员会早派人封门调查,股民会大举抛股,最终落个安然公司的下场。在中国最多就是国家跟国企自己私了。这就是根源:中国企业的根源是不尊重别人的财产权:国家的钱是我的,股民的钱也是我的,我的钱也是我的,只有如何骗钱的,才不管怎么擦屁股,怎么向给我钱的人交代呢,谁让国家和股民那么傻,居然敢相信企业。反过来说,市场证明了这种企业的短命,在世界市场的竞争面前,没有诚信和价值观的企业最终无法长久。”我说得很直率坦诚,尺度大得惊人。
陈刚的目光紧紧盯着我,表情戒备,眼神冰冷——我的反应不在他预料之内,他现在进入警戒状态,免得局势失控。可是你控制得了本小米吗?我斜斜给他一个挑战的眼神。
我明显感觉CEO先生的眼神多了些精神,他来劲了——作为一个接受《华尔街日报》和《纽约时报》独家专访的企业家,他需要有趣的记者来刺激神经——嘿嘿,我就是要给你这种状态。
CEO先生的话匣子被成功打开,他对我的观点表示赞成,对中国企业的一些弊病做了分析。
我接着问:“贵公司是不是觉得在中国市场更有优势?贵公司是否在这次中国政府的4万亿经济刺激计划中收益?”
他跟我大肆评论了这次全球经济危机的起源和深层原因以及如何从经济学角度评价。真不愧是经济学博士,我彻底被侃晕。当他终于从教授状态恢复,我马上问他既然外国企业只能间接收益,是不是说明中国的政府采购需要更透明?
整个对话无疑从开始就偏离了陈刚的计划——虽然我按规矩提前给他采访提纲,但我根本没按着那些问题走。
陈刚的眼神闪烁,表情警戒,就跟一只执行任务的警犬似的,随时等待机会给敌人致命一口。
此时,他立马扑上来插嘴:“黄小姐,这个问题涉及过广,我们不方便回答。”我鄙视他——公关公司的人就这样,收了客户的钱,那舌头就算卖给人家了。
CEO先生冲他摆摆手:“没关系。Michelle的问题很尖锐,很有趣。我愿意回答。”
他虽然身为高层,但是显然他更喜欢当经济学教授,他肆无忌惮的对很多事情做了评论,甚至举出了大量的数据。
我叹为观止——基本上我遇到的国外上市公司的高层说话都极其小心,恨不得放个屁都列在公关公司准备的文件上,唯恐被记者引用了哪句不合适的话,导致他下台。像CEO这样满嘴跑火车的高层,我真是第一次见。但是我喜欢上他了——那样直率而真诚的老头,也不多见。
采访进行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时间到了,陈刚跳出来要掐断对话时,CEO还意犹未尽:“Michelle,你是个好记者。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写邮件给我,我一定回答。”
我起身跟他握手,然后我取出一个小礼物给他:“很高兴认识你。我知道你很少来中国,这是一个小礼物,代表我们报社送给您。”
这出乎老头的意料,他按美国人的习惯立刻打开礼物——里面是一柄折纸扇子,上面是草书的李白《将进酒》。小礼物盒子里还放了一张卡片,上面是该诗的英文翻译。
老头很高兴——老外都喜欢有中国特色的小玩意。那柄折扇是我从潘家园的地摊上买的,讨价还价后30元成交。可是送他钻石也不会有更好的效果。
麦当劳送我跟陈刚出去,电梯里,麦当劳忍不住说:“Michelle,今天的采访很成功。他很高兴。谢谢。”他又对陈刚说:“Michael,你总是能找到最好的记者。谢谢。”
陈刚本来显然对我临战倒戈的行为十分不满,不料居然获得客户的大力表扬。他显然比较意外。
此时已经是四点,我们站在门口,望着繁华的上海,陈刚说:“飞机是19:00的,你还可以逛一逛街。我们也可以现在去机场改签更早的航班。你说呢?”
我刚想说话,手机响了,是我老妈。我老妈是通知我,明天她安排了一场相亲。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妈,我现在上海有事出差呢,不知道啥时候能办完事回去。你推了吧。”
挂了电话,我心情沉重——我妈又开始搞相亲的把戏了,真是要我的老命。我叹口气,和陈刚对上眼了,看他满脸的疑问,我只好勉强解释:“我……我想这个周末在上海玩玩,能不能把机票改签成周日回去?”唉,为了免得麻烦,我只好委屈自己在上海混过这个周末。
陈刚说:“哦?你想去哪里玩?”
我说:“乌镇?西塘?”我向往江南水乡已久,还没去过呢。不如趁此机会去玩玩也好。
陈刚想了想,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也想去。不如一起去?”
他的提议让我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