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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菡萏一剪秋寒近,细问娇儿却不知 ...

  •   久悬在天上的黄昏、迟迟不肯让等候已久的夜落下,半明半暗的天是等不到归人的马车、哒哒响起。

      叶寒站在庭院芙蕖的半月朱红小木桥上,桥两侧是一池风荷圆叶深浅碧,碧田生朱华,轻粉芙蓉暮回菡萏,含苞半掩娇美面,原是晚风送信,天上月郎归。

      夜幕未落天际尚明,叶寒在木桥上,好生打量了周围的暮晚水菡萏,特意选了一支花瓣闭合较好的荷花,水粉似的明红花瓣、层层叠叠紧簇合拢,只余下尖头一抹娇红色。

      近似水滴状完美的花苞,若一支从未绽放过的荷花,亭亭立于一田荷叶之上,轻风摇曳、曼姿生媚,也不减它的一身清冷高洁。

      “咔嚓”清脆一声,迎风摇曳的那支荷花被叶寒一剪刀轻轻剪下,常嬷嬷把早盛有清水的、柳身细颈白玉长瓶送上前来。

      玉瓶长颈高身,正适合荷枝过长的腰身,既不显得长瓶低矮、又不衬得荷花过高,干净简洁的利索,不蔓不枝的正直,应是适合一贤堂的古朴高雅之风。

      叶寒唤来等在一旁在一贤堂伺候的小厮,也是方才送阿笙下学回合璧庭的小厮,常嬷嬷得了叶寒的眼色,将装有一支荷花的玉颈长瓶交与他,边听得叶寒吩咐道:

      “你回去告诉朱老夫子一声,今日朱小姐出府之事是我处事不周全,擅自作主、未曾先告知他老人家一声,害他老人家白担心了一下午,确实是我的过错。这支荷花就算是我的赔礼道歉,你好生送去,还请他莫要怪罪。”

      小厮得了话,自是小心翼翼、端着这一瓶一支荷花如稀世珍宝回去了。

      倒是小厮一走,常嬷嬷玩笑说道:“夫人,这朱家小姐是朱老夫子的宝贝孙女,您帮她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下午,您就用一支荷花赔礼道歉,是不是也太没诚意了?”

      叶寒笑道:“姜还是老的辣,我与朱家小姐原以为能瞒天过海,谁知道,早被朱老夫子瞧破了,要不然怎会让小厮给我传句话,说孙女调皮,让我莫要见怪。

      我估计朱家小姐能走得这么顺利,也是朱老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既然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我这放人出府的罪责也就没这么重了,一支荷花了表歉意,已是足够。”

      常嬷嬷扶着叶寒下了朱红小木桥,边笑着说道:“老奴估计,这朱老夫子活了大半辈子,恐怕也是第一次遇见有人以花为礼,也不知见到时会作何感想?”

      “送花怎么了,谁说鲜花只能送美人?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这支荷花不正符合朱老夫子的君子气度吗?”

      在云州便认识朱老夫子了,叶寒自问还是懂这位当世大儒的几分风雅喜好,不由狡黠一笑,补充说道:“再说了,谁说一支荷花就不能暗藏玄机了?”

      夫人的古灵精怪,常嬷嬷自问猜不透,不过,瞧夫人这一脸自信神秘,估计这份简单至极的礼物、应是没有送错。

      此时,远方天际上的夜色又下沉了不少,天色渐暗成浅明,马房的下人已来合璧庭通报、朱家小姐的马车已经回府了,一切顺利,叶寒听后点了点头,便让人下去了。

      朱老夫子既然是默许了自家孙女出府,等会朱家小姐回去,应是不会受到责怪,她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娘亲,你摘了这么多水荷花瓣,是要给阿笙做翠荷酥吗?”

