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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离鸢一现云梦散,还请萧郎早忘怀(下) ...

  •   秋日碧空通透澄净,薄雾轻散于层林尽染中,还未过辰时,轻盈若金箔碎末般的秋阳和煦、便零零落落撒了山间一层暖金色,凝结了一夜的白露霜寒、就这般不知不觉没了踪影。这哪有秋凉萧瑟离别的伤感,许是秋意也知离别寒,特送一天朗少雾的好天气,伴君好离去。

      今日是三日期限至,夏国的归顺书准时于她启程离开之前、送到她手里,不是宁致远亲自送来,自两人三天前那番谈话后,宁致远就没在这山间小院出现过,送归顺书来的是定安公主。

      祥云龙纹金帛,白绸底松烟墨,一个个染墨落下的字、叶寒再熟悉不过,温润闲雅笔法精致,可惜多年国事累心,字迹偏虚力不足,已不复少年轻盈飘逸之气,莫不可惜。

      叶寒将夏国归顺书小心叠好,重新藏于木盒中,然后对定安公主保证道:“公主放心,我会尽快将夏国归顺书带回并州,不会误了北齐出兵救夏国的时机。”

      定安公主脸上,笑容依旧淡悠如水,但眉间愁绪明显轻了不少,俯身向叶寒郑重行了一拜,真心谢道:“夏国生亡,全倚仗弟妹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离开。”归顺书已在手,任务完成,叶寒归心似箭。

      “那我送你出府。”定安公主说道。

      梨花深院离大门还是有段距离,定安公主送着叶寒离开,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开口感慨说道:

      “其实自我嫁给国主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他的心里早住了一个人,而这座梨花小筑,就是他为那个女子修建的。无论有事无事,国主每月都会到这梨花小筑住上几天。

      他最爱坐在那棵老梨树下,手上拿着一支泛黄生旧的梨花簪子,不说话也不动,一看就是就是一天,任风霜落了一身也浑然不觉。”

      闲谈间,两人已出了院子,定安公主话中的那棵老梨树早已落在了身后,叶寒听着也只是清眉一挑,未曾回望一眼,淡然笑着说道:

      “公主与夏国主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患难与共亦不分离,此夫妻情深已是牢不可破,公主又何必在意宁国主那一段早断了的情缘?”

      “弟妹可是觉得我是在嫉恨那个女子?”定安公主停下问道。

      叶寒听后轻轻摇头,她虽与定安公主相识不久,但其为人,她还是能看透几分。

      定安公主不是寻常小女子,儿女情爱于她而言太小,她的心里装的是、夏国千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她的眼里是夏国三千里、正遭受北胡蹂躏的山河,如此宽广心胸,又怎会嫉恨一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

      府门在望,两人继续向前慢慢走着,定安公主继续说道:

      “其实我并不恨那个女子,恰恰相反,我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若不是齐夏两国联姻,国主也不会背弃誓言舍了她,娶了我。是我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弟妹你说,若你是那个女子,你可会恨我?”

      有些事,彼此心中明白就好,无需点破,也好省去一些面对面的尴尬,叶寒心明如镜,从容回道:

      “公主多想了!当年背弃誓言、负了她的人又不是你,另娶她人的人也不是你,那个女子她为何又要恨你?”

      “那……她恨国主吗?”定安公主迟疑追问了一句。

      叶寒清眸一笑,释然若云,坦然如风,平静回道:

      “恨,我想应是没有,毕竟情深一场,顶多也就是个怨。怨付尽深情、却不得善终,怨他家国在身、情义两难全,更怨老天爱弄人,为何要这么捉弄她。

      可当人散情逝、时光荏苒,再深的情也会褪色成了一幅泛黄模糊的画,再多的怨也只不过是、覆盖在那幅旧画上的一层尘埃罢了,怨去情终无,只活当下好。”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人合人散,淡然而来,从容而去,那个女子想来早已想通,重回天地自在,”定安公主羡慕之,但也怅然一声感叹,“……也不知国主何时才能走出来?”

      叶寒真心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公主既然连战乱生死都不惧,还怕等不到夏国主大梦初醒的那一天的吗?”

      大门在即,队伍已等她良久,叶寒向定安公主拜别道:

      “公主不用再送。叶寒今日离去,必将夏国归顺、和平之心带回。还请公主与夏国主多多保重,待北齐大军北上,必定直破北胡铁虏,还夏国一个永世安宁。”

      定安公主诚心谢过,她与叶寒虽是初识不久,但她真心欣赏、眼前这个洒脱坦荡的女子,若轻风流云、卷尘而过,却能做到不为世俗所累。

      而更让她佩服的是,她能放下情爱羁绊、怨恨纠葛,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国主。若是深爱一场、被惨遭抛弃的人是她,定安公主扪心自问,她绝对做不到叶寒这份淡然大度。

      “弟妹,”定安公主唤着坐上马车的叶寒,温情真心笑着,“唤我一声三姐吧!我来夏国这么久,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亲人。”

