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4、云雪初净蛟龙回,金戈铁马风云乱 ...

  •   并州的冬天一向来得早,今年亦不例外,霜降便落初雪,从封冻结冰的沧河再到并州城外为雪白头的青山,短短几月便将色彩斑斓的大地、抹平成一张无限展开的空白画轴,前望无尽,后望无穷,雪色满目,亦空空如也,数月如此,直至来年春来。

      而今日,叶寒站在巍峨城楼之上,低头望着城门前突然而归的东征大军,黑甲劲旅延绵数十里,仿若一滴误溅落在白卷上的浓墨,本想拭去擦干却没曾想越擦越多,似一条黑色蛟龙蜿蜒绵长至天地雪色中,极望不尽。

      这一幕,不禁让叶寒想起了数月前、送青川出征时的情景,两者何其相似,只可惜寒风退暑热,绿肥化作雪白,夏终不是冬,归来的、亦不是她心里一直惦记的那个人。

      叶寒把打量的视线、从跪在城门前的领兵将领身上收回,心下轻声一叹,天地苍凉亦抵不过她的满心怅然失望。

      “属下魏达拜见王妃。”

      风雪初停天地寂静,城门下粗犷洪亮之声响起,震得城墙边沿上的积雪簌簌直落,站在巍峨城楼之上的人亦不由自主、将目光纷纷聚焦在城门前说话的此人身上。

      魏达!

      此人叶寒并不陌生。

      当年后褚围城而陆知率领的援军迟迟未到,他多次以寡敌众抵、抗住了后褚的偷袭与强攻,屡立战功,可算是忠勇有谋,是一员猛将,随后也多次入王府议事,她见过多次自是熟悉。

      而这次青川东征长安,因魏达是京城人士熟悉城内情况,便将他一同带上随行去了长安,但现下魏达率大军突然而归,定是与青川有关。

      叶寒忍不住心中焦急,挥手拒了他人陪同,径直上前走向女墙边缘处,俯首望向正跪立于城门前的魏达,却清眸沉凝片刻,才让身旁传令官传话问道:

      “魏将军数月前随王爷东征长安,今日怎会突然率部回来,可是王爷出了何事?”

      魏达面露喜色,欣喜回之:“王妃多虑了。王爷作战英勇乃当世战神,锐不可当,长安城的各路宵小又怎能奈何得了王爷。

      王爷早于本月月初便攻下了长安城,拿下了叛乱的吴越二王,入主皇宫,魏达今日回来便是奉了王爷之令,特来接王妃与世子前往长安相聚。”

      并州城里多是留守的将士和东征将士家眷,揪心不安几月,今忽然听到东征之军大胜的好消息,不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并州城,城上城下、城内城外皆呈一片欢腾之象。

      叶寒听到青川安好的消息,自是也欣喜不已,但倏然一阵凛冽寒风刮过,冻得她不禁浑身颤栗,刚落在心头的欢喜也莫名消失不见,只剩下茫茫空荡一片,像极了这天地间望不尽的白与空。

      叶寒说不清此时骤然转变的心境,也不知是好是坏,亦来不及细探深想,城楼下魏达粗旷响亮的声音继续传来,说着,“属下离开长安之前,王爷特修书一封让属下亲自交与王妃,以报平安。”

      边说着,魏达从怀中掏出一路小心护好的书信,双手呈于头上。

      正前处,坚固高大的城门纹丝不动、没有开启,只有门旁一侧开了一扇小门,然后一勇军(敢死队)之士前来取走了书信,然后小门又瞬间关闭,城门依旧是如顽石,牢不可破。

      战场刀剑拼杀但亦有尔虞我诈,常常敌我难分,有此防备亦属正常,魏达理解、并未生有不悦,

      倒是一同随他而回的将领,东征长安九死一生不说,又一路艰辛跋涉而归,如今眼见家在前却回不得,仅有一墙之隔却不能与亲人相见,现在还被自己人这般似贼防备,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满,难免嘴里会吐出几句牢骚。

