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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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夏日午后，所有人都带着几分慵懒看着堂下的歌舞，只有载济还正襟危坐，看不见眼前如花美眷，听不见耳边靡靡之乐。他从被俘送到这南庆皇宫也一月有余，庆帝想尽了办法软硬兼施要拉他入朝为官，可他软硬不吃，不为所动，不知道今天又邀请自己看歌舞，是要做什么？载济想的出神，忽的一阵风来吹起了水榭的帷幔，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渐渐走了过来，伴着叮呤当啷的声响，像铃铛，却没有铃铛的声音清脆，倒是吸引了载济的注意。
宁九郎抱着桐木琴走过九曲回廊的时候，湿热的风吹在湖面，莹莹湖水泛起阵阵涟漪，不远处一条锦鲤跃出水面，砸在莲叶上，又跌进水里，摇曳了荷花，吓走了上面的蜻蜓。
宁九郎看了看又低下头默默地往前走，虽然在这南庆皇宫住了十年，可他还是觉得，这荷花还是他在北齐看的好看些。他来之前，传令的太监说让他今日奏北齐的曲子，最近南北战事吃紧，想必这客人，是北齐来的吧，可能是使臣？
叮呤当啷的声音跟着宁九郎进了水榭，载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原来这声音，是这琴师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缓步前进，铁链相互撞击作响。只是这琴师，瘦瘦高高羸弱不堪的样子，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南庆皇帝这么铐着，还不许他穿鞋，白嫩的双脚踩在地上。这水榭里有薄毯铺地，可外边炎炎红日，晒得地面就连他这穿着靴子的人都觉得热，也不知这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这琴师宁九郎，是当年你皇兄赠予朕的一宝，朕很是喜爱。王爷来我南庆也有些时日，想必思乡心切，今日叫九郎来为王爷抚琴，以解乡愁啊哈哈哈。”
载济呵呵两声，抬抬手就当谢过。
舞女们已经退下，一旁奏乐的乐师让出一条长案，宁九郎将自己的桐木琴放好调了调琴，南庆皇帝听他弹了半曲就开始犯困，“唉，你们这北齐的音乐啊，就是不美，忧啊愁啊，白头将士人不还啊，没意思。还有九郎，色艺双绝，就是脾气太犟，说自己是罪人，这镣铐朕都说不用戴了，还不肯摘……”庆帝仰头喝了杯酒，空酒杯就朝宁九郎的桌案前砸了过去，“当初朕跟他打听你们北齐去岱岳祭天该遵循什么仪式，要是以后朕一统南北，不得去登山祭天啊，这个九郎，一句话气死人，九郎，你是怎么说的？”
宁九郎头也不抬，手下也没停，回道：“我是琴师，常与宫中戏子厮混。戏子，虽不懂朝政，但戏文多唱是大义。我虽然年轻，也曾跟着礼部学习国礼，所学者，诸侯朝觐礼耳。”
“你说这个人……”
载济目不转睛看着宁九郎，心里暗暗为九郎叫绝。庆帝这老小子还想一统南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越发的对这琴师感兴趣了，他一向不喜欢南庆皇帝，这会儿倒是想多听他讲讲这个宁九郎的事情。
“不知他犯了何罪？庆帝您大度，总不至于是为了这么一句话吧。”
“朕可没那么小气，是他自己说自己有罪，”南庆皇帝想了想，转身问手边的老太监，“什么罪？”
老太监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回陛下，说是什么遗忘之罪，嗨，就是臭脾气，矫情。”
“遗忘……”载济看了看他，宁九郎此刻奏的是北齐皇宫常听过的《破阵》曲，载济听着只觉得心里酸涩无比。出征前坐在龙椅上的大侄子还亲自弹了这一曲给他听，此刻这曲子又响起，宁九郎琴技一绝，离人辛酸与将士杀气比小皇帝奏的入木三分，让他眼角就有些湿润。
“至尊御殿受捷奏，六军张凯声如雷……”
宁九郎听见他低声和唱，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交汇，均是一震。宁九郎看着此人宽阔的肩膀，是他们北齐人的样貌身形，而且与先皇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此人必是皇宫旧人。想不到十年后，还能见着有几分熟悉的人呢，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载济看着他依旧清澈的眼神，却暗暗叹道自愧不如，他与宁九郎都是阶下囚，只不过宁九郎囚的是身，他却囚的是心啊。
“外臣有一请求，还请庆帝恕罪。”
“哦？王爷请讲。”
“这人脚上的镣铐声音实在是打扰本王听琴，庆帝若是有锁匙，不如交给本王。”
庆帝慵懒地从座上站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朕这里没有，你问问他自己吧。你们听琴，朕有些累了。”
载济拎了一瓶酒下了座，快走几步大马金刀的就坐在了宁九郎的对面，还在抚琴的宁九郎既没有起身恭送庆帝离开，也没有抬头看坐在案前的载济，甚至连眼都没抬一眼，依旧弹这曲《破阵》。
载济的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三分凌厉的杀气，带着三分醉意，吓得后面坐陪的乐师面面相觑，难不成这两个北齐人要打起来？
然而载济就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只手扣着酒瓶，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死死的盯着宁九郎，只有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一曲《破阵》上篇终了，宁九郎终于抬起了头，歪着脑袋对着载济笑了笑。
载济也裂开嘴笑了，换了个姿势拿过酒瓶喝了一大口，又支着下巴继续望着宁九郎，然而宁九郎敲了敲琴柱思索片刻，南庆的酒没有北齐的烈，配着《破阵》有些不合，便换了一支柔和点的曲子。载济一听这个眼神一亮，也是小时候常在宫里听的，虽然是江南小调，却不是南庆的风格。扣在酒瓶上的食指就不由的打起了拍子，宁九郎看着他丝丝合缝的节拍，又抬起头，两个人对视一眼，笑了笑。
只是相视一笑，两个人却好像完成了千言万语的对话，达成了旁人无法猜测的默契约定，然后一个施施然弹琴，一个悠悠然喝酒。
一曲毕，载济摸了摸那沾染了岁月颜色的桐木琴问道：“这琴叫什么？”
“不曾取名。”
“我送你一名，叫北星，如何？”
“甚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