      叶寒还未入屋,阿笙就跑了出来,小手抱着她不放,还跟婴孩时那般黏人。

      “你这只小馋猫,就知道吃。课业做完了没有?”叶寒低头笑道,拂开阿笙额头上的碎发,拿出绣帕给他擦去脸上细汗。

      “早做完了,师公让阿笙抄的五遍《三字经》都抄好了,一个字也不少。”

      阿笙心不在焉回着,眼睛却馋着一旁秋实双手上用荷叶装着的、一堆新采摘下来的荷花花瓣,小手轻轻扯了扯叶寒的衣袖,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叶寒,“娘亲,阿笙饿了,阿笙想吃你做的翠荷酥。”

      翠莲酥其实是叶寒用新鲜的荷叶花瓣,做的一道油炸小吃:

      用澄粉兑山泉水和成光滑轻顺的水面浆,再用油烟较低、油色清亮的白芝麻油烧至七成热时,将荷花花瓣裹上一层薄薄的浆衣,入油快炸,只需表面呈现浅金色,即可出锅。

      再用陈醋酱油、白糖调上一碟清爽解腻的酸甜蘸料,将炸好的荷花花瓣沾着吃,表皮清脆内藏荷香,酥香可口,所以这道无名小吃就叫做脆荷酥,因翠与“脆”谐音,所以也叫翠荷酥。

      前几日她闲来无聊做过一次,味道还不错,阿笙吃过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每次看到庭中那一池开得正好的芙蓉,就会缠着她要吃翠荷酥,但夏日炎热,油炸吃多了上火,她便一直没再做过。

      方才去池边剪荷给朱老夫子作礼物时,见今日荷花开得很好,便顺便摘了一捧新鲜的荷花花瓣,打算再给阿笙做一次,没想到这小馋猫不仅鼻子尖,连眼睛也尖,还没进屋就让他看见了。

      叶寒并未打算现在就给阿笙做,他下学回来就吵着饿了,她便提前与阿笙吃了晚饭,这才不过半个时辰,怕他撑着肠胃,所以就让秋实把新摘的那捧荷花花瓣、拿去小厨房洗净晾干,等会再做。

      然后,叶寒牵着阿笙进了屋,在席间坐下,检查着阿笙完成的课业,顺便问着,“你这几日在一贤堂上课,朱老夫子都教你些什么了?”

      阿笙嘟囔着嘴,很是无聊道:“师公每日都让阿笙背《三字经》,我早都背会了,可师公还是每日让我背,这书上的字都快认识我了。”

      说到这儿,阿笙起了些不耐烦,向叶寒抱怨道:“以前背就背了,可五天前,师公开始让阿笙抄《三字经》,一日起一篇,两日两篇,今日是第五日,阿笙得抄五篇。

      娘亲,你说要是到第十天、一百天,阿笙是不是得抄十遍一百遍,阿笙就是不睡觉、也抄不完这么多遍的《三字经》呀?”

      叶寒听着阿笙的莫大苦恼,边一页页看着阿笙抄的《三字经》,会心笑着问道:“那你可知朱老夫子为何要教你《三字经》?”

      “阿笙知道,师公是想让阿笙心存有仁,做人为善。”阿笙淡淡回道。

      放下手中一叠阿笙抄的字,叶寒认真看着阿笙,问道:“那你真记住了吗?”

      “嗯!”阿笙晃着小脑袋使劲点头,黑溜溜的大眼睛也很认真地看着叶寒,毫无撒谎,“阿笙真的记得牢牢的,阿笙都能把《三字经》倒着背了。娘亲,你去给师公说说,给阿笙换点其它的书读读,阿笙不想再背《三字经》了。”

      叶寒淡笑不语,轻吁一口气才语重心长问着阿笙,“心存有仁,做人为善,你都记在心里了吗?”

      “……”,阿笙未说话,机灵的眼睛忽停滞了一下,好生想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桌案上一张张写满字的纸,从最开始的笔迹认真端正,再到最后的随意潦草,叶寒又看过一遍后才问向阿笙一句,“那你可照这般做了?”

