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佩尔朱克

356、小寒连大吕，春冬正月交（下）

　　“……”，看见突然推门而入的沈虞行，叶寒也有些惊住，但见他身后无人，这才放下心来，让秋实将沈虞行拉进来，并将门关上，立即落栓。

　　进了房内，沈虞行有些惊愕看着、眼前作宫女打扮的叶寒，甚是难以置信，但看见一旁满脸紧张的秋姑姑，他这才相信眼前所见并非不实，连忙跪拜行礼道：“太子伴读沈虞行，拜见皇后娘娘。”

　　“别拜了，我今日是掩了身份来的，不便被人知晓。”叶寒上前将沈虞行扶起，笑容和蔼、看着他那张与沈连青完全不相似的容貌，轻声问道：“你就是沈家那位小郎？”

　　沈虞行本想行礼回答，但想起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话，半抬起来的双手又连忙落了回去，恭敬回着，“小臣正是。”

　　处事不乱，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叶寒看着眼前虽微垂着头、但背脊仍挺得笔直的小少年，真是与他那畏缩胆小的亲爹、找不到半分相似，许是更像母亲的缘故吧！

　　“你可怨本宫？”

　　突然被叶寒如此问道，沈虞行甚是疑惑，极力强压下心里的惊恐，镇定回道：“虞行不敢。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虞行身为臣子怎敢对您生有怨念？”

　　叶寒轻笑问道：“本宫将你母亲送去寺中修行这么久，都不曾让你们母子见上一面，你心里难道就真没有一丁点怨过本宫？”

　　迷雾拨开终见月，沈虞行高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感激回道：

　　“若非娘娘您救我母亲脱离苦海，我母亲说不定还在沈府受尽折磨。娘娘您心善如此，想必一直不让虞行与母亲相见，也有您的一番苦心在里面，小臣虽不能得窥您的真意，但小臣心里都明白，绝无怨言。”

　　“你倒是个懂事孩子。”听后叶寒不禁感叹道。

　　世人都喜欢懂事的孩子，可谁又曾知道在这份懂事的背后，是多少说不出的心酸苦楚，叶寒不禁联想到阿笙，不由对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少年、多了几分怜惜。

　　“是这样，本宫近来神绪不安身体欠佳，太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太常事的祭司为本宫占了一卦，说本宫这是阴邪侵体，需其子去寺庙，为母诚心祈福一月才能痊愈，

　　但你也知道太子乃是储君，现又值年时，不能随意出宫，本宫想，你既身为太子伴读，不如，就由你替太子去寺庙清修祈福一月，待年后东宫复学之前再回。你可愿意？”

　　帝都长安最不缺新奇事，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众人将林穆容忘却得一干二净，而安排沈虞行去玄中寺见林穆容，其实是她早就想好了的事，无奈数月前与青川那场争吵，让这事硬拖到了现在，恰好今日来东宫，碰见了沈虞行，也算是天意，将这件事提前告知他交代妥当，也算是了了她一件心事。

　　沈虞行抬头看着眼前虽身着宫女装束、却丝毫不掩凤仪的端庄妇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方才听到的话，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话，还好一旁的秋姑姑轻推了他几下，他这才回过神来，激动回道：“小臣，不，虞行愿意！”

　　终不过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再怎么成熟懂事心里也仍残存着一丝纯真稚气，叶寒看着大喜过望的沈虞行，替他高兴的同时、心里也说不出的心疼：

　　“祈福的寺庙近山偏远，远比长安要冷得多，秋实已为你多备了些御寒的衣物，还有几双防湿暖和的长靴，到时记得一并带上，莫要冻着。”

　　沈虞行看着眼前冲他笑的和蔼妇人，心里说不出一阵温暖，拱手一拜感激谢道：“虞行多谢娘娘，还有秋姑姑。”

　　说时，对叶寒行完礼，沈虞行又转过身来，对站在右边的秋实认真行了一拜。

　　身体□□带来的重量、全积压在他受跛的右脚上，而脚下舒适合贴的鞋底、稳稳支撑着他不倒，让他感受不到身体倾斜带来的丝毫压力，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秋姑姑。

　　身为太子伴读，御衣司每月都会定时送新的衣服鞋袜，但他的却一直都是从长宁宫送来的，其中，他右鞋的鞋跟永远比左鞋高上两寸，穿在脚上，两腿刚好一样长，行走时可如常人一般，而随着他身子的长开，他的双脚也随之变大，可每月送来的鞋袜依旧合脚，不大不小十分合适。