      也是第一个真心以对、不会害她的女人,可惜周围杂人太多、还有她的自尊,都不允许她把后面这句话说出口来。

      叶寒望着站在大门台阶上的雍容女子,高高在上却孤影单薄,如花好容颜却早落世间沧桑。

      这位高贵的北齐帝姬身不由己、远嫁至异国他乡,她在夏宫中的不易、自己也多少了解,自己虽同情于她,但打心眼里更是敬佩:

      夏国动荡战乱不止,她与丈夫一同扛起、夏国这座破烂不堪的家国,不离不弃,无怨无悔,世间有多少夫妻能做到如此,至少她做不到。

      “三姐,你与三姐夫好生保重,有缘再见。”

      秋来的雨将夏日刺眼的白光、用力揉烂得浅浅碎碎,再用山林灿烂明亮的黄叶、将之染成平易近人的金黄,秋阳轻柔若梦,明媚烂漫不输三月韶光。

      定安公主望着渐渐远去消失的车队,想起那笑容、如这秋日柔和清暖的明秀女子,好生羡慕,亦有不舍。

      秋风渐起,回望梨花小筑中、那株高出院墙的老梨树,枝桠晃动不安,定安公主又骤生无奈惆怅,心有感慨:

      但凡深情一场,世间又有几人能将爱恨情仇看破,叶寒早已走了,那此时还坐在梨树下的国主,到底何时才能走出来。

      灵雾山在夏国国都偏东北方向,叶寒一行南下回并州,自是会经过夏国国都。

      经过此地时,今日所见与初来时大相径庭,前几日还兵慌马乱、百姓纷纷夺城而逃的混乱状况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先前拖家带口、逃难离开的百姓,又推着一车家当、陆续回城的情景。

      “夫人,北胡不是快打到夏国国都了吗?这些人逃都逃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秋实一路来夏国就没踏实过,生怕北胡蛮子一激动就把夏国灭了,那她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叶寒看着从马车旁经过的一群群回城人流,然后放下车帘子,心也安了不少,“若非真活不下去,谁又会拖家带口离乡背井?估计他们也知道了北胡被赶出了墨骓城,所以才安心回乡回家。”

      擦肩而过的人群依旧拥挤不堪,与初到夏国国都所见时差不多,只不过从出城逃难、变成了回城安家,只不过却苦了叶寒一行。

      回城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而来,全汇聚到城门外这一条主干道上,车队沿路南下如逆水行舟,根本走不快,行至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夏国国都远郊,好在人潮拥挤已变稀了不少,车队也能正常速度行驶上路。

      两排大山一过,一出群山环绕,视野瞬间便开阔了许多。

      正值秋高气爽好时节,朱娉婷在灵雾山中的早秋小院憋得太久,这一看到一望无际的初秋草原,整个人就像刚放出笼的烈鸟,连戎装都来不及换,就直接拖着华裙直接上马,扬鞭驰骋跑了起来。

      叶寒看着也不由心生几分羡慕,还有怀念。

      她曾在如此青葱年华时,也曾肆意痛快过活过,临江饮酒戏明月,画舫灯影赏花魁,还曾伫立高楼之上,俯看十里长街、万家灯火辉煌。

      当时月明星稀夜,疾风呼啸卷起衣衫轻拍作响,欲作飞仙离去,而一旁,有一人一直陪伴左右,不曾离开。

      而今日一过,夏国不在,这段未了的前尘终得了一个彻底了结,从此莫问故人何在,莫想前缘有情深,莫叹两情遗憾处,江湖相忘去,各自安好。

      车队如小舟轻行于草原之上,朱娉婷骑马放松够了,见前方又有曲岭横山、不好骑马再行,便回了马车坐好。

      苏家老父在世为官时,曾带苏琉璃多次来过夏国国都,自是认得周围地形地势。

      见前方青山不高、葱茏郁郁,若玉屏为障,与此时车队行经的秋来青黄草原、形成鲜明对比,苏琉璃隔着马车间隔,与叶寒说道:

      “夫人,前方名唤玉屏山。出了玉屏山,再过了雍溪,我们就离开夏国国都的边界了。”

      叶寒浅浅点了点头,夏国国都终会离她远去,而她离并州又近了少许。

      明明离并州还有十几天路程,她却早生近乡情怯之意,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可她前日还收到、朱老夫子从端王府送来的密函,告知她一切安好,青川并未回府。

      叶寒闭着眼揉了揉、自己想得发酸的脑瓜仁,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自己吓自己,还是心里对青川的愧意在作祟。

      不知觉间,身下轻摇慢晃的感觉突然没有了,叶寒睁眼看着停下来的马车,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车队为何停下来了?”

