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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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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三更,冷风还在外面呼啸,林府中是灯火通明。
曲玉裹着大衣站在廊下,远远的瞧着那间里外围满人的屋子。
丫鬟给她掖着衣领,“小姐,外面多冷啊,我们先回去吧,夫人也说了让您静养。”
“少爷还没醒吗?”
“还没呢,”丫鬟知道她是在担心,便有意往轻处说,“大夫说厉害的地方都没伤着,就是头被砸了,应该静养几天就能好。”
曲玉依旧很沉重,她不光担心林染的身体,还担心自己。
林知许为了护她才被砸,也是因为她才去的山中,说到底这场祸是因她而起。林夫人平常就严厉,也不知道这次会闹出什么样。
就在曲玉焦心时,屋子门开了,丫鬟们簇拥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夫人出来。
夫人半阖眼,长舒一口气,“你们在这好好侯着,时刻警醒,万不能让人扰了少爷休息。”
门前守着的丫鬟小厮纷纷行礼应是。
林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瞄见了廊下躲着的曲玉,提醒:“夫人,那边站着的好像是曲小姐。”
林夫人眉头聚拢,“把她叫来。”
“是。”
林夫人今日穿的青色,交领衣带皆是整整齐齐,即便是夜半发丝也是一丝不苟,银质的发饰闪着冰冷的光,一路冷到曲玉心里。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干吗?”林夫人说话一直直来直去,眉头一皱能吓哭小儿,“没事就回去休息。”
“我担心少爷身体,”曲玉满眼真挚,“夫人,少爷还好吗?”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廊下灯火暖黄,融不开她脸上的棱角,她眉头锁着,眉间一派忧心,“今日也让你受惊了,早点回去休息。”
曲玉行礼,“是。”
眼看着林夫人一行人即将走出院子,曲玉忽然一灵光,“夫人,我有一事相求。”
扬动的衣角停下,林夫人略诧异的回头,“什么?”
曲玉快走几步,站在夫人身前,“少爷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心中愧疚,也想来照顾少爷。”
林夫人扬眉,几乎一瞬看懂了曲玉的小心思,“照顾?”她上下打量着红了脸的曲玉,琢磨了会同意了,“知道了,你有这份心就好。”
曲玉乖巧的答应了,林夫人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下,“你同知许关系不一般,不用跟着少爷少爷的叫,唤他字便可。”
曲玉发誓她清楚的听见了周围丫鬟们的笑声。
*
初晓破开迷雾,林府中丫鬟仆役在小道穿梭,衣摆掀起带着露珠。
曲玉洗漱后就匆忙赶去东院,外罩的描边丝线纱裙拂过沿路喷涌而出的花枝。
林染还没醒,守门的丫鬟远远看见曲玉的身影,侧身将门推开,“曲小姐。”
“少爷还没醒?”曲玉透着门缝往里瞧。
梳着双角的丫鬟学着她压低嗓音,“没呢,小姐要现在进去吗?”
曲玉点头,嘱咐丫鬟让厨房准备一些易消化的软食备着。
房中由一扇六合山水屏将外室与内室分开,曲玉抬脚绕过屏风,入眼是一道门,室内未连珠纱一眼便看尽了,落地的书架整理整齐,书目极多,书案也很宽敞,不应该说整个内室都很宽敞。
不过这布置挺有意思,挂着文人水墨画的墙下奉着一抦古朴的长剑,针锋相对间隐隐融合。
曲玉多看了几眼,再走过一扇门才见床榻,纱帐半落,大致能看清床上卧着的人。
她轻手轻脚的靠近放水盆的架子,布巾是湿的,盆里的水温凉,看来是有人先做了。
曲玉并不气馁,去看茶壶,满满的一壶,壶口飘着白气,也有人先做了。
窗案明净,桌上糕点齐全,香炉里点着安神香,好像没什么能照顾的了。
她看向半开着的窗户,又见他纱帐落着,不闷吗?
