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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死水又生波澜起,终还是争不过命(四) ...

  •   长宁宫进进出出的人、从白日一直忙到入夜才得以休息,满脸疲惫里、难见半点悦色,一个个丧眉耷拉着眼,神色沉重。

      庭外,这秋雨也不知何时开始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抽抽嗒嗒,像极了苦命女人、半夜那凄凉愁苦的啜泣声,催得檐瓦纷纷落泪,听得窗外芭蕉也声声诉着心碎,点点滴滴都是愁人泪。

      寝殿内,叶寒闭着眼,听着外面潇潇不歇的凄凉秋雨声,被子下,手轻轻摸着自己已经变得平坦的肚子,心瞬间痛得不行,未忍住的泪、便沿着紧闭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晕染得枕间一片湿润。

      解白坐在床边,看见叶寒不住滑落脸颊的泪,知道她已经醒了,低叹一声开口说道:“抱歉,你的孩子,我没能保住。”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这个孩子来得这般不巧,就算是生下来也孱弱多病,自己遭罪不说、还会耗尽叶寒心力,去了对它、对叶寒都不是一件坏事。果然,这世间的许多人和事都强求不得,就算是贵为人间的帝王,也不行。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这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叶寒强忍着悲恸回道,话语哽咽。

      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她!

      今日当听见夏州有冤时,她本想坚持问个究竟的,可为了不影响到怀胎,她自私地选择了置若罔闻,想等到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再说。

      可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她越是想保住什么,老天爷就越要让她失去什么,是她的错,都是她这个当娘的错,是她的自私、害了自己的孩子!

      叶寒仍闭着眼,泪水似串联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得更凶,可坐在旁边的解白、却听不见她一丝哭声。

      她也是当母亲的人,怎会不知失子之痛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一种多大的打击,叶寒此时心有多痛可想而知,这事若落在她身上,也不见得比叶寒能做得多好。

      只是身为医者,她深知这种无声哭泣、远比嚎啕大声,对叶寒的身心伤害要来得大,于是出言劝慰道:“你现在刚小产,身子虚弱,切忌大悲大喜。”

      叶寒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解白拿着帕子、来来回回擦拭了好几次,这泪才勉强止住,看着渐渐平复下情绪的叶寒、偏转过头,睁着一双泪眼、呆呆望着床内侧,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才突然开口问道:“解神医,夏州屠城是何时的事?”

      她的孩子没了,她不能让它去得这么不明不白,她要弄清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才行。

      对叶寒流产的经过、解白已是了解,知这件事已瞒不住她,便只好如实告知道:

      “去年初春的时候,因夏州造反、朝廷派兵镇压,叛军占据墨骓城、负隅顽抗,不肯投降。朝廷大军攻破墨骓城后,为防止夏州各地效仿,所以屠尽城中百姓,以儆效尤。”

      “夏州并非褚州,是自愿入齐,而且夏地百姓一向温顺良善,为何会突然造反?”

      自与青川失和后,前朝的事她就很少知晓,若非今日苏琉璃强闯、告知此事,她实在难以相信,她曾住过的夏州、竟遭受了这么一场滔天浩劫。

      解白看了眼流产后、脸色苍白的叶寒,有些为难和不忍,但想了想还是回道:

      “这一切还要从两年前说起。不知为何,朝廷突然对夏州一地横征暴敛,连月加翻的苛捐猛税,更是压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前年,冬天夏州又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灾,死了不少人,可朝廷不但不派粮救灾,还雪上加霜对夏州又增重税,夏州百姓走投无路下。这才起兵反抗。”

      “朝廷无故对夏州施行重税,一不依法、二不占理,如此荒唐,难道就没人劝阻吗?”即便叶寒质问而来,可语气却软绵无力,就像是庭中梧桐窗外芭蕉,怎抵得住外面潇潇不歇的寒凉秋雨。

      听后,解白叹了口气无奈回道:“咱们这位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一意孤行,谁人又阻止得了。原夏州首任太守、张定倒是个不怕死的,上书为夏州求情,可也因此触怒了圣颜,被当朝罢了官,之后就更没人敢为夏州说话了。”

      不可否认,身为帝王,青川确实是雄才伟略之主,无论是开疆辟土、还是治国安邦皆魄力十足,文武百官无不诚服。这些年青川在朝堂上独断专行惯了,他若真想做什么事,全天下还真没人能阻止得了他。

      “……宁夏王也惨遭不测了吧!”这话叶寒说得很慢却很是笃定,他既能屠尽一城百姓,又怎会放过南之这个“罪魁祸首”?

      解白点了点头回道:“据朝廷发布的公文所说,宁夏王突染恶疾,在两年前就早已离世。”

      其实要他来说,宁夏王早早死了也好,若是还活着,看见自己的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指不定要多内疚自责。

      两年前!

      一切都是从两年前起。

      只因她与青川之间的两人恩怨,竟无辜牵连了一州的百姓。

      是她的错,她当时就不该去夏州劝南之、举国归顺北齐,若没有这个开始,夏州后来也不会发生屠城的惨剧,南之也不会暴毙而亡。

      是她害了夏州、害了他,但……这更是青川的错,以一己之私怒、置一州百姓于不顾,屠城杀戮、视人命如草芥,他枉为一国之君,连禽兽都不如。

      可……他们的孩子有什么错,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做父母的,为什么最后所有的报应、却都落到了它一人身上?

      明明今晨时,它还在自己肚子里、用它的小脚轻轻地踢自己,如今一日不到它就不在了,你让她如何接受得了,又怎能让她不怨不恨!