　　他知道，这一切是皇后娘娘暗中特意吩咐的！

　　知晓他自尊心强，怕过多的人知晓他跛疾之患，所以便将他的衣衫鞋袜、都交由秋姑姑一人做，而秋姑姑每次来东宫给太子殿下送东西后，都会去他房间，将他事先量好的双脚尺寸拿走，要不然每次长宁宫送来的鞋袜怎会如此贴脚。

　　无论是母亲一事，还是小心呵护他那颗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他对皇后娘娘都是数不尽的感激，他这人一向有仇报仇有恩还恩，皇后娘娘给予他的这些恩情，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日后定好生报答她！

　　“等年关这阵忙完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出宫，你耐心等着就好。”

　　沈虞行感激回道：“虞行记住了。”

　　说了这么久也没见阿笙回来，叶寒有些着急，便对沈虞行说道：“本宫出门不便，还烦请沈家小郎帮本宫去看看、阿笙还有多久回来。”

　　沈虞行知皇后娘娘今日易装打扮、冒险来东宫，是为了见太子殿下一面，所以不敢耽搁，领了命，便立即出了门，没入这漫天风雪中，只愿能早点替皇后娘娘寻到太子殿下，让她们能早点母子团聚。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心声，让他刚走出东宫大门不久，就碰见了正欲回宫的太子殿下。

　　“母后，您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方才回宫途中遇见来寻他的阿虞，说母后偷偷来东宫了，正在寝殿里等他。他立马一路兴奋跑回去，却没曾想母后竟扮作小宫女来看他，真是让他大开眼界，难以置信。

　　数月未见到阿笙，今日终于见到，叶寒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就算现在被人发现也值了：

　　“这不是见你回宫后、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我只好穿成这样，偷偷摸摸溜到东宫来看你，看你出去几个月，是不是把母后我给忘了。”

　　阿笙也是很久没看见母后了，也想念得很，进屋看见叶寒，就上前一把抱住她，难得撒娇道：“才不会呢！我就算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母后您？您都不知道我在山上军营时有多想您！”

　　“我看你是想我做的白糖糕了吧？”叶寒亲昵刮了刮阿笙高挺的鼻梁，低头看着他清瘦了不少的脸，心疼道，“我听说你在军营时从马上摔了下来，有没有伤到哪里？给母后看看。”

　　阿笙怕叶寒看了伤心，自是不想，装作无事回道：“没事，就是雪路打滑，马一时没站稳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手臂这儿蹭破点皮，流了点血，早就好了。”

　　孩子受丁点的伤、在当娘的眼中都是天大的事，叶寒没亲眼看见自是放心不下，坚持一番后，阿笙才勉强掀起左边的袖子，露出被绷带包扎着的小臂。

　　叶寒见上面绷带面积不大，也没有血渗出，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嘱咐道：“伤口未结痂之前记住别沾水，若要沐浴净身，也记得让宫人小心避开、莫打湿了伤处，以免伤口发炎恶化，知道吗？”

　　好久没听见母后熟悉的絮叨了，冗冗长长又轻轻软软，今日再听见，阿笙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满足，于是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厢，暖席茶案上，秋实已经食盒中的食物摆好，叶寒牵着阿笙走近坐下，见茶案上那碟润白如玉的白糖糕离阿笙有点远，便调换了位置放置他面前，温柔提醒着，“快吃吧！你不是最想吃这个吗？”

　　阿笙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到母后做的白糖糕了，心心念念这么久，如今终能吃到，自是什么身份规矩也不管，直接上手去拿，反正屋内只有母后和秋姑姑两人，不怕会被人瞧见。

　　叶寒看着阿笙狼吞虎咽的样子，轻声劝着，“吃慢点，这碟白糖糕都是你的，没人抢。”

　　边说着，又将手中吹温了的鸡汤放到他面前，说着，“别光吃糖糕，你喝点鸡汤顺顺喉，这可是你秋姑姑炖了一夜的。”

　　今日决定来东宫有些突然，除了白糖糕是她午后现做的，其它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好在秋实一到冬天就爱饿，所以灶台上总有东西煮着，这鸡汤就是她昨天睡觉前、就放在炉子上的，知道她今天要去东宫看阿笙后，竟一口也没舍得喝就全端了过来，比她这当娘的还要疼阿笙。

　　阿笙将手中的半块白糖糕直接塞进嘴里，就连忙伸出手来，接过叶寒递过来的鸡汤，大口咕噜咕噜喝下，然后放下碗来，满脸心满意足，对秋实赞叹道：“秋姑姑炖的鸡汤最好喝了！”