踮着脚走过去,挑起纱帐系好,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唇色浅淡,趁着人没醒,曲玉盯着人仔细看,仿若以为玉做骨,细润温和却又不失棱角,高挺的鼻梁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唇角微翘,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总之这人是幅好相貌。
甚至看着比那些贵公子更多了几分东西,什么东西呢,曲玉不由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干净的,养尊处优的,怕是连笔都少拿吧。
带着凉气的晨风通过半开的窗吹进来,冷风直往她后脖子里钻,曲玉打了个哆嗦,再看床上人脸色苍白,怕是被冻得。
幸而房中无人,曲玉赶紧将系好的纱帐又放下。
门外守着的丫鬟就掐着点进来,她端着铜盆和干巾,“小姐,少爷该擦脸了。”
曲玉一怔,“要我来?”
“小姐不是来照顾少爷的吗?”丫鬟故作不懂的样子反问,笑眯眯的体贴,“奴婢去外面等着,小姐擦好了就叫我。”
这种活不应该是抢着来干的吗?为什么你就没有一点争宠的意思。
擦脸其实很简单,把水拧干就行,只是曲玉头一回伺候别人,一不小心抖出了两滴水珠,一滴顺着流到发间,一滴徒然改变方向,蔓在睫毛根处。
然后那睫毛就像是吸饱了水分,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
曲玉将惊呼压在嗓子口,在那双浅色眼眸注视下,慢吞吞的扯出笑。
“少爷,你醒了啊。”
少爷不知人事眼神极其认真的盯着她,曲玉给他端了一杯水,“少爷先润润喉。”
“我叫少爷?”他一边伸手一边问。
曲玉手一歪差点一杯热水全浇在他身上,惊道:“那叫林少爷?”
“我姓林?”
曲玉看他一脸认真,思前想后莫不是这人昨晚就醒了还听见林夫人说让她改称呼的话了?不敢马虎,她试探的叫道:“林染?”
“我名林染?”
看来是昨天晚上就醒了,这人还装昏迷,也知羞!
但曲玉不敢说,她乖顺的笑着唤:“知许。”
“知许?我的字吗?”
???
曲玉看他,林染还挺自然回视,目光规矩不带其他感情,好似他们从未见过面。一个猜测浮上,曲玉紧张的问道:“少爷,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林染眨眨眼,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脸庞红润可爱,露出的肌肤细腻白得晃人,再往下就是柔软的…他马上收回眼神,几分红晕印在耳后,撇开视线淡淡的道,“看穿着你不像是我丫鬟。”看身材也不像。
曲玉笑意僵在脸上,魂游天际到不敢置信只一瞬,“少爷你真想不起来了?你再好好想想。”
林染敛眉,或许是想得脑袋疼,他屈膝揉着额头,道记不起来。
曲玉心凉了半截不敢大意,哀叹,“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来先喝水。”她似乎都能看清自己悲惨的未来了,谁不知道林夫人此次叫大少爷回来是有意让他参加秋日的昭文会,现在一失忆,怕是半肚子的之乎者也都没了,而她害得林府和蝉联第十三届昭文会榜首失之交臂,这事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过去。
她脑海中划过林夫人那张脸,无甚精神的说:“我出去叫人请夫人和大夫,少爷你再歇会吧。”
林染被要求着躺了下去,慢半拍的反问,“夫人?”
“哦,你不记得了,夫人就是…”,曲玉话到一半忽尔眼神就亮了起来,“你不记得了啊。”
要是林染能在夫人责罚的时候,替她说两句好话,依照夫人爱子心切的性子,说不定还有转机,不过撒一个谎就要用千万个谎去圆,这…
“姑娘是说我失忆了吗?”
曲玉点头,她咬牙半跪在床下,心道声得罪了。接着抽出一方丝巾哭兮兮的掩面,“你终于醒了,我都担心坏了。”
林染不明所以,看她哭得伤心将身上盖的薄毯往她手中塞了一个角,体贴道:“姑娘莫伤心了,敢问姑娘是?”
