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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一宵寒雨洗颜色,秋风朗月不如昨 ...

  •   中秋一过,长安迟了半秋的雨,终于落下。

      潇潇淅淅、寒凉清暑,只消一夜,便让熬过酷暑一夏的劲草俯首称臣,芭蕉卑躬屈膝,池中芰荷竞相折腰,万物一片萧条,倒是梧桐性傲,即便被寒雨风霜剔尽一身翠绿血肉,也仍不屈,挺立着一身饱经风霜的苍白筋骨,在霜寒渐盛的阵阵秋雨中屹立不倒。

      可叶寒却是个畏惧寒秋的软骨头,一夜秋雨后,便立即穿上御寒秋衣、瑟缩在暖炉四盛的长宁宫中减少外出。

      为此,青川没少嘲笑她那没出息的样儿;对此,叶寒倒也不恼,毕竟受嘲讽总比受冻强,她可不想整日躺在床上喝药度日。

      不过,这样寒凉袭人的天气也不是全无好处,对被“困在”长宁宫、减少外出的叶寒来说,每日可空出多出许多闲暇来,让她有整块的时间、可以专心练习绘制她的舆图。

      今日朝政不多,青川批阅完奏折便早早回了长宁宫。

      本想给叶寒一个惊喜,可人刚一进主殿,就见书案四周、书籍凌乱在地,很显然是被人扔在地上所致,而一旁坐在书案后的叶寒,正是愠怒甚重。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生气?”青川将沾满寒气的外袍退下,然后笑着走近问道。

      见是青川回来,叶寒稍敛去脸上的怒气,闷闷回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偶然翻阅到几本水经书籍时,被里面的内容给气到了。”

      青川见过有人跟人赌气的,也见过有人与事斗气的,唯独没见过这世上、居然会有人与书置气的。

      青川看着因书而一脸怒气难消的叶寒,不由好奇问道:“这些书究竟写了什么,让你如此恼怒,与我说说,让为夫替你排解排解。”

      积蕴了一下午的怒气,本堵得叶寒难受,可经青川这么玩笑安慰一说,叶寒心里的怒意莫名就消减了不少,倾诉道:“我本也不想因几本书小题大做,但这书里的内容,着实太过荒谬,看过实在让人难忍。”

      边说着,叶寒从书案上拿出一本珍本来,翻开与青川细细说道:“你看这本。书中关于河流脉络的绘制得一目了然,甚至连最上流那些细微的支流细河,都描绘得一清二楚,可见著此书的人,应是亲身实地考察了的。”

      说完,叶寒又从书案边拿过一本书来,继续说道:“你再看这本。这书中虽对沣县的山川河流描述甚多,但都是些大概云云之像,对山高之几丈、水宽之几道皆粗略省之,所以多用华丽辞藻、补之空白,可见著书之人只是寻常游历之客,人云亦云罢了。当然这些都还好,你再看看这本。”

      叶寒从被扔到书案下的书,捡起一本来,交与青川翻阅,继续说道:“这本对玟县的描述,虽看似叙述全尽、详细如丝,但实则错乱无序、虚假无实,根本经不起推敲查证。

      为此,我专门翻阅了其它类似书籍,才发现这本书居然都是从其他书摘抄、东拼西凑而成。最让人可气的是,根据玟县县志记载,元平九年,当地县令竟以此伪书为据、当作沣河治水之宝典,以致来年玟县水患更甚、饿殍遍野。”

      叶寒在现代时是地质勘测员,深知地图绘制不详或有错、对治水带来多大的不利后果,所以今日见到如此不负责任的伪书,自是气打不一出来。

      在叶寒边述说时,青川也快速将这三本书阅览了一遍,然后与她解释道:“北齐民间造书兴盛,每年出版的书籍陈杂繁多。除了在官府登记在册的明书外,在世面上流传的暗书、更是数不胜数,官府根本管不过来,无法对其内容真假虚实一一审核,再加上印书造书获利甚厚,所以才有些这些伪书劣籍的盛行。”