      但好在魏达治军有方颇有军威,回头一记眼神,便让身后众将领失了声,低头静待城门后的回复。

      信从城楼之下送了上来,很快便到了叶寒手中,可中途却先经过了随行药童冬青之手,细作检查无毒之后,才敢放心递与她。

      这也是青川不放心她,为她做的万千安排之一。

      冬青是解白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医术得其真传,青川离去之前、本意让解白留下而带冬青便好,可长安那是什么地界,其中凶险比她在并州不知千百倍,青川挨不住她又哭又劝,最好只好依了她的意,将冬青留在并州保护她们母子,让解白随他一起东征长安。

      书信轻薄,比手掌略大,叶寒伸手接过并未着急打开,指尖顺着信封上正中红框内的熟悉字迹、轻轻抚摸着,心下若天地般的苍白空洞里、又恍然升起无尽怅然若失。

      见信似汝来,终归不是君!

      小小一封书信怎能解得了她数月见不到的思念成疾,可也是这小小一封书信,却治好了她数月难愈的不安。

      只要青川在长安一切安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哪怕她此时思念成疾、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她亦可心满意足含笑而去。

      信封被利索撕开,薄薄信纸一张随风展开,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瞬间映入眼帘,可叶寒却只觉心头忽生一悸,情绪变得有些慌乱,但还是故作镇定,将信中内容一字一字认真看完,然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对站在身旁的常嬷嬷吩咐道:“快去请朱老夫子过来。”

      朱老夫子因年事已高,不便随大军长途跋涉直奔长安,便留守并州帮衬她一二,今日东征大军归来,这么大的事情他自是也一同随行,只是方才城楼高寒正值雪大,叶寒便请他静坐谯楼内暂避风雪。

      信件未合,转眼便入了朱老夫子手中,朱老夫子再三确认才敢言道:“这信上字迹确实是青川亲手所写无疑,看来此次长安之行青川是胜了。”

      薄薄一张信纸再次回了叶寒手中,与朱老夫子欣慰喜色相比,叶寒却显得十分沉默。

      她低着头,仔细凝视着白纸之上那一排排、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字,一回又一回,一遍又一遍,好似这信中藏有什么惊天宝藏线索,非要把它找出来不可。

      云拢天暗,风起雪落,并州冬日里的天一向变化得就是这么快,阴晴不定让人琢磨不透,像极了女人藏在海底针的心。

      朔日里的寒风是带着一根根尖锐的冰针,扎在脸上一划拉、便是如皮肉被硬生生割开般的疼,人是血肉做成的凡身俗胎,即便是久经沙场的魁梧将士、在寒冬风雪里也挨不上几刻,

      而递进去的书信、也至少快有半个钟头了,却如石沉大海般没有个回音,眼前的城门也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饥寒交迫下,东归大军中方才被压下的怒气又慢慢死灰复燃,若瘟疫般很快蔓延至整个大军,牢骚抗议渐起。

      这次,东归大军首领魏达也起不了丝毫作用,临近家门却被拒于门外,有家而不得归,将士们有此不满乃人之常情,他亦拦不住,只不过他为臣,君在上,他亦只有在漫天风雪严寒中、俯首听命的份儿。

      城楼巍峨,而城楼之上的戍楼犹如高山之巅,叶寒站在此处,低头望着下方高得可吓软脚的悬空无物:边沿上,无任何遮拦之物,若一不小心踏错跌落下去,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万劫不复。

      叶寒不由心悸一慌,连忙退后几步,沉默无声望着风雪弥漫中、望不见头的东归大军,双眸渐渐凝了心神,然后由常嬷嬷扶着下了戍楼。

      谯楼外,等待叶寒命令的众将领正等得焦急,见她一回来便立刻围拢过来,正准备开口就被叶寒先抢了先,让传令官复述着她的话,平静说着:

