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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众叛亲离大势去,恩断义绝人孤零 ...

  •   这世上的事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公孙释刚决定好背水一战、再次刺杀阿笙时,但还来不及实施,第二日一大早,就从春晖园传来、自己母亲寿阳大长公主服毒自尽的消息,而当他慌急忙火赶到春晖园时,母亲早已身亡,园内园外痛哭一片。

      屋内众人见公孙释到,纷纷退至两侧让出一条路来,公孙释几步走近,看着床上已去的寿阳大长公主,见她只身着一袭白色素衣,脱簪去履,白绢覆面,手中瓶子里的毒药一滴未剩,毫无疑问、是自杀无疑。

      见此状,公孙释震惊的同时,更是悲痛不已。

      他跪在床前,看着床头旁母亲留下的遗书,上面既未说她为何自尽之由,也只字未提他通敌卖国一事,只简单交代了一下身后事,让她就以这幅模样下葬,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身为人子,他怎会不知自己母亲此举、意欲何为?

      母亲这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天下,生了他这么一个不忠不义的卖国贼儿子,所以脱簪去履、以死谢罪,而作为宗室子女,又深感死后无颜、去见北齐的列祖列宗,这才白绢覆面,以此遮羞;

      可偏偏他的母亲是个慈母,疼自己疼到骨子里,即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做下通敌卖国这种十恶不赦的罪过,她也无法狠下心来大义灭亲、亲手将自己唯一的骨肉送上断头台,所以在遗书上、只字未提自己通敌一事,连她为何自尽都一字不提,而这是她身为一个母亲、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点事。

      看完遗书,公孙释心里久久难安。

      他看着床上白绢覆面的母亲,他想伸手揭开她脸上的白绢,想看她最后一眼,可手悬在在那张轻薄如羽的白绢之上、却许久未动,最后还是默默收了回来。

      母亲无颜去见北齐列祖列宗,他又何尝有颜面再看母亲一眼?

      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养至这么大,可自己没让她享尽天福、安度晚年就罢了,反倒让她因自己的过错、含恨离世,想到此,他就愧疚得不行。

      说到底,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一生忠君爱国,而自己这个儿子却背着她、做下此等卖国之事,你让她如何有脸苟活于世?

      还有辛平!如果不是他将自己暗通西戎一事、透露给母亲,母亲又怎会对自己失望透顶、自尽身亡?都是辛平这个宵小害的,要不然他的母亲这个时辰、仍一如往常在念经礼佛,而不是躺在床上,尸身早凉透。

      可无论公孙释再怎么悔恨、悲痛,丞相府上下还是挂满了孝幡,一日不到,满长安也都尽知晓母亲离世的消息。

      披麻戴孝,灵前守灵,恍恍惚惚七天就过,今日母亲也已下葬,按她生前遗嘱不入皇陵,也不入公孙家族陵园,随便选一地方葬了就行,对外则称母亲已皈依佛门、不重身后之事,以此敷衍世人。

      但身为人子,他怎能真随便找个荒山野岭、将母亲葬了,还是请风水师在城外孤山、给母亲找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宝地,作为她的百年之所。

      母亲虽已下葬,灵堂空空,但今日毕竟还是母亲头七,是母亲在这人世的最后一日,公孙释还是穿着孝服、跪在灵位前,送走母亲在人世的最后一程。

      初秋的长安,夜已有深寒,灵堂大门未关,越墙而来的晚风长驱直入,刮得灵堂两排的长明灯、急促晃动灯影如魅,搅得堂内长悬的白幡、摇曳不止久久不停,也不知是已去的亡魂、放心不下活着的人舍不得离去,还是心有冤屈死不瞑目、这才迟迟不肯离开。

      而无论寒风搅得灵堂内如何乱,灵位前的公孙释仍背脊笔直、跪着不动,没有丝毫懈怠,昆山从外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孝子守灵的画面。

      “丞相,今日来拜祭的客人都送走了。”昆山放轻脚步、走近说道。

      世情冷暖,不过人走茶凉,这几日来丞相府骤然减少的吊唁人数、就是最好的证明,公孙释看着案头上母亲的牌位,不由感慨回道:

      “我如今丁忧守孝,不再是手握重权的丞相,难得还有人肯来拜祭亡母,也算是有心人了。”(官员为父母守孝称为丁忧)

      昆山在公孙释身边多年,怎会听不出他话中深藏的失落,于是安慰道:“丞相何必如此悲观。您只是为母守孝、暂时罢相而已,等您为大长公主守完三年孝,依旧会官复原职,重新执掌相印。”

      听后,公孙释没有立即回话,只一动不动、继续看着案头上母亲的牌位,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问道:“昆山,你跟在我身边有多少年了?”