      想着那个已经去了的孩子,叶寒放在小腹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悲痛不已。可能它唯一的错就是投错了胎,找了他们这么一对罪孽深重的父母吧!

      叶寒眼角的泪卷土重来,甚是汹涌,一滴一滴,很快就将枕间的戏水鸳鸯、尽湿染呈灰。

      解白看着叶寒这悲痛欲绝的模样、心有恻隐,低垂下头、本打算无意再说,可再三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为难说道:“还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经历了今日这遭,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受不住的。

      虽然叶寒话里的哭腔甚浓,却透着大起大落过后的平静、坚强,解白于是放下心来,告知道:

      “你两年前受过重伤,虽然一直精心调养着,但身子的亏损并未完全补回来,如今又经落胎,可能……你以后再想有子会比较困难。”

      解白这话说得委婉,但叶寒却听得出来他口中的“可能”、不过是一个不忍伤她的安慰词罢了。她知道,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伤心吗?

      叶寒暗暗问着自己,答案自是肯定。

      她多想那个已经去了的孩子、又重新投到她肚子里来,她定会拼尽一切护好它,重续她们母子未尽的缘分,只可惜老天爷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与青川都身负万千罪孽、怎可配享人世美满,又岂会让她如愿,这注定是她此生的遗憾。

      其实这辈子再也无子、也没什么不好,绝了她与青川重归于好的可能,断了她对青川一直抱着的不该有的念头,彻彻底底将她对青川那最后一丝狠不下心、割舍掉的情丝斩断个干净,从此以后,他是他,我是我,一刀两断,各如已逝。

      “解神医,你今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秋雨绵绵不尽,满耳皆是凄苦声,殿内,一声细尖拉长的推门声、忽“吱呀”响起,似兰陵破阵,直逼满殿浓愁秋声、退至一旁,难悲秋萧。

      叶寒躺在床上虽仍闭着双眼,但也心知肚明来者是谁,她方落子,这个时候长宁宫上下、敢进来一看的,也就只有常嬷嬷一人了。

      果然,解白顺声望去,是常嬷嬷端着熬好的汤药、缓步走近,想着叶寒这儿有她照顾,自己也就收拾好药箱、放心离开了。

      “娘娘,药已熬好,老奴服侍您喝下吧!”看着叶寒头下被眼泪打湿的枕头,常嬷嬷也不禁眼眶一酸,热泪险些滑落。

      叶寒摇了摇头,哽咽了一下问道:“孩子呢?”

      解白医者虽好,但终不及相处多年的常嬷嬷、来得亲近,她方才在时、自己不好开口问及此事,就怕问了,自己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出来,徒惹她平白伤心一场。

      “小皇子的尸身已收殓入棺,此时正停放在三清殿、受真人超度。”

      想起那个一生出来就没了气的小皇子,常嬷嬷心里就难受得不行,眼睛也紧跟着雾蒙一片,连忙偏过头去,偷偷摸去眼角快要滑落的泪。

      原来是个男孩,她还以为会是个女娃娃,如果长大,叶寒想,这个孩子估计也定是跟阿笙小时候那般调皮、捣蛋,每日气得她不行。

      可惜的……是永远没有这么一天,他不会像阿笙那般、一天到晚闯祸气到自己,也不会赖在自己怀里撒娇卖萌,更不会张着小嘴、奶声奶气地喊自己“娘亲”,甚至自己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若是不久后自己到了黄泉,都不知该怎么找他,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自己这个娘亲,当自己喊他时、也不知他听不听得出自己的声音,知道自己是来地府寻他的母亲。

      细细弱弱的哭声从床上传来,常嬷嬷低着头站在床边,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只能端着手中变温了的药,轻声说道:

      “娘娘,把药喝了吧。喝了药,好好睡一场,没什么过不去的。”

      没什么过不去的?

      叶寒捂着自己痛得不行的心,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那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一下就没了,你让她怎么过得去,还有夏州被屠城的十几万无辜百姓,这么多条人命横在她心里,你让她如何过得去。

      想起夏州的事,叶寒强忍住心中的悲痛,突然转过头来问道:“苏琉璃在哪儿?”

      “苏琉璃罪行滔天,按宫规、应押至掖庭司处死,但老奴想着、娘娘应对苏琉璃另有处置,便擅自作主、先将她关押在长宁宫柴房内,等娘娘您醒来后再发落。”

      对害死小皇子的苏琉璃,常嬷嬷与叶寒一样心怀有恨,就算把宫中所有的酷刑、都在这个贱人身上过一遍,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也不能抵消、她心中恨意的千万分之一。

      与常嬷嬷反应不同,在听后、叶寒情绪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想了想才继续问道:“可查清了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前庭?”

      常嬷嬷立即回道:“夏秋换季,库房处按例来前殿、去冰添炉挂帘,更换新品,苏琉璃便是跟着库房处的宫人一同而来。”

      “传我的旨意,放了她。”叶寒摸着自己变得平坦的小腹,如此说道。

      常嬷嬷吃惊,满脸难以置信看着叶寒,甚是想不通她为何会宽宏大量、放了苏琉璃。若不是她,小皇子也不会早产死去,满心疑惑难解里、常嬷嬷边听着叶寒继续说着:

      “让她回库房继续任职,日后也莫为难她,一切如旧,就当今日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娘娘……”

      “去吧!”

      许是知道常嬷嬷想说什么一样,未等她把话说完,叶寒就直接抢先一步、结束了对话,然后阖上了眼、想要休息。

      常嬷嬷看见,只好将张开的嘴慢慢合上,然后抱着一心的疑惑与不愿,出了殿、去办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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