      “魏将军随王爷东征长安,现又奉王爷之命回并州,护我母子二人去长安与王爷团聚,实乃劳苦功高,幸苦不易,本王妃感激不尽。

      本应设下筵席为将军、还有众将士接风洗尘,可无奈并州今年冬寒凛冽远胜往年,以致城内突发时疫,已有数月未见好转,实在是不敢开城门迎大军回城。

      还请魏将军率大军在城外近郊驻扎几日,待城内时疫得以消解无碍后,本王妃自当亲临城门下,迎众将士回城,设盛宴以赔罪,还请魏将军、还有众将士海涵。”

      此番话若惊雷落下,诧异的何止是城楼下、一路长途跋涉回来的东归大军,就连围在叶寒周遭的将领、也多有愕然,纷纷议论着城内何时起了时疫,他们怎么不知。

      有人藏着心思、不敢当面质问叶寒,当然也有心粗直爽之人问出了口,叶寒平静如常,慢悠悠由常嬷嬷扶着坐回席上,然后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回着:

      “今年冬寒极恶,入冬开始便断断续续出现过几例疫症,但为免城内百姓慌乱、引起骚动不安,便一直隐着未发,只暗中派医者控制疫情,各位将军不知道、也是自然。

      可现下天越发冷,感染的人也越来越多,方才来的路上,并州太守就已将时疫爆发之事禀告于我,如今又临东征大军归来,若贸然将众将士迎回城中,只怕到时时疫凶恶如兽,我并州大好男儿未败倒在战场上,反而却折在这一场时疫中,岂不可惜?”

      此话在情在理,可话中内容却真假难分,而叶寒所说这番话的意图,更让在场众将领难以领悟通透,皆不知这位甚少见面的端王妃、心里究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可城楼之下,长途跋涉归来、还跪在雪地上的魏达,那可是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多年的生死之交,甚至还多次救过在场几位将领的性命,

      如今被王妃以一道不知真假的时疫之症、阻拦在外,不得进城,委实让在场大多数将领心有不解,更是不满,但碍于君贵臣微,到底是谁也不敢冲撞行犯上之事。

      城内城外哗然一片,质疑不满之声,良久不消,而这样的结果,叶寒在心中酝酿此番话时、便已料想到,眼前众将领的沉默不言、便已说明一切。

      叶寒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只不过她有她的顾虑和苦衷,让她既说不出口、更不能与他人好生解释一二,所以只能以王妃之尊压众人不得不服从,听她命令行事。

      有坚固巍峨的城墙为障,城外如何喧哗吵闹、叶寒皆可暂时不管,她现在要的是这一城墙之后的安定,而最重要的是并州城内的人心一致,首先的就是——眼前这些面服心不服的将领。

      “传我令,”叶寒清幽平平的柔缓女声再次响起,虽不如传令官之声嘹亮如钟震空落雪,可话中突起的凌厉之势、也让在场众将领立即心噤了半身寒:

      “城中时疫严重,不可轻怠,若谁敢放城外一人进来,或私自与城外大军联系,以致时疫扩散蔓延,皆以叛国通敌罪论处,还烦请众位将军亲自传令于各营,莫让手下将士以身犯险,因私情而平白丢了性命、还连累全家。”

      叶寒言下之意众将领已然明了:她对突然而归的东征大军心存怀疑,不信!

      即便领军之人是与他们共经生死的患难兄弟,即便他带回来王爷的亲笔书信,即便王爷的亲笔书信都已被朱老夫子证实无假,可王妃依旧不信!

      许是女人天生多疑,众人对眼前这个不懂军务的妇人下达的命令,多是无奈大过气怒,但谁让她是王妃,身为军人他们也只能服从。

      “还有,”众人低头拜别领命欲走,临行前,叶寒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王爷东征长安,让本王妃留守并州,还让众位将军左右辅佐,与本王妃一同守好北齐西境,还望众位将军各司其职,莫辜负了王爷期望。”

      青川临走前,特意当着留守并州的将领、下达过军令——北齐西境之事,无论大小皆听她一人之命行事,若有不服不从者,皆以悖逆犯上之罪论处。

      青川一向治军甚严,即便人不在并州,军威犹在,众将领对他下达的军令、自是不敢忘记,更不敢违逆,现在再经她这么特意一提醒,叶寒有十足的信心——这城内时疫定不会蔓延到城外大军。

