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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白雪穿庭作飞花,难待东风化暖时 ...

  •   初一拜年初二闲,初三又闹小年朝,灶王初四回人间,折罗扔穷合家欢,初六又要迎财神,热热闹闹不得闲,这就是人间新年。

      端王府是西境最高的钟鸣鼎食之家,所以过年时的俗礼规矩更是繁冗,青川又未归,有很多事就只能是、身为端王府女主人的叶寒一个人做,自初一从陆府回来后,就忙忙碌碌不得闲,终于在初七后、才有时间歇一歇。

      至于其它各府的迎酒吃酒,叶寒自是让陈福替她婉言谢绝了,带着阿笙去陆府,又去看了一下怀胎不是很安稳的流画,两人说说笑笑聊了好一会儿才回府,然后就有陈福来报,说是朱老夫子已从斜阳巷回府了。

      天朗云白,时辰尚早,于是叶寒便带着阿笙去一贤堂,去给朱老夫子拜个晚年。

      雪枝轻折,青竿半懒倚墙,朔风入林滞,惊鸟不起,隆冬时节里的一贤堂、总是比在夏日炎炎里来得更加安静,轻踩玉带,便起细微窸窣一声,让来人无处可藏。

      堂内古朴,青帘厚重,堂中站着的小娃娃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稚嫩的声音清清脆脆响起,为此方岁月积淀的深厚、去了不少沉沉老气,人居其中,自也是轻松不少。

      “阿笙给师公拜年,祝师公身体健朗,越活越年轻。”阿笙认认真真学着大人样、作揖一拜,好不可爱。

      朱老夫子欣慰拂须,连道三声“好好好”,甚是喜爱自己这个得意徒孙,连忙对站在一旁的朱娉婷抬头,示着意将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阿笙,关切说道:

      “新年得有新进步,阿笙今年可得继续努力,精进学业,更上一层楼。”

      阿笙接过朱娉婷递过来的大红包,很是开心,弯着小身子道着谢,“谢谢师公,阿笙一定会好好读书,一定不会辜负师公、还有娘亲的期望。”

      说到叶寒时,阿笙还特意转来脸来,对叶寒保证说道。

      居坐在堂内、正上方主位的叶寒见之,发自内心欣慰一笑,然后对阿笙说道:“阿笙,娘与你师公有话要说,你先随朱姐姐出去玩会。”

      阿笙已然懂事,知道娘亲说的事不想让他听见,便听话随朱娉婷出了门。

      门合,屋静,叶寒娴静含笑,素手执壶,添满朱老夫子半空的茶杯,边问道:

      “朱老夫子今年在育荫堂过年,过得可还好?听说,夫子与方先生这几天一直耐心指点、上门请教学问的斜阳巷学童,连除夕夜都未能好生休息一下。

      斜阳巷的人家虽都是些穷苦人家,但也知些礼数,心里过意不去,特意送来些薄礼让我转交于您,以表歉意。”

      朱老夫子不是在乎名利的俗人,对此并不看重,都一一婉拒退还,直言不讳道:

      “育荫堂的学童虽都出身贫寒,但勤奋好学人品正直,其中更不乏天资过人之辈,若好生培养,日后定能成为撑起我北齐的栋梁之才。”

      说到这儿,朱老夫子对叶寒更是满口赞赏道:“王妃当年年在此济贫民开学堂,如此先见之明,实乃令老夫佩服!”

      叶寒谦虚回道:“朱老夫子言重了。当年叶寒在斜阳巷开设学堂,只是单纯想解决、此处无人可照的留守孩童,没曾想过其它,今日能得朱老夫子一番夸赞,叶寒实在受之有愧。”

      能解决斜阳巷英烈遗孀、做工生计的问题,又能几年前就想出在此建立学堂、以此照料斜阳巷孩童,并煞费苦心选中方云中来当育荫堂的山长,此心大善大智,朱老夫子怎能对叶寒不欣赏夸赞。

      “对了,你刚才说有事找我,不知王妃有何事需要、老夫这个糟老头子出下力?”从斜阳巷归来的朱老夫子心情大好,自我打着趣说道。

      叶寒淡笑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朱老夫子列一份阿笙日后、读书要用的书单给我,当然,越详细越好。”
      “这是为何?”朱老夫子有些不解叶寒此举意欲何为。

      叶寒放下已递到嘴边的茶杯,不缓不急解释道:

      “是这样的。年节开春后,育荫堂就要开始上课,按照惯例,学堂所用书籍都是由端王府统一采购,所以我想趁着这个便利,将阿笙日后要读的书也一并准备好,省得以后再花时间去购书。”

      朱老夫子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对一旁举止如常的叶寒,并未有多少疑心,直言回道:“学堂所用书籍王妃尽管交人采购,至于阿笙的,就不必了。他所用的书籍老夫这里都有,无需再买。”

