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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

  •   云色沉沉落,天低雪欲来。寒冬长夜渐入帷,好在在此之前,行程慢悠不快的南平大军、已悉数入了南平境内。

      一越鹫岭过,南平王伫立在自国之地上,回头北望一岭之隔的辽阔西境:

      千里冰封地冻,寒空万里无啼,近处来时路犹可见,沿之远望渐渐没入无形里,更难见尽头处、那座雄伟苍劲的并州孤城,如一擎天巨人,永远屹立不倒。

      “莫奇,孤问你,这北齐西境东、西、北三方皆设有关卡重兵,就连它东边同为一国的大风关、也有大军常驻,为何我齐平边境却从来无兵无关,来去自如?”南平王望着眼前辽阔无尽的雪国西境,忽然问道。

      莫奇一愣,想想回道:“我南平与北齐乃是友邦之好,两国一直和睦相处互通有无,自是无需设关重兵防范。”

      南平王听后笑笑,仍望着鹫岭之北、千里冰封的西境雪国,说道:“你现在已在南平境内,不在北齐西境,说实话。”

      莫奇是随他一同长大的心腹手下,他的心思想法自己怎会不知,根本不需回头看之。

      “因为我国积弱,不足为虑。”莫奇依令回之,这次没有再带半点隐藏。

      “是呀,不足为虑……”

      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伤一个一国君主的心了,遥望西境无尽国土,南平王羡慕同时、又不禁嗟叹:

      “我南平虽偏安一隅,却自古物产丰饶、地沃民多,若不是国中各部分裂、内乱不断,以致国力衰弱,我南平大军此次西境之行,又怎会一无所获、空手而归。”

      魏达此次反叛,早耗尽并州城兵力,现在并州城内的防守形同虚设,他们只需不费吹之力,就可轻易拿下这座雄踞西境多年的重要城池。

      然而如此渔翁得利的大好时机,老天爷将它送到他们手里,他们也不敢接,顾虑最多的,还不是国中复杂微妙的局势。

      他与国中部落势力,因中央集权之争、早已对峙多年,后端王灭了后褚、独霸西境后,三足鼎立之势便渐渐形成,而乌苏公主与西境武安侯长孙联姻,更是将这个局面稳定下来,三方相互制约、相互平衡。

      所以,只要他敢在并州城动兵兴武,破坏现在这种平衡与安全,先别说远在长安的端王日后报复,他国中各个部落、尤其是与西境联姻的乌苏部落,便会先起兵谋反、攻入南平王宫,瓜分了南平,绝不会看见他吞并西境一头独大。

      有人会问他,既然料到乌苏与西境联姻对他不利,为何当时他不暗中阻止?

      如何阻止?

      当时后褚被灭后,便有一股余寇翻越鹫岭、流窜至南平,常常下山作乱生事,当地官府根本奈何不了,而刚巧那时,这股人数不少的流寇竟然一路攻城掠地、快打到北覃山,危逼南平国都,他自是领兵亲征灭寇,无暇顾及。

      待后褚余孽剿灭,贺图那老东西早已与西境联姻成功了。今日再一细看深想,这一切估计都与端王逃不了关系。

      心思之深,预谋之远,计策之妙,这位北齐端王,他今日彻底服了!

      壮志难酬心不甘,纵是君王也无奈,南平王久久望着鹫岭之北、开始万里雪飘的辽阔西境,除了仰天惆怅一声长叹,满心悲苦难与人鸣。

      莫奇见南平王如此,有心相劝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与自己这位主子一同长大,他自是最懂他身上承担的家国社稷,和胸中想要实现的宏图大志。怎奈国中内乱顽固难平,欲开疆辟土建功立业,又先后遇见耶律平和端王两个天生将才,硬是将他强国称霸之心、给堵得无路可进,最后只能屈在无奈不甘之中,一如现在这般郁郁寡欢。

      “大王,中原有一句古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只要您静心等待,总会有机会的。”莫奇出言安慰道。

      南平王摇了摇头,无奈笑笑,仿若认命叹道:“没机会了!昨天接到长安最新线报,端王已攻破长安,入主皇宫了,若无意外,他便是北齐下一任皇帝。”

      而端王当政的北齐,南平王不用想也知道,他此生之志只能是被时间磨成遗憾、随他一同入墓了。

      “这便是端王妃赠予孤三子的贺礼吧,打开给孤看看。”南平王转头来,看见亲卫怀中抱着的三方宝匣吩咐着。

      檀木宝匣小心翼翼打开,美玉有泽、随即夺人眼来,尤其是那一枚世间罕有的、千年昆仑玉雕制的长命锁,即便再见,南平王也仍旧惊叹不已,玩笑道:

      “还是孤的儿子命好,还没生下来,端王妃便把这么珍贵的贺礼准备好了,连孤那两个庶子都有份,这端王妃真是想得周到呀!”