      风雪掩人间,人声渐成无,城内城外又恢复了最初时的安静,天地白茫无尽里,空空如也,众人退去的谯楼内亦空空似无人,只有一微红发凉的炭盆、烧着怎么也烧不尽的四下寒冷。

      “王妃其实方才不必多次一举,即便您不提青川,凭众位将领的忠心与战场经验,也自会听命行事,助您守好并州城。”

      朱老夫子一直静坐谯楼左席之上,方才叶寒与众将领争执的那一幕,他在一旁看了个从始至终,他自是清楚叶寒此番咄咄压人的良苦用心:

      青川不在,将西境三州皆交在她一柔弱女人身上,她若不强势几分,这一群只尊强者的战场粗人、又怎会将她一女人放在眼里,又怎会听她令行事,助她守好北齐西境,以保青川后方无忧。

      只不过她方才之言威严过盛,恩施欠缺,实在太过逼人,多有些考虑不周,以后还得多作历练。

      谯楼无他人,叶寒也不需要再做强势,无奈道:

      “我知道这些将领都是多年来跟着青川东征西讨、打下西境的忠臣良将,青川既然选择让他们留守并州,其忠心与能力、自是不用多说,我也本该不应怀疑。

      只不过人心易变,有时候硬得能抵挡得住千军万马,可有时也会变得很软,我真怕众将领之中有人、会一时念及与魏达的同袍之情、救命之恩,放了城外大军进来,到时祸水入城木成舟,再做任何措施都无济于事,还不如在最开始时、就把其中利害后果都说清楚。

      军令如山,有了这道死命令压着,再加上青川的军威,我相信众位将军心里自有掂量,不会因一时糊涂而犯下大错。”

      “王妃这么说,可是已有十足把握,确定这魏达是敌非友?”朱老夫子老脸凝重,很是不信,“这魏达可是随青川一同出征的,他若非友,那青川,岂不危险?”

      叶寒倒是没这么担心,冷静分析回道:

      “依青川的本事,我相信就算是有十个魏达、都伤不到他半根毫毛,也许青川东征长安选魏达同行,也是对他心存怀疑,所以才没有让他留守并州。

      不过现在青川不在,这一切都是我的个人猜想罢了,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这魏达绝不是奉青川之命、回来接我母子的。”

      “王妃何以这般肯定?”朱老夫子立即问道。

      叶寒低头将方才送进城中的书信、从袖中拿了出来,平摊在案,白纸黑字若墨梅朵朵、尽数绽放着,熟悉,却又陌生得吓人,就像是见到一个与青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实际上却是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冒充青川、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这可不吓人。

      朱老夫子起身走近案边,弯腰低着头,再仔细看了几遍,仍不解难开,疑惑着,“这信上字迹确实是青川亲笔无疑,老夫即便再老眼昏花,也不会将青川的字迹认错。”

      这点自信朱老夫子还是有的,青川毕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爱徒,他又怎会不识他的字迹。

      “字迹很像,就连信中青川说话的语气、都模仿得栩栩如生,伪造这封信的人应是下了十足的功夫,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模仿再像也只不过是一封骗人的假货罢了。”

      叶寒仔细抚摸着信头那处墨笔、最先落下的“姐姐”二字,笔画有重有轻,都细细凝结成墨、变得深浅不一凹凸不平。

      原以为是相思下笔、一时抑不住心中酸涩万千所致,没曾想,却是有人精心设下的一场无双骗局,骗得她也差点用了心、入了局、负错相思,更别说朱老夫子这些局外之人了。

      一封以假乱真的书信,叶寒心里说不出是气愤不甘、还是失望怅然,淡淡说道:

      “青川临走之前曾与我有过约定,若败,他自会率兵退回并州;若胜,他定会派人回并州接我母子去长安团聚,但为防今日之万一,青川与我再三嘱咐,若非三物齐聚,否则无论是谁回来都不可信。