      “夫子可以将阿笙日后所用的书籍清单、给我说一遍吗?我还是想写下来,让人一并采买回来,若有些书籍您一时找不到了,还可在我这儿来拿。”

      叶寒立即回道,几乎是朱老夫子话音一落,就“抢”话落声。

      心中雾浓难见清,但朱老夫子还是听出来叶寒话中、暗藏着的着急,也不知她在急些什么,他一时想不清楚,但想想又可能是其孟母心之故,心中重重疑云又随即散去,点头应下叶寒之所请。

      唤书童铺纸研墨来,朱老夫子说,叶寒执笔记下:

      幼学《四书》《孔子家语》《孝经》,进而《诗义折中》《书经图说》学做诗赋,然后《周易折中》《礼记》《春秋》《尔雅》《说文》半年可学完,再然后《古文观止》《赋学正鹄》《六朝文絜》《昭明文选》……

      密密麻麻的小楷如墨蝇、渐渐布满整张宣纸,一页满,叶寒未停,换纸续墨提笔欲再写,朱老夫子见之专注,亦不好停下,只好继续说着余下书单:

      “……待阿笙学文已满认知已高,便可读《三史》《史论》《通鉴辑览》《纲鉴易知录》,待阿笙熟知历朝历代及其兴亡教训后,便可读《资治通鉴》《长短经》《春秋繁录》《帝鉴图说》和韩非子《势权术》等书籍……”

      朱老夫子滔滔不绝说着,但渐渐地,叶寒却缓了笔、停了手,笔尖触纸,积墨染白宣,好不显眼。

      朱老夫子见之,关切问道:“可是老夫说得太快,王妃写累了?王妃要不先歇下手,等会儿再写?”

      移手放笔,叶寒微摇着头,脸上笑意不深,有些勉强,“夫子,叶寒虽出身贫寒读书不多,但也知这《资治通鉴》、韩非子《势权术》等书籍,乃是帝王才所学之物,给阿笙读……是不是不太合适?”

      叶寒一番疑问落下,堂内余存的轻快荡然无存,朱老夫子静默一瞬,肃颜严容,推心置腹回道:

      “王妃你虽出身平民,但绝非寻常深闺女子,你比老夫更能看清这天下走势、鹿死谁手,这一隅西境,是困不住两条真龙的。”

      这个潜在的事实,自后褚被青川所灭后,叶寒心里便开始隐隐有所察觉,但她却从未有丝毫喜悦之意,相反,在她内心深处极其抗拒。

      权势自古爱吃人,争天下一人赢,后有万骨枯,谁能完全保证、青川最后是坐上龙椅的那一人。如今青川她是管不了了,但阿笙,她是绝对不会让他也卷进去!

      叶寒清目干净,不掺私心,目光坚定回道:“朱老夫子,这些帝王术,还请您别教阿笙。您也知道我只有阿笙这一个孩子,我不求他权倾天下富贵荣华,只要他一生平安康健,我便别无他求。”

      可怜天下慈母心,叶寒所说所愿朱老夫子自能理解,只不过朱老夫子还是有心提醒道:“王妃,阿笙并不仅仅是你一人的孩子,他还是青川的嫡长子,更是未来继承端王府的人,甚至……”

      说到这儿,朱老夫子点到即止,语重心长说道:“王妃,有些事,避是避不了的!”

      命,有时无奈、她不得不信,但若是直接指向她所在乎之人,就算命中结局已定,她也要奋力一挣抗争一番,不争一下,谁知道是被命定,还是能自我改命。

      所以,叶寒听后并不认命,浅笑间她扬眉一记凌厉色,柔中顿生刚强,直言一句回道:“阿笙是青川的嫡长子,但未必会是继承端王府之人。”

      顿时,朱老夫子心有一惊在喉,愕然无语,只听得对面身着深烟衣衫的淡然女子,将权势富贵扔执在地,轻轻悠悠说着她的淡泊宁静,无欲无求,

      “说实话,我不介意青川娶其她女子,自然,也不介意他与其她女人所生的孩子,当然更不会介意、他们的孩子日后继承端王府。

      我求的自始至终都很简单,我只想带着阿笙过简单安宁的日子,至于权势富贵,谁喜欢谁拿去便是,我还能少一些烦恼。”

      或许是屋外雪太重了,竹枝猝然折裂,传来“啪”的一声惊响,声音虽不大,但在堂中空静无人声中、却十分清晰,但却无人在意。

      阿笙在竹林落雪中玩了好一会儿,地上堆的雪人已初见雏形,刚拾起干枯的竹枝想给雪人做手,却奈何身高不够,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插不到,只得焦急向朱娉婷求助,