　　阿笙嘴甜，哄得秋实高兴得不行，讨喜的圆脸上、满满的笑意都能溢了出来，“太子殿下若是喜欢喝，秋实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秋实性子憨直实诚，从不藏着掖着，喜欢谁就会掏心窝子地对他／她好，在宫里这个大染缸里这些年仍一点没变，而这就是叶寒和阿笙喜欢她、愿意宠着她的原因。

　　除了白糖糕和鸡汤，两大食盒里还装了些耐放的蜜饯干果，这些都是叶寒用今年新鲜的秋果做的，味道很是甘甜纯正。

　　阿笙伸手挑了一颗饱满肉多的山楂脯，放进嘴里，边吃边问道：“母后，我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你跟父皇，还好吧？”

　　“我们，挺好的，怎么这么问？”叶寒面容带着笑，拿着帕子擦着阿笙嘴角的油渍，不解反问着。

　　阿笙瞧着母后面色轻松，不像是他想的那样，便放下心来说道：

　　“也没什么，就是我前几日刚回宫向父皇复命时，本想当时就回长宁宫看你，可父皇让我以国事为重，马不停蹄就派我去接待今冬来长安的各国使臣。我觉得父皇好像不想让我见你，听我提起您时，面色也不太好，所以才想问你一下，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叶寒听后，不由好笑回道：“你父皇心眼小，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等你把手头上的事做完了，你父皇自是没有理由、不让你回长宁宫看我，再说，离过年也没有几天了，到时你还怕没有时间回长宁宫看我吗？”

　　阿笙想了想，也觉得母后说的甚有道理，便没再多问，转而有些急切问道：“对了母后，明珠写给我的信你带了吗？我想看看。”

　　今冬西戎北狄打了一场仗，双方损失惨重，以致于两国的流寇乱民常常骚扰北境，陆叔身为镇北侯，自是无暇回京述职，自然明珠也也回来不了，他虽然很是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通过明珠写给他的信，以解相思之苦。

　　听后，叶寒缓缓收回帕子，然后放在膝上，慢慢折叠着帕子、边解释着：

　　“我今日是偷偷摸摸溜进东宫来看你的，身上哪敢带这些容易被人发现的物件。你放心，明珠写给你的信母后都替你存着的，一封都没动，等你过年回长宁宫一并都给你。”

　　阿笙想想也是，母后扮作宫女来东宫看他，本就甚是冒险，哪敢再带这些指名道姓的信件在身，反正他这段日子也忙着接待各国使臣，估计不到年时是得不了空，就算是现在拿到明珠的信，也不能认真细看，还不如过年休沐时，安安心心好生看个够，所以便笑着点头同意了。

　　叶寒瞧着阿笙这急切的小模样，不禁笑着打趣道：“瞧你这小气劲儿，真跟你父皇一模一样。”

　　说着间，藏在云袖中的手，却早因紧张渗出了汗，手心一片湿湿涔涔黏黏腻腻，就像她这数月里杂乱不清的低郁心绪。

　　宫规森严，叶寒来东宫一次也不容易，所以甚是珍惜母子俩难得的独处时光，自是能多陪阿笙一会儿是一会儿，而阿笙亦是如此，拉着叶寒的手，与她说自己在换防时、遇到的新奇好玩的事，不时逗得叶寒笑出声来。

　　门外，风雪已停、霁色明朗，沈虞行正倚在廊椅上看着书，可注意力却没放在手中的书上。

　　皇后娘娘如今还在太子殿下房中，而之前陛下曾明令禁止、不许皇后娘娘随意进出东宫，若被人知晓皇后娘娘此时就在东宫里，只怕又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浪。无论是还皇后娘娘的恩情，还是对太子殿下尽忠，他都不能离开，他得在外替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站好岗放风才行。

　　不过，他偶尔也有分心的时候，每当从屋内传来皇后娘娘、那轻轻浅浅如春晖和煦的笑声时，他就不禁想起已许久未见的母亲，母亲笑时也是这般温柔，仿若能融化寒冰霜雪，让他心里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门内笑声不停，沈虞行听着间，脸上也不禁生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心里说不出的羡慕，但一想起今年终于能见到母亲，与她团聚过个年，心里这份羡慕又不由全转化成浓浓的期盼，期盼着母亲看见他时的欣喜笑容，期盼着山脚小庙中的一家团圆，期盼着人生就这样不缺不满，一直刚刚好就很好，他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