      “回丞相的话,属下十一岁入府、就在您的身边伺候,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有余。”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过了这么多年!”

      公孙释不禁感叹一声,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瘦得、就像这院子里的竹竿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肉,虽然向我回着话,可眼睛却一直盯着我案上的糕点不放。

      我瞧你喜欢便都给了你,还让膳房又多拿了几碟来,没曾想你看着瘦、却很能吃,竟然都把几碟糕点都吃了个干净,当时我怕你给吃撑了,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给你瞧一瞧,见你无碍才放下心来。”

      昆山顺着公孙释的回忆、回道:“当年寿阳县发生了水灾,庄稼都被淹了没了收成,家里的余粮也陆续吃光,父母无法、只好带着我上街乞讨,常常一连几天、都讨不到一口吃的。

      我也是当时长公主来县里、视察灾情时,见我一家快饿死在路边,好心救了我们,给了我们一家饭吃,还让我进了公主府做事。我爹娘常说、我们一家当年能活下来,全靠了长公主出手相救,这份天大的恩情,让我一直记得要还。”

      风不停,幡不止,就像人难平的心,公孙释望着自己母亲的牌位,沉默了少许、还是出言质问道:“我母亲既对你和你一家有恩,你又为何要背叛我?”

      “……”,昆山猛然抬头,虽然见公孙释一直跪在灵前、背对着他,不曾转过头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心虚、低下头来,“属下……不知丞相此言何意?”

      “我暗通西戎一事,其实不是辛平告诉我母亲的,而是你!”

      昆山逃避装作不知,公孙释强势直言点破,“你当时急于杀辛平,并不是因为护主心切、气不过他一再出言侮辱我,而是怕他说漏嘴,怕我知道泄露秘密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对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昆山毕竟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对自己这个忠仆、公孙释是有感情的,但回想起那日母亲质问自己通敌之事后、再到辛平死之前,昆山一些看似合理、却经不起细想的举动,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一残酷的现实——昆山叛变了!

      可惜的是,他当日只将心思放在辛平身上,紧接着第二日、母亲就突然服毒自尽,然后操办后事迎客吊唁,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回想、昆山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反常,直到最近几日来拜祭的客人变少,他才有这个空闲、去细想这几日的所有事。

      “此事……不是属下告知长公主的。”昆山否认道,“长公主确实因此事、召属下去过春晖园,但只是向属下询问此事的真假,再无其它。”

      辛平已死,死无对证,昆山自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自己根本无法定他的罪,可他却忘了一点,自己若没有其它的铁证在手,又怎会撕毁情面,对他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忠仆下手!

      想到此处,公孙释心怒难忍,起身看向昆山,愤然说道:

      “我当日晨时、接到母亲身亡的消息,就立即下令全府封锁消息,可不到一日,满长安还是知道了母亲亡故一事,太常寺卿钱克、更是当日下午就到了丞相府,亲自查证消息真伪,你真当本相不知道,是你将消息散播出去的!”

      (科普:太常寺在古代除了管祭祀之类,也管官员父母亡故一事。)

      按北齐礼法,父母丧亡需守孝三年,即便他身为一国之相、也需暂时去官为母丁忧,可不日怀王将要抵达京城,若此时将母亲亡故的消息、上报朝廷,他必定相位不保,到时大权不在、他拿什么去阻止怀王回京。

      所以,他当日刚接到母亲自尽的消息,就当机立断全府封锁,谁曾想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昆山的叛变、让他此局满盘皆输。

      也怪他大意,当年怀王被废,他的那些太子伴读、虽然都各自离宫回家,但他们的父亲仍在朝中任职,

      尤其像宋家崔家、这种手握军权的重臣人家,若他们暗中支持怀王,对自己产生的威胁是极大的,可这些人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肱骨之臣,极得陛下信任,非简单的离间陷害可行,反倒有可能引火烧身、招陛下怀疑。