      先不说这三物之一的书信真伪,光是其它两物便已错或缺,所以我才敢断定,这魏达与东征大军归来定不是受青川之命,但鉴于魏达乃故交熟识,我也一时难辨其是敌是友,因而方才才会以时疫为由,阻止大军入城。”

      叶寒与青川约定的三物之诺、乃是绝顶机密之事,朱老夫子有分寸,自是不会多问,但听了叶寒这番解释后,他也不禁暗叹这青川思虑之周全长远,离去之前竟将今日这般情况都已想到,这才免了今日一场无妄之灾。

      可青川亦非神人、能算尽一切,现下这群来路不明的大军已兵临城下,事态升危,谁知他们会不会突然攻城而来。

      “依王妃所言,既已肯定魏达及其大军有异,老夫认为,现下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定城外大军,以保并州城平安。”

      豺狼临门,虎视眈眈,如芒在背,生死存亡之际,不可掉以轻心呀,朱老夫子心有直觉,此军定是来者不善。

      叶寒也点了点头,很是认同,“魏达此次率大军归来,虽不敢确定其是否为敌,但亦绝不是友,而且他是青川旧部,在这里经营多年,对并州各处的人、事、物甚是熟悉,我担心……”

      “王妃是担心,城内将领会有人与他暗中联系?”朱老夫子帮叶寒说出、她欲言又止的担忧。

      叶寒沉静了一瞬,坚定摇了摇头,说道:

      “众位将军虽与魏达是同僚旧识人,关系匪浅,但他们更是青川一手带出来的心腹部下,忠心自是毋庸置疑,而且依众位将军多年丰富的战场经验来看,想必现在也已想到了、此次东征大军归来的不妥之处。”

      朱老夫子好奇问道:“何不妥之处?”

      叶寒冷静提醒道:“夫子难道忘了,并州城东去、千里广阔平原之外的大风关?那可是东来入我北齐西境的第一、也是唯一一处关险,一直派有重兵把守,拱卫西境。

      而如今有这么大一支军队入了西境,而我在并州城却没得到一丝从大风关传来的消息,夫子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如醍醐灌顶,朱老夫子恍然大悟,暗自怪着年老糊涂,他怎把西境第一屏障的大风关给忘了!

      魏达一行大军浩浩荡荡要西归并州,自是要经大风关守卫千里送信到并州城,待叶寒同意后才准入境,而不是招呼一声也不打、就突然出现在并州城外。

      真是熟人易惑人,关心亦生乱呀!

      其实朱老夫子、还有众位将军会因情误事,叶寒并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有多睿智,她最多只能算是幸运而已。

      幸亏她不常入军营与魏达相熟,这才能不因熟人旧识之情而失了理智,也幸亏青川离去之前的再三嘱咐提醒,她才能谨守着他的话、一直保持清醒,没有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真是万幸!

      大彻大悟一场,朱老夫子虽平了心境,却也存有些许不解,“既然王妃已看出魏达可疑之处,方才为何不直接告诉众将领,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厉言、敲打众将领一番,引众将领不满?”

      “别人提醒的,哪有自己想通来得透彻,”叶寒说到这儿无端停顿了一下,又继而开口,言语间满是疑惑,“而且有一点,我想众位将军现在应与我一样,都想不明白?”

      朱老夫子凝眉一想,开口回道:“王妃是不明白,魏达弄出这一不妥之处,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使然,别有意图?”

      叶寒重重点了点头,疑惑不开,又忧心甚重:

      “朱老夫子常出入军营,应对魏达此人十分了解。未经准许,擅自率大军入关,这可是犯上作乱的大罪,他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兵,怎会不懂?可依他的心计与谋略,不应该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既然多思无果,如今之计,老夫想不如我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针对叶寒的困惑,朱老夫子献计道。

      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叶寒立即问道:“如何明修栈道,又如何暗渡陈仓?朱老夫子可否能言明一二?”