      似被人戳破谎言一般,阿笙心虚地转动了下黑亮的眸子,然后缓缓垂下眼来,低着小脑袋不说话,似有愧色。

      叶寒见之,将像被打蔫了的阿笙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轻声说道:

      “阿笙,‘心存有仁,做人为善’,这不仅仅只是几个字,背在脑子里就行了。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若经历的不幸苦难太多,心地再好的人也是会变的。

      朱老夫子一日日不厌其烦地教你《三字经》,就是想把仁善的种子种在你的心里,让它在你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这样以后无论你经历多少不幸、受尽多少苦难,你依旧能保持一颗仁心,对苦尽过后的自己能以笑相对,对世间其他不幸的人与事、也能不失同情与怜悯,这才是朱老夫子十几天如一日、教你《三字经》的良苦用心。”

      阿笙神情恹恹,趴在叶寒怀里,心里有些难受和愧疚,“娘亲……”

      “嗯?”叶寒轻轻摸着他的小脑袋,耐心等着他后面的话。

      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阿笙将整个小脸都埋在叶寒怀里,闷闷说道:“……阿笙知道错了。阿笙不该上课不认真,白白浪费了师公的一番苦心。师公让阿笙每日抄一遍《三字经》,就是在惩罚阿笙,气阿笙不争气,对不对?”

      叶寒轻拍着阿笙的小背脊,欣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阿笙趴够了,突然从叶寒怀里爬起来坐好,小脸满是认真,还有不符合年纪的坚定,“娘亲,阿笙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后就见阿笙站起身子、跑到书案的另一边,将抄好的一沓《三字经》全都撕了,一张都没留,准备提笔重写。

      叶寒见状,满是欣慰,也铺纸在案拿笔染墨,“娘陪你一起写。”

      浅黄日晚垂暮落,夜来有星河,上弦月浅,穿不透明窗入户来,落不下银霜满地照字明,唯有借明烛两盏映字读书,挥笔写字。

      柳蝉不鸣池蛙早歇,已是夜深人静时,叶寒坐在暖阁内打着凉扇,哄着刚躺下的阿笙睡觉。

      可阿笙刚重新抄完五遍《三字经》,又吃了些翠荷酥,小肚子还鼓鼓的,最是睡不着的时候,非赖在叶寒怀里、小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要听她讲故事。

      叶寒瞧着时辰快至亥时,念着他明日还要早起习武,便没应允,“快睡吧,今日写了这么多字,不累吗?”

      阿笙仰着小脸看着叶寒,摇了摇头,撒着娇,“阿笙不累,就是右手有些酸,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来。”

      毕竟还是个三岁大的孩子,本该是嬉戏玩闹的年纪,却早早与诗书习武为伴,叶寒说不出的心疼,但亦是无奈,只能握着阿笙的小手替他揉揉。

      阿笙倒是个忘性大的,写字写到酸痛的手还被叶寒揉着,就问着明日去一贤堂的事,“娘亲,你说我重写的《三字经》,师公明天看见会满意吗?”

      叶寒笑笑回道:“这个,娘亲也不肯定。不过朱老夫子是娘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他闻见风中湿润就知山雨欲来,看见早开的花就知凋谢得越快,你今日花三个时辰重写的《三字经》,他也能从你的字里行间中、看见你的认真,然后从你的认真中,知晓你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阿笙还是担心,执着追问一个让他放心的结果,“那师公到底会满不满意?”

      到底是个三岁大的孩子,叶寒低头摸着他的小脑袋,卖着关子道:“满不满意?明日下学之后,看朱老夫子还让不让你抄《三字经》,不就知道了?”

      “嗯!”阿笙很是认同叶寒说的话,不住点头。

      明日若师公不让自己抄写《三字经》,不就说明他满意了吗,不过,明日师公若还让自己继续抄写《三字经》,可怎么办呀?

      可能是真累了,想着想着间,阿笙就合上了眼了,叶寒看着枕在自己腿上、轻声打着小呼噜的阿笙,心里说不出的慈爱心软。

      然后,轻手轻脚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不时一不小心又想起今日陪阿笙一起的《三字经》,她打算让阿笙明日一同交与朱老夫子“检阅”。

      朱老夫子心思通透、慧眼如炬,定能看出她字里行间藏着的疑问:她总觉得上午花折梅说的那句“无意之话”,暗藏深意。

      朱老夫子为何要找她,是有什么要事跟她说吗?可每日她去一贤堂接阿笙下学时,也不见他似有话要说的样子。

      所以,这到底只是花折梅的一句“无意之话”,还是她真的想多了,或许明日朱老夫子见她所写的字后,应有一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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