曲玉潸然泪下,哭唧唧的将被角丢到一边,“我是你还未过门的夫人,我们自小关系极佳,你一求学回来就去寻我,可天有不测风云你为护我被山石砸中,这便失去记忆。”
她抽泣的叙说,他们自小感情有多好,几乎每月都有来往书信,她房中还有一副他的画像。
林染愣着听完,半怀疑的问:“可为何我对姑娘无甚印象?”
“你忘记啦,你失忆了。”曲玉撑着床沿凑近他,“失忆了,所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现在看来你居然半点印象都没有。”
说到最后,她又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暖香在上,林染丝毫不敢动,仰卧着安慰,“这是天祸,姑娘莫要伤心。”
曲玉顺势就不哭了,丝帕后的眼红了一圈,眼梢泛着红委屈极了,软软绵绵的质问他,“那你现在还信不信我?”
暖香袭人,林染不知道该不该高兴,顺着她说信。
曲玉这才坐了回去,怕还不够真实,她还拿出物证,“你看这簪子,这可是你亲手为我刻的,其他的不记得,这个总不能也忘了吧。”
圣人曰:勿骗…
林染看着她眼中蔓着的水雾似要滚落,算了,哄人要紧。
“我大约是有点印象的。”
“真的吗?”
他不忍的闭上眼,点头轻嗯。
曲玉松了口气,她将被子盖好,“那我先出去给你叫大夫,你再休息会罢。”
大夫昨夜就歇在府中,所以几乎是和林夫人一起来的。
一番诊脉后,大夫从内室出来,“公子其他恢复的都不错,只是脑中有淤血暂时忘了点事,我开张药方拿药温养着,淤血也能散开。”
林夫人一早听人道少爷醒了,方才又知人失忆了,心中七上八下,“没有其他大碍了?”
“夫人放心,少爷身子骨好着呢。”
“那劳烦大夫了。”
大夫抖着羊须胡子,“夫人客气了。”
曲玉站在旁跟着夫人走进内室,心虚的等着林染再问,“你是何人。”
却不想听见一道疑惑却又坚定的“母亲。”
不是说不记得吗?!
曲玉惊慌失措的抬头,这是被识破了,还是又记起来了?
林夫人感伤的握起他手,“让你受苦了,在外面又廋了不少。”
“没有,其实过得挺好,师父对我也很好。”他说话时略不可查的顿了一下,又自然的接上去。
曲玉冷了半截心,完了,又多记起一个。
她麻木的听着他们母子相亲相爱,想着等会就要被拆穿了,手指不由攥紧心虚一片。
只听林夫人唤了她一声,又朝她招手,曲玉挤出笑走过去。
“曲玉这次多亏你来照顾知许。”
曲玉推辞,“是少爷吉人天相,我不过碰巧罢了。”
林夫人道,“人没事就好,失忆这事慢慢治就行。”叹了口气,又问林染,“你可记得她是谁?”
林染看了她一眼,曲玉朝他笑,面上不显心中若击鼓,只听他道:“知道她是未婚妻。”
林夫人没在意他用词的差别,只庆幸道:“你还记得便好。”
夫人又坐了会才离开,走前让曲玉留下来再陪林染说会话,说不定还能再想起点东西。
曲玉想起方才他那两句话,不由追问,“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林染认真的想了会,真诚的说:“我没说过这话,而且不知为何看她总觉得熟悉,还有些印象。”
“那你师父呢?”
“记不得,但感觉有这么一个人。”
曲玉闻言大悲,哀道:“那我呢?为什么你偏偏不记得我?是我还不够熟悉吗?”
林染目瞪口呆看她秒变哭脸。
“亏我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原来也不过如此。”曲玉掩面哭诉,“罢了罢了,我同一个失忆的人计较什么。”
可你这样子,不像是不计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