      朱老夫子回道:“在军营时老夫与魏达多有接触,对他为人还是比较了解。此人有勇有谋,却也许是出身世家的缘故,天性有些高傲。

      所以明面上,我们可派与魏达熟识的将领、出城慰问东归大军,并故意将此破绽向魏达挑明,先发制人,依魏达高傲的性子,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他理亏在先,短时间内定不会攻打并州城,再落个授人以柄的罪名;

      而暗地里,我们可以趁着此喘息之机,派人向夏州和褚州求救,只要有一州的援兵赶到,并州城之危便可迎刃而解,魏达与其大军无需可惧。”

      夏州北地生乱,陆知带走并州大半兵力前去支援,现下并州城内空虚,所剩兵力只能勉强守卫城阙,若是真与魏达大军一战,胜负显而易见。

      朱老夫子知我方之弱,又深识魏达之弱点,对症下药出此计谋,毋庸置疑乃是良策,但叶寒也有她的担忧、考虑,还有打算。

      于是,叶寒补充着她的见解:“派往褚州的信使不用多担心,褚州在并州之后,魏达的手自是伸不了这么远,但是夏、并两州南北相临一线,为防万一,派往夏州的信使我想兵分两队:

      一队直接北上,过驻扎在红绫镇的黑虎营入夏州,而另一队则从褚州绕行前往夏州。这样无论如何,至少有一队能安全抵达夏州,将并州城的情况告诉与陆知,最多不过多费上些时日罢了,不会无功而返。”

      朱老夫子听懂了叶寒话中的担忧,问道:“王妃是认为此次夏州北地生乱,是陆知使的调虎离山之计?可他一普通的四品将军,怎有这么大的能耐、劝说得动臣服在北齐西境外的各大部落?”

      问题越是深想,便越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叶寒也只能摇头表示不知,迷茫道:“这……我也说不清,只是一种直觉罢了,一种很强的直觉。”

      叶寒幽幽说着,边缓缓起了身走向谯楼边的窗户,伸手推开便可望尽城楼下已扎营结帐一片的东归大军,青帐如石渐垒成一丘长山,贴着青灰色的城墙渐渐蔓延开来,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并州城缠绵至死呀!

      “朱老夫子难道不觉得这东归大军,回来得也太巧了吗?”

      叶寒没有关上窗户,任风雪不断涌灌进来扑满面,她需要这严冬十二月的寒与冷,来保持她随时会垮塌的理智,来压制她被兵临城下的恐惧与害怕,她不能慌,不能乱!

      凡事都经不住细想深挖,朱老夫子沉重断言道:“若夏州之乱真与魏达有关,王妃还是在援兵未来之前,提前做好打算,我们的敌人恐怕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千百倍!”

      叶寒自是知道,所以待朱老夫子走了之后,便一刻不停将方才商讨的对策传达下去,并还暗中调动了青川留给她护她周全的影卫军,特意派了四个行事机敏、擅长打听的影卫,前往大风关打探消息——

      她要知道千里之隔的大风关,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可以,她更想知道这位魏达将军的真正主子到底是谁。

      只有把这些盘踞在她心里的问题都搞清楚了,她才能知晓对方的真正意图,这样并州城才会真正转危为安,整个北齐西境才会真正安定无事,青川在长安才会真正无后顾之忧!

      外间的风停了,可雪却落得越发大了,真是如鹅毛般大的雪簌簌下个不停,不一会儿就将城楼下的茫茫青帐抹成了一地白墙,不见影子。

      眼前一片莹雪划过,叶寒不禁伸出手来接住,白洁无暇轻盈若无,如此柔弱美好之物,谁又能想到它亦能彻夜不眠、悄无声息冻杀人性命。

      叶寒对着手掌轻轻一吹,雪羽弱不经风瞬间便离了手掌、飞出了城墙外,然后随着漫天雪色,一同缓缓落向、城墙下这一片肃杀成丧白的活死人墓里。

      它很渺小,渺小得一触便化,一踏便无,但是没关系,它会一场一场下,下成巨石挡路,下成山可压死人。

      并州的冬很长,它会一点一点跟他们耗下去,直到耗尽他们最后一丝热气,直到他们变成一具具僵硬的尸骨,直到这北齐西境又重新回到它原本的天地空茫、万籁俱静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