      南平王越这么笑得淡然无事,莫奇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他心里定是怒意越甚,因为端王妃此举,可谓是杀人不见血。

      南平国中尊卑森严、嫡庶有别,中宫王后所生之子是王族认可的血统,除此之外皆是弃子,可有可无,无人关心更鲜有人知晓,而端王妃,一他国之人,竟然比大王这一主人还要清楚他王宫之事,可见西境对南平的渗透有多深,也难怪大王会如此生气了。

      但转瞬南平王笑意忽散,心平气和说道:“收好吧,别弄坏了,这毕竟是端王妃、还有端王的一番好意。”

      纵是再气,南平王也没因此失去理智,眼下形势已容不得他意气用事,端王称帝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即便他不为自己,为他儿子、为了南平及其将来,他也得跟北齐相敬如宾、和睦下去。

      “还有回去之后,你将孤的王宫好生清洗清洗一下,把外面来的、不属于我王宫的脏东西,记得都给孤洗干净了。”南平王补充道。

      莫奇警惕看了看只与他们几丈相隔的西境,点了点头领了命,但想了想,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大王,这些话待回了王宫,您再吩咐给属下也不迟,不必在此这么大声说出来。”

      言下之意,这里毕竟是齐平边境,隔墙尚有耳,更何况毫无一物相隔的空旷之地。

      南平王不以为然,笑回道:“这么担心干嘛。就算我不说出来,你以为端王和端王妃就不知道孤的心思吗?你以为端王妃为何要让李袍、和那个姓冯的军师特意送我们?真当她是礼尚往来吗?”

      天色渐暗,在此逗留太久,南平王牵过马来,率着休整已久的大军开拔回走,边与莫奇细细说道:

      “那个姓冯的军师是端王智囊团之一,端王对褚多年,他没少献上好计策,着实老狐狸一个,还有那个李袍,这世上能打赢后褚战神耶律平的能人,只有端王一个,

      但是能与耶律平交手并活着回来的、也不是普通人,而那个李袍便是多次与耶律平正面交战、而不死不伤之人。端王妃让这两人来送孤,就是在敲打孤,莫要不自量力。”

      既然知道,他又何必虚伪作假,毕竟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将自己真实想法让与他们知晓,只有这样毫无防备,才会让他南平有机可趁。

      “这……属下不识西境人物,对此确实不知。”莫奇为自己的无知惭愧回道。

      南平王甩了下手中缰绳,敦促胯下战马快步向前走去,望着眼前南平秀美山川,不禁感叹说道:

      “都说我南平民风彪悍,男子女子皆能挽弓上马,参战为兵。但若有一日孤不在都城王宫,而都城外又有敌军压境而来,你说孤的女人,能像端王的女人那样巾帼不让须眉,将敌军抵御在外吗?这端王的眼光怎么就这么好,随随便便寻个平民女子就是巾帼之才,着实令孤羡慕呀!”

      莫奇在旁回道:“这位端王妃有巾帼风采,着实令人佩服,但属下认为我南平王后亦不差。王后乃是珉部公主出身,自小受珉部首领教导,见多识广,对我国军政大事更是无一不通、颇有见地,属下相信王后定能助大王平定国中内乱,收服各部。”

      “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王后又不在这儿,你奉承她的话她又听不见,你这些好话白说了。”

      被南平王打趣说道,莫奇知趣不语,不过说起珉容,南平王低郁的心情确实回高振奋不少,还有他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这么多天不见,那小子估计又长大了不少了吧!

      想起自己的小家与大国,南平王不禁回头再望了一眼、身后已被风雪遮掩难见的西境,心中不甘无奈、皆化为释怀怅然一叹:

      “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孤在余生尽可能将国内这团混局、清理收拾干净,至于孤此生未完成之壮业,就交给孤的子孙后代去完成吧!”

      人生而在世,终有遗憾难免,纵为君王亦是如此,既然扭不过天,也就只能认命接受,就像这西境的寒风、越不过高耸巍峨的鹫岭,而南平温暖的南风、亦吹不进一岭相隔的西境,但他相信,他的儿子、孙子,后面的子子孙孙,终有一日定会率领他南平铁骑,踏遍北齐万里河山。

      黑云落下,飞雪如琼如期而至,此时西境已是入夜,鹫岭以南南平大军渐渐远去,而远方,众人方审完魏达后的并州城,却是朗朗白日,天白地雪相连一望无垠,离夜还尚早。

      人来人去,楼满楼空,世间一切都在变,难料难断物是人非,唯天地与日月永恒,处理完这一切尘世纷杂事的叶寒,站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望着城外空了无人的凌乱雪地,心里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夫人,城上风大,老奴还是扶你下去吧!”常嬷嬷为叶寒加上一件披风,关心说道。

      身上披风厚实挡风御寒,怀中手炉徐徐添暖,纵是风大寒彻,也不足为惧。

      叶寒没有动,而是将视线投向缈缈无空的穹色之南,忽然问道:“常嬷嬷,你说南平军队过了鹫岭没?”