      利驱人逐、甘愿挺而冒险,朝廷若想彻底整顿造书一业,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徐徐图之,她虽才低力弱、帮不上什么忙,但叶寒还是想说说自己的想法,

      “历朝历代,治理水患都是重中之重,其利关乎万民性命和国赋税收。玟县发生这样的事,虽说是当地官员昏庸、不察之主责,但与这水经一类书籍之混乱,多多少少也有关系。

      若朝廷将此类书籍统归官制,派工部专业的官吏亲身游历绘制,实事求是记录,然后编纂成书,以后各地官员在治理水患时,以此书为据,想必应能避免玟县悲剧、再次发生。”

      这才是她力所能及能做到、也想做之事。

      有如斯女子,面容秀美,身娇力轻,柔弱如柳,才能却远甚男子,心更胸怀天下、悲悯苍生,青川甚是敬佩说道:“姐姐若居庙堂,定能安邦定国,傲视群雄。”

      “你就别打趣我了。”叶寒听后,不禁讪讪一笑,整理着书说道,“这北齐虽不禁止女子读书,也不需像南朝各国女子那般、一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对女子的束缚仍是无处不在。

      你我早年游历四方各地,所见才华抱负、不输男儿者的女子比比皆是,可最终呢,不也只有嫁人一条路选。

      纵是有再大的才华抱负,最终也只能被困于一小小后宅之中,然后在无尽的家庭繁琐、妻妾争斗中,消磨完一生。

      这是一个由你们男人掌权的天下,又怎会允许女人在你们面前、指手画脚,分一杯羹呢!”

      叶寒说着很是平淡,脸上的神情、也是毫无波澜的平静,并非是强装出来。

      自她莫名其妙来了这异世,这么多年跌跌撞撞,她早已认清这世间的规则:

      这是一个不允许女人自立自强的地方,它不需要女人上阵杀敌、指点江山,因为这些有男人去做,自是不准女人有多厉害,因为这会威胁到男人的地位。

      它只需要女人的柔弱与服从:柔弱,可对男人的权利无所威胁,而服从,可满足男人自大的心理,而这便是这个世间对女人的规则,即便她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也难逃此律。

      青川听得出叶寒话中、长久压抑着的不甘与无奈,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安慰说道:“世间法则,姐姐看得透彻。不可否认,这样视女子为物的男子无处不是,但也有些男人与之截然不同:

      他们待女人如至宝,护之、更爱之。也许他们无法改变这个世道,但他们会竭尽所有替她遮风挡雨,替她抗起一切,哪怕舍弃性命,只要他所爱的女人、过得安然无忧就好。”

      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缠绕得很紧,而透过几层薄薄的衣料,叶寒也能清晰感知到青川胸膛的炽热,还有他的真心,她也心有动容,可犹豫一瞬后,还是将心中真实所想,说了出来,

      “自然是有这类男人,自然也有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但也并非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这种男人。怎么说呢?也许对有些女人来说,她们需要男人这样的保护,但对有些女人来说,比起被男人藏在身后精心呵护,她更想与之携手并肩,共历风雨。”

      听后,青川没有说话,叶寒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环在她腰上的铁臂仍将她缠绕得很紧,无法挣脱,不过好在没有再紧。

      叶寒转过头来与青川说道:“青川你信吗,也许在很多年后,或是就是现在,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女人和男人平等如一,女子可读书经商、入朝为官,与男人共事治理国家,也可执剑行侠、仗义江湖,不用再单单围着丈夫、孩子、家庭,了此一生?”

      青川看着叶寒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仍没有回答。

      他通晓史书,知朝代发展至此,生出男尊女卑之道、并非一人一言为之,而是历朝历代在耕田经商、杀敌治国上,皆是男人占尽主力,以致于对女子所需甚少。若有一日主导这些的势力由女人承担,他自是相信会有姐姐所说的那种情况出现,男女皆兵的北狄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虽为男人并不排斥这种情况的出现,但……若有一天女子不再围着丈夫过一生,那他之于姐姐,又算什么?