      可转头一看,却发现她未站在自己身后,而是站在廊下墙边,头贴在门上,神情很是鬼鬼祟祟,就像他偷看娘亲放白糖糕的时候、一模一样。

      “朱姐姐,你在站在门边干什么,你不是要帮阿笙堆雪人吗?”阿笙从雪路走了过来,好奇问着。

      偷听太入神,朱娉婷被突然出现的阿笙给吓了一大跳,本能惊呼一声,又连忙死死捂住自己发出声音的嘴巴,明亮灵动的眼珠子慌乱转着,心虚亦有害怕,心叹着倒霉,祖父在里面肯定听见了。

      果不其然,随即朱老夫子低沉有力的声音、便从堂内传出,“娉婷,外面天冷,带阿笙进来吧!”

      朱娉婷的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得不行,她躲在门边偷听,等会肯定会被祖父骂死的。

      朱娉婷纠结着,低头看着眼睛睁得老大、也正好奇望着自己的阿笙,认命长叹一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牵着阿笙一起进了门。

      “祖父。”朱娉婷低着头,小声唤了朱老夫子一声,言语间好不心虚。

      阿笙小步跑到叶寒身边,娇声喊着,“娘亲。”

      朱老夫子利眼看了一下、自己惯爱闯祸的孙女,又气又无奈,只好赔着老脸,向叶寒道着歉:

      “娉婷自小被老夫给宠坏了,不知女子贤德,无法无天,方才无意惊扰到王妃,还请王妃莫与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叶寒轻拂去阿笙肩上的雪粒,“通情达理”回道:“朱老夫子言重了。这外面雪重天寒,竹枝都能被雪压断,娉婷躲在廊下避雪也无可厚非,夫子也莫对娉婷太过严厉了。”

      本来是一桩人赃俱获的偷听,可话从叶寒口中出来,却成了一件不足轻重的小事,朱老夫子心里自是清楚,叶寒这是在保存他这糟老头子和娉婷女儿家的颜面,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莫不感激。

      刚巧叶寒来此话已说完,便提言离去,朱老夫子给闯了祸的娉婷一记训斥眼神,朱娉婷立刻肩头一缩,连忙主动上前说道:“叶姐姐,我送你们回去吧!”

      “好。”叶寒莞尔一笑,想也没想便应下,也算是帮人帮到底,否则等会按朱老夫子的严厉,朱娉婷定少不了一顿斥责。

      于是,堂内两人这番谈话、就这般不了了之地结束了,叶寒带着写好的几页书单拜谢离去,朱老夫子送至门前拱手做别,温言有礼是君子之交,却更像是一种各自未说透的不欢而散。

      门合,屋内再次陷入宁静,朱老夫子叹然摇头转过身来,却发现席间方才叶寒所坐之位,青川已在,手正执起叶寒方才用过的茶杯,手指轻转轻捻着杯身,

      留念、眷念、思念,就在这轻转慢捻之间流露出来,太多,手中小小一茶杯怎能装满,天地间亦无处可安放,遂一饮而尽,原来一人的留念、眷念、思念竟是这般冰凉滋味。

      “端王妃今日这话,是意欲何为?”朱老夫子坐下,他参不透今日禅机,于是向自己爱徒“不耻下问”。

      “意欲何为?”青川话中带有轻嘲,俊朗异常的容颜亦不下讥讽,说不清是对人还是对己,手指还是转着空杯不放,来回转个不停,就像他早乱了的心。

      青川低眼盯着案几上、未来得及撤下去的宣纸,不是端正的小楷,但笔迹却甚是熟悉,上面都是叶寒写的字。

      这一页帝王之术她并未拿走,她是有意如此,可经此微小一举,他却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遗——她已起离去之心!

      砰然一声桌响,青筋似要崩裂的大手倏然落下,手中茶杯却安然无恙,一丝未损,安稳放置在了案几上。

      青川一寸一寸抚摸着宣纸上的字,忽然间,才懂得了“哀莫大于心死”这六字,原是这般疼到极至、却一丝也呐喊不出来。

      姐姐,你的心,可真狠!

      青川调整心绪,平静回道:“她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所以今日所求,青川恳请夫子尽快出手,越快越好。”

      他怕慢了,姐姐……她就真走了。

      朱老夫子清楚青川今日所求之事的重要,自是不会耽搁,但抬头见自己曾不羁一世的爱徒,今日却成了这般颓败不振的模样,被情折磨得体无完肤,空空只剩下一副只能行走的皮囊,心中莫不溘然一声哀叹。

      这帝王家怎专出情种,先帝是,青川亦是,一个瑾妃,一个端王妃,都是他们各自命里、都躲不掉的劫。

      也许……这就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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