      所以这些年,他只派人盯着那些、手握重权的前太子伴读人家,却忽略了像太常寺这些、没什么实权的闲散部门,直到太常寺卿钱克、出现在丞相府时,他才突然记起,他的儿子钱谨之、正是前太子伴读之一。

      如今母亲头七未过,太常寺就已将自己丁忧一事、上报至吏部,而吏部的人事任免折子、也早已送至丞相府,由已回到京城的怀王、暂时接管丞相事务,同时,陛下恢复怀王的太子之位的御旨、也一同颁布,并命怀王主持朝政,代为监国。

      短短几日不到,朝廷局势彻底大变,他从权倾朝野的一国之相、瞬间变成一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而被废黜太子之位的坏王、再次入主东宫,执掌朝政。

      这一切快得突兀,却又顺理成章得自然、正常,就像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一样,好像就只等着他母亲一死,然后触活全局。

      几年不见,怀王手段就厉害到如此地步,公孙释佩服的同时、也心惊不已,更后悔当年叶皇后死后,没有趁胜追击、斩草除根,以致于放虎归山、养虎成患,给自己今日这么大一个沉重打击,让他多年辛苦付之一炬。

      权力是这世上最好的春、药,尝过它滋味的、就再也放不下,公孙释也不例外,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将朝政大权、拱手让于怀王,这个叶皇后的儿子!

      若就这么认输、什么也不做,日后他当年密谋、加害叶皇后的事被查出,那等着他的下场、无疑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但坐以待毙、又岂是他公孙释的性格!

      公孙释冷光一现,直接落在几步之遥的昆山身上,厉声逼问道:“说,是不是怀王指使你这么做的?你们是怎么联系,又是怎么密谋害我的?你们到底还有什么计划、想要对付我?”

      灯影晃动已停,堂外杀手已至,昆山自知今夜难逃一死,于是一下跪在地上,没再逃避沉默不言,如实回道:“没人指使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面对昆山的突然坦诚,公孙释不信,但更想不通,“你我主仆多年,我母亲还对你一家有恩,你为何要背叛我?”

      一直低着头的昆山,这次终于肯抬起头来看向公孙释,面色没有之前的心虚慌张,而是平静,就像是初秋山间的湖面,虽然表面凝结成冰,但在这层薄薄的冰面下、却是翻涌不止的深深恨意:

      “因为……是你杀了大长公主!是你杀了生你、养你的母亲!!”

      “……”,看着一脸正义凛然的昆山,公孙释半晌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像是他此时的心境、明明气得不行,可他又想笑,但又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奇怪得很,又好笑得很,就像是昆山说的、这个背叛自己的理由。

      “你竟然会以为……是我杀了我自己的母亲?”

      “不是你还能是谁?长公主刚知晓此事,第二日就突然暴毙身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这些年他是念及长公主的恩情、才在公孙释身边,替他做尽各种十恶不赦的勾当,如今他为保守自己通敌卖国的秘密,连自己母亲都杀,你让他如何再忍?

      面对昆山的误会,公孙释本是想解释一二,但当他看见、他满脸对自己的恨之入骨时,公孙释心里明白、无论他如何解释,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忠仆都不会信、自己的母亲是死于自尽,而非他杀,不禁有些心凉,懒得解释。

      “你我毕竟主仆一场,我留你一个全尸。你自己了结了吧!”

      生母离世,忠仆叛变,大权不在,几日不到天翻地覆,公孙释现在已不敢相信任何人,而对背叛他的人,他一个不流,即便是跟了他几十年的昆山、也不例外。

      昆山看着杀手扔到面前的短刀,淡淡笑了一下,没有惧怕。

      在他决定跟怀王的人联手时,他就想到了今日这一下场,不过没关系,他虽然没能替长公主报完仇,但他相信怀王会帮他做到,要不然他这条命就白死了,所以临死之前,他特地向公孙释求了一个恩典。

      “属下父母早已去世,家中也无其它手足亲人,孑然一身,若是可以,还请丞相将属下的尸身、葬在大长公主墓旁,大长公主一人独葬在孤山,无人侍奉,属下想守在大长公主身边,报还她的恩情。”