      叶寒对青川有如此反应、并不意外,也不生气,毕竟他是男人,更是帝皇,这整个男权社会最大的受益者,立场不同,又怎能真正做到彼此体谅、感同身受。

      叶寒转过头来,看着书案上满摞的书籍,纵是不甘如海翻腾,但也只能选择接受。

      时代如此,非她一己之力可抗之,既抗之不了,就只能顺着它的规则做事,至少,还能让自己活得容易些,不是吗?

      “喵……”

      从书案下忽传来一声猫叫声,叶寒不禁弯下头去一瞧,见睡在自己裙上的雪团、终于睡醒了,正睁着一双蓝幽幽的宝石眼,怯怯看着自己,那模样真是让人怜惜心起。

      叶寒连忙把雪团抱到怀里,轻手抚这它一身细软洁白的猫毛,甚是爱护。

      身后青川看见,墨眼忽凝,问道:“这是哪儿来的野猫?”

      “什么野猫?这是阿笙送给我的。说怕他不在忘了他,所以中秋回来的时候,就把雪团送给了我,让它代替他陪我,莫要忘了他,是不是呀,雪团?”

      叶寒完全把雪团当成一还未长大的婴孩,说话间竟用着幼稚的语气逗着它,待说完后才转过头来与青川解释说道:“其实是阿笙怕我一个人孤独无聊,便把雪团送给养,让它陪我解解闷、逗逗乐。”

      说起阿笙,叶寒再看着自己怀中的雪团,感慨着,“你看雪团好小,我记得产后醒来第一次看见阿笙时,也是这般小得可怜,在我怀里就像只小奶猫样儿,如今他都八岁了,都能离开我独自生活了,可这些事,却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阿笙生下来就有五斤多,比这只猫大多了。”

      青川说话直接,像把刀,把叶寒正感慨着的美好回忆、砍得一片不留,不过叶寒也懒得跟他计较。除了他那匹跟随他多年的战马赤眉外,这么多年,她就没见他喜欢过什么小动物。

      叶寒举起雪团在面前逗笑,瞧它呆萌的小脸、张着嘴“喵喵喵”地叫着,甚是可爱,不禁上前亲了它一口,然后与青川说道:“青川你看,雪团多可爱呀!”

      说完,叶寒便将雪团抱近来与青川看,“雪团,你看看这是谁呀?这是你小主人的爹爹,好看吧?他可是这天底下长得最好看的人了。来,让他抱你一下好不好,他可温柔了。”

      可还未递近,雪团便不知为何、猫身一弓,一下就跳离了叶寒的手中,动作快得,反把叶寒惊着一瞬,还好青川反应敏捷,及时将她护入怀中,没被雪团抓伤。

      “雪团这是要去哪儿?”叶寒望着雪团跑走的方向,好奇着。

      猫已走,青川又怎会关心他去哪儿,只随口说道:“许是猫刚睡醒,饿了,要去找食物吃,阿笙在襁褓时,不也跟这一样。”

      叶寒想想也是,便没再多想,吩咐常嬷嬷、让秋实在雪团的餐盘多备些吃食,别饿着它。

      “一只猫,至于吗?我这个大活人回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关心关心我几句?”青川实在看不得叶寒为只畜生上心的样子,俯下头来狠狠亲了她一口,以示惩罚。

      “有人在。”叶寒羞红着脸小声提醒着,双手推拒在青川胸膛前,不肯他再碰她,“你昨晚闹得太狠了,我身子现在还有些发酸,你让我……缓缓行不行?”