      “鹫岭与并州城来回不过一个白日,看这天色,南平军队应早过了鹫岭回了南平了。”常嬷嬷回道。

      叶寒想着暗卫刚通报的南平回程情况,不禁笑道:

      “我等一众还未开始审讯魏达,南平大军就已出发,待审完魏达至现在,时间早已过了半日,而这南平大军却还迟迟未至齐平边境,这行军速度,着实跟他们来时、相差甚大呀!”

      若是简单听叶寒话中之言,定会让人觉得、叶寒这是担心南平大军会生异动,但常嬷嬷抬眼见叶寒面色自若,还狡黠生着笑,便知自己想错了,然后想了想,也笑着回道:

      “难不成这南平大军来时跑得太累了,所以回去脚程就变慢了?”

      叶寒转头瞧了一眼、跟她装傻充愣的常嬷嬷,不禁笑出声来,好奇问道:“常嬷嬷,你在宫廷侵淫多年,你觉得南平王此人如何?”

      常嬷嬷听后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深想了一下才开口细问道:“夫人是想问此人哪一方面?”

      “随便吧,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就是。”

      常嬷嬷依言回道:“南平王谦和有礼温文儒雅,若是光以南平王今日言行举止来看,老奴眼拙,确实未曾察觉出此人有何不妥。”

      “但是?”叶寒回头,饶有兴味看着常嬷嬷,很是期待她接下来要说之言。

      “但是,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破绽。”常嬷嬷接着叶寒的话立即回之,然后接着说道:

      “这世间从来没有完美之人,不是将自己掩藏太好,便是老奴阅人还尚浅,未能瞧得出来。而且,能为一国君王之人,又怎会是谦和有礼的温润君子之辈,夫人不也是这样觉得的吗?”

      否则,夫人也不会突然问她、关于对南平王此人的看法。

      叶寒如实回道:“我阅历浅薄,识人自是不及你深,一眼就能看个准,我之所以觉得南平王此人不可信,更多的,还是从他所做之事推断出来的,就比如他此次来西境救援一事。

      我们被魏达围困在城、长达半月有余,而从南平到并州城却只需半日不到,就算去掉南平大军开拔的前期准备,也用不到半个多月。再者,你不觉得这南平王也来得太巧了吗?

      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王子天援军要赶到之际,突然率大军救援而来,既不费一兵一卒,又得了我西境一个天大的人情,他这算盘打得可真精。还是你说得对,能为一国之君者,哪有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机关算尽,可是会反倒误了卿卿性命的。这位南平王这次看似赢了满堂彩,可恕老奴直言,也不过如此。身为一国之君却这般小家子气,什么好处都想要,又一分力气也想不出,眼界如此浅薄,也难怪南平内乱之争不断,难成大事。”

      除去家国立场偏见,常嬷嬷如实总结道。

      叶寒听后点了点头,很是赞同,“都说出身决定眼界,但有时,出身大家之人却未必眼界开阔。

      我曾听王爷说过南平内乱之事,南平国制与我北齐不同,乃是部落联盟之制,所以想将南平国内大大小小、三十几个部落收服,并非一朝一夕之易事。

      但这位南平王太过心急,一登上王位就对各部进行削地削权,若有不服,便对其部落放火屠杀、以示惩戒,以致其余各部民怨沸腾,这才导致南平数年内乱不断,王权岌岌可危。

      南平王有今日之地步,也怨不得他人,也希望我今日敲打之用意他能明白,莫再作茧自缚、自取灭亡。”

      叶寒如此一说,常嬷嬷瞬间就明白了,夫人为何要让冯军师和李将军送南平王一程:“夫人放心,这位南平王能想明白的,就算他想不明白、不想明白,王爷也会让他想明白,想得透透彻彻。”

      也是,青川既然选择让南平王出兵相救,自是有他周全考虑,就算南平王真有什么异动,她也不怕,现下王子天援军已到,过不了多久,褚州和夏州的援兵也会陆续赶到并州城,有天险和重兵加持,纵是魏达和南平王一同压境前来,她也有信心将之阻拦在外,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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