      公孙释听后,想了想没有拒绝。

      虽然昆山是误会自己杀了母亲、这才背叛了自己,但他的知恩图报之心、却是不假,况且母亲一人在孤山、着实太过孤独,让昆山去她身旁伺候、作个伴,他这个当儿子的、心里也能好受些,便准了昆山的遗愿。

      见公孙释同意了,昆山满足一笑,手一扬刀,利落抹了脖子。

      看着地上已死去的昆山,公孙释仰头长叹一声,心里唏嘘不已。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人,即便他背叛了自己,见他死了,自己这心里、还是难做到无动于衷,于是闭上眼不忍再看,吩咐道:“找副好棺材,运去孤山埋了吧!”

      侍卫得了令,当夜就寻了口棺材,将昆山的尸体运到、孤山寿阳大长公主墓旁埋了。

      然而,当侍卫离开下山、彻底远去后,这时,一直隐藏在树影暗处下的钱谨之和沈虞行,立即带着暗卫窜出,将刚昆山刚埋好的墓挖开,然后开胸破膛,从昆山的胃中、取出一枚鸡蛋大的铁丸,而铁丸中装着的则是……公孙释通敌卖国的铁证!

      原来公孙释做事谨慎,只要与纸张有关的东西、都一律不许带出府,就连昆山这个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每次出府都要搜身,所以要想将公孙释当年、跟西戎暗通的书信带出府去,无疑于比登天还难。

      于是,与他暗中联系的钱谨之、便想了这个办法——让昆山将书信折叠装在铁丸中、然后吞下带出丞相府,但这么做、昆山必死无疑:

      因为公孙释发现信件不在,第一个想到就除了他之外、能进书房的昆山,就算昆山不再回丞相府,这开膛破腹、取出铁丸后,也是必死无疑。

      昆山知晓后、倒不怕死,只求怀王拿到公孙释通敌卖国的罪证后、能将他绳之以法,为寿阳大长公主报仇就行,于是说定后,钱谨之一边故意露出马脚,让公孙释的人知道、是昆山泄露了寿阳大长公主亡故的消息,另一边昆山则按照之前的约定、提前吞下铁丸。

      果然,公孙释当夜发难昆山,昆山自尽,以一死将公孙释通敌卖国的罪证、带出了丞相府。

      而当夜,阿笙拿到公孙释通敌卖国的铁证后,便立即计划抓捕他的行动。

      可公孙释毕竟还未到吏部交还相印、解除官职,按理来说、他现在还是北齐的一国之相,就拿着几张薄薄的信纸、就想定他的罪,着实有些难度,况且他的母亲寿阳大长公主刚去世,自己就向他发难,恐怕会落人口实、说自己为保权势铲除后患。

      但是,最让他头疼的,还是父皇的态度。

      这些年公孙释在朝中排除异己、扶植党羽,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多次被谏官弹劾都全身而退,全是受了父皇的庇护。

      若父皇到时非要力保公孙释,自己这几年的筹划、不都打了水漂,要是再让公孙释借此机会、东山再起,自己、娘还有追随他们的人,都有可能再置于危险之中。

      所以为保万全,他得想个主意、让父皇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可没曾想,娘早就已经替他想好了。

      原来去年在去云州、请朱老夫子出山帮自己时,娘就让朱老夫子帮她找好、一个身影相似的替身,只要让这个替身带着帷帽,在当年她和父皇居住过的叶家小院、晃悠几圈,定会引起父皇留在此处眼线的注意,到时,父皇定会离开京城、去云州找她。

      果不其然,当云州传来的密信没多久,父皇就连夜出宫、赶去了云州,对外则称闭关修道一月,反正帝王沉迷仙道之术、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天下人早已习以为常,当然,公孙释也在这个习以为常的天下人之中,没有怀疑。

      所以当阿笙带着大理三司还有金甲侍卫、将丞相府围得水泄不通时,公孙释是震惊的,当然,这个“惊”是惊恐的“惊”!

      怀王刚回京、就对自己这个前丞相下手,况且自己母亲刚过世、自己还在热孝之中,如此不顾及太子名声,看来他这次是有备而来,而自己这次……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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