      许是之前忙于赈灾憋得太久了,自赈灾事宜一过,这段时日,青川几乎每夜都缠着她不放,对她要得越发厉害,好似要把之前没吃到的肉、都全补回来一般,让她根本吃不消。

      青川听话,却整个人倾身而来,叶寒以为他又要用强,连忙侧身避之不及,却见青川只是长手一伸、将她书案上的一摞书籍拉了过去,一双好看的墨眼、甚是好笑地看着她,大发善心说道:

      “放心,今晚不会碰你。毕竟把你操坏了,让我下半辈子操谁去。”

      这人……怎这般无赖?

      叶寒又羞又臊,根本拿青川无法,毕竟,谁有当今这位陛下的脸皮厚呀!

      “还不过来帮忙。你不是在整理玟县的水经档案吗?我今日无事,权当打发时间帮你做了。”

      青川看着叶寒那满脸红霞的样子,不禁暗中笑道,夫妻都这么多年了,都是老夫老妻了,怎么姐姐还是这么个爱脸红的青涩样儿,真让他爱不够!

      叶寒听后立马怒转为喜,“真的?”

      要知道水经一注书籍,种类繁多,真伪难辨,她又不能亲赴实地勘察,唯有通过各地地方县志、细作比对,但一人做工作量着实太大,又容易出错,她常常需花费三五个月,甚至更久才能整理好一地水经详注。

      可同样的事落到青川手里,就能不费多时又快又准做好,有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天赋这东西,人真是各有不同。不过青川平日国事繁多,甚少有空,最多只是指导她一二、不能全然帮她,像今日这样的好事可遇而不可求,叶寒自是高兴不已。

      “想好到时怎么谢我?”边说着间,青川手已握笔至砚,一双墨眼、甚是玩味看着叶寒。

      叶寒挨着青川坐下,手拿着墨锭在砚台中轻磨着,边笑着回道:“今秋的蔷薇馅,估摸着日子也应腌制好了,明日我亲自给你做蔷薇元子吃,可好?”

      说完,叶寒还不忘亲了青川一下,青川抿了抿被叶寒吻过的唇处,脸上笑意升起,甚是满意说道:“算你有良心。”

      殿中,书页频繁翻动的声音细碎响起,藏在殿梁上的雪团伸着脑袋、看着下面挨坐在一起的那对男女,圆圆的猫眼露着浓浓的不懂:

      那个长得甚是好看的男子、看向身旁女子的眼神,真是温柔极了,怎方才看它时,却冷得杀猫,它又没挠他?

      雪团不懂,一时思虑间、踩到了梁上厚灰处,差点滑倒摔了下去,不过好在爪子及时抓紧了梁木,这才免了它这么早去见阎王。

      落灰几缕,若和光之尘细微若无,本是不会让下方之人察觉,可那甚是好看的人类男子,却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墨眼、跟外间暗下来的秋夜一般,冷得吓猫。

      雪团吓得猛的一下就缩回头来,然后蜷缩在宽大的横梁,瑟瑟发抖,不敢再窥。

      “怎么了?”

      叶寒见青川笔尖停顿,抬着头不知再看什么。

      青川收回视线对叶寒笑笑,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整理了她云鬓中的玉兰发簪,说道:“我最近按着蔷薇的花样、给你做了枝花簪,到时你戴着绝对好看。”

      帝王爱制作女子头饰,这样的新奇事如果被人知道,青川估计又是这史册上的头一个,必沦为笑柄。

      可只有叶寒才知道,这样的花簪很多,非金非银非玉器,皆是由彩纸制成,样式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值不上什么钱,却是青川自云州起便养成的爱好,只因她爱戴。

      铜炉隐透轻红,满殿暖香透,恍若春暖错至,而殿外潇潇风雨不歇,劲草寒彻心枯去,芭蕉冻彻骨开裂,枝桠不住断裂、坠落的梧桐树,一身铮铮铁骨、也不知在这深秋寒意逼人的夜中,能挺多久。

      秋的寒就如这落下的夜,已全面来袭,占满天地,就像长安城忽起的流言蜚语,惊人寒,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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