      秋实也摇头表示不知,连忙掀开马车前方的帘子、钻出身子探头一望,然后就看见出玉屏山间的峡口处,一冷面无笑的青衣少年骑马挡住了去路,还带着一双少年特有的执拗目光、直盯着她们这辆马车,口无情绪平平说道:

      “在下于一,奉国主之命,送还端王妃遗落在他处之物,还请端王妃出面一见。”

      多年未见,当年在云州那个不爱说话的别扭少年、还是往时旧模样,连说话看人的脾气都未曾变过,叶寒下了马车笑盈盈走了过去,寒暄道:“于一,这么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我过得好不好,你不是都看得见吗,还问我?”于一傲娇回道,嘴角却瘪得可挂油瓶,就像个小孩跟父母赌气般,别扭得可爱。

      于一一跃从马上跳下,将背在背后的一墨色锦绸、包裹住的长形之物递给了叶寒,偏着头不看着她,好似叶寒真惹他生气一般,闷闷说道:“呐,这是公子让我送给你的,说是物归原主。”

      手握锦绸,丝滑柔顺之下、可大约摸索出绸袋中所装应是一坚硬长盒,叶寒接过,心莫名一沉,好似有往事来袭。

      墨色的绸袋中,明黄纯金所制之长盒,上雕镂着凤凰于飞的精妙图案,虽只见长盒外观一隅,不用打开长盒亲眼一窥究竟,这盒中所装之物、叶寒已明了在心。

      这是当年她与宁致远、在云州情浓之时的所作的一幅画。他于窗边执笔挥墨作画,而她解衣褪去,赤/裸卧于芍药花间中与他作画。

      四周温泉水氲蒙蒙缭缭,粉芍淡蕊间有一枝碧眼狐狸开得最好,若千年狐妖、勾人摄魂的碧色凤眼,只需轻抿一笑眼角一勾,便勾得世间男人没了魂。

      然而泉边芍药再美,也美不过躺卧在芍药花丛中、半隐半现的妖娆美人:

      那初承云雨欢爱的女子,虽未见全脸全身,可那含娇带怯、却带着丝丝媚态的清明眼眸,还有那脚踝正中、长有一颗殷色红痣的玉足,粉指轻勾带水,一颦一动尽是说不出的撩人春情。

      这云雨缠绵后的浓情春/色,都被被宁致远精湛丹青手、一浓一浅绘成了此时她手中所握之画。

      虽画中□□美人不见全脸,不知其人,但因其画中内容私密、画风大胆,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这幅画一直被宁致远小心保管着。

      为以防万一,他还用夏国祖传的凤凰金扣盒装在里面,除了他们两人知晓如何打开外,世间再无第三人可知。

      只可惜,当年情深缱绻、胜若人间繁华,今时今日也落得一个各自相忘于江湖的结果。

      叶寒不由扯出一抹讪笑,也不知笑这老天爱弄人,还是笑当时年少太过天真。这样也好,既然南之已把这幅画还给了自己,说明他已真心放下,她也真心为他高兴。

      “东西我收下了,记得替我向夏国主道声谢。”叶寒释然笑道。

      于一微愣了一下,似气似怒狠瞅了叶寒一眼,然后一句话也没说,扭头便骑上马挥鞭离去,都不知道是谁惹了他不快。

      当年在云州公子与叶寒的两人情,他是最直接的见证者,虽然他对叶寒说不出喜欢、还是讨厌,但是看到公子与她在一起时,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神采洋溢,他便知公子对她是动了真心的,而叶寒也是。

      只不过世事难料,公子后来为了夏国另娶她人,不得不抛弃了叶寒,而现在公子有难,叶寒竟不计前嫌来夏国救公子,说真的,他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有时他就想不通,明明公子与叶寒两情相悦,为何最后就落得如陌生人的地步,他直至现在都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轻尘散去,中途停下的车队又重新启程,朱娉婷趴在马车轩窗好奇问道:“叶姐姐,那绸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看起来好生华丽?”

      不仅是朱娉婷一人好奇,周围秋实苏琉璃、还有方才看见之人,都有好奇不已。

      虽然方才叶寒只拉出一小截便被重新推回绸袋中,可那金盒的惊鸿一瞥却足以让一众所见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不已。

      先别说长盒上雕刻之精美绝伦、世间少有,光是那纯金打造之昂贵,这世间便难寻一二人之奢华,就连朱娉婷这样见惯大场面的名门贵女,也不禁失神惊叹,更别说秋实苏琉璃一等看呆了的寻常人。

      叶寒垂眸淡然一笑,随口敷衍道:“寻常之物罢了,不值几个钱。”

      长空秋风,碧落秋阳,马蹄哒哒,马车轻摇慢晃间、车队便出了玉屏山,山外雍溪清流潺潺,然而水浅处已有几方白石露出,偶听到几声孤鸣、有越冬南飞雁,秋意萧瑟已然开始南下,夏国国都秋意怕是更深,寒冬亦是不远。

      也不知北风呼啸卷过白意苍茫了大地,夏国今年冬会有多冷,也不知并州今年的冬,亦会是有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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