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作》半颗桃

3、第三章

　　虞若第一次见到他，是2013年的秋天，在江城有名的洛湖别墅区。

　　入秋，冷风卷走夏日最后一丝温热，梧桐树上泛黄的枝叶随着风摇摇欲坠。
　　虞若拖着一个高度几乎要达到她腰部的粉色行李箱，站在围墙外踮起脚尖向里面打量。

　　不久前她中考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进江城最好的美术学院。可偏偏临入学的时候她父亲在沪川的分公司出了状况，高忆也恰巧因为画廊的事情需要常驻美国。

　　江城的房子被虞正文拿去抵押周转，虞若只能先寄宿在别人家。

　　洛湖所在的位置依山傍水，位于寸土寸金的商业新区，偌大的小区里面只有几栋独立别墅，而且里面环境设施一流，每家都配备独立的花园游泳池。

　　她面前的这栋算是小区里面最大的，两层欧式建筑别墅，从外面看起来很是气派。
　　但虞若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大房子她见多了，况且，也就比她家大那么一点点而已。

　　一阵风吹过来，头顶干枯的树叶落在肩膀上。
　　她眉头皱了皱，食指和拇指对起十分嫌弃地捏起它丢到地上，接着按下门铃。

　　没一会儿，穿着浅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小跑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她：“虞若？”
　　她乖巧地点点头，回答道：“阿姨您好，我是来找陆叔叔的。”

　　“叫我张姨就行，”张姨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陆先生和太太一早就去了公司，特意嘱咐我好好招待你，我们先进屋放下行李。”

　　推开雕刻着精致暗纹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装修气派的客厅。
　　陆修诚喜好文玩古董，客厅里有一整面墙都是用来摆放各种古董摆件的，房间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木质香。

　　“先生和太太住一层，”张姨抬起头用手指着二楼，“大少爷的房间在右手边，你的房间在左手边，我住别院，有事情的话可以用房间内线找我。”

　　相比一楼，二楼的空间因为与楼下客厅相连的吊顶在视觉上显得小了一圈。
　　虞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最后目光停在中间那个没有被介绍过的房间。

　　小姑娘看起来娇生惯养漂亮得像个洋娃娃，性格乖巧又讨喜，见她好奇，张姨没忍住多解释了两句，“那是间空房，没人住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木门突然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道原本不属于这个室内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空房？”

　　张姨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对不起小少爷！”她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箱子推到一边，“我不知道您今天回来，您也没提前……”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现在回家还要先跟您报告。”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静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但是却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张姨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低声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自己的限量款皮箱被推到一边去，撞上前面的桌角，虞若皱眉，跟着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个字很高，身材很好，长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看清他长相的那一瞬间，她莫名屏住了呼吸。

　　这个男人长得是真的很好看。
　　五官轮廓利落分明，瞳色很浅，眼窝深邃，如果忽略掉他脸上不及眼底的笑意和冷淡的语气，甚至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

　　大概是虞若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男人很快注意到她。
　　“这是陆先生朋友的女儿，虞若，这段时间要寄宿在家里。”张姨侧身凑到她耳边介绍道，“这是小少爷，陆昭。”

　　陆昭向前走了两步，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停住。
　　他唇角弯着，拖腔拖调地重复起她的名字，“鱼若？”

　　慵懒的烟嗓配上这两个字，像一股异样的电流钻进她耳廓，一时间，虞若的脑子卡在那，忘记收回视线，就这么直视着他的眼。
　　她手指下意识紧扣肩膀上的背带。

　　想到他以后可能是她在这个家里必要的交集，心头萦绕上的那种逃不掉的紧张感愈发强烈。
　　而这种紧张感的源头，她说不上来。

　　无论怎样礼貌还是要讲，内心挣扎过后，她两眼一闭很小声地叫了声：“哥哥。”

　　陆昭垂眼看着她，将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鼻腔里哼笑了声，“谁是你哥哥。”
　　虞若愣住，扬起脸，眼睛眨巴了两下。

　　他弯下腰，伸手扯住她的背包带子，声音里明显带着逗弄的笑意，“叫叔叔。”

　　她沉默了两秒，扬起脸，生硬道：“好的，陆叔叔。”

　　隔着背带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短暂停留下来的冷杉香味。
　　虞若瞬间有种被人耍戏弄的不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陆昭整个人不过凑上来几秒的光景，就直起身重新与她拉开距离。

　　“这位小鱼同学。”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神色淡淡地看了张姨一眼，“我算不上这个家里的人。”
　　又转头对她说：“和你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用勉强自己跟我套近乎。”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虞若脑海中对于他的印象大概只有三个字——距离感。

　　像陆昭这种男人，最会伪装。
　　看起来一副毫无正形的纨绔模样，骨子里却冷漠到了极致。

　　可虞若心里清楚，他越是这样越是惹人迷恋，像摄人心魂的蛊，一但沾染就无法脱身。
　　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总结出来的。

　　当下她只是松开了攥紧的手指，没有反驳，看着陆昭头也没回地上了二楼。

　　—

　　收拾完东西，虞若先在床上躺了一会。

　　知道她的到来，房间非常用心的布置成女孩子喜欢的公主风，偏欧式风格的白色家具，连房间角落的小摆件都细心的换成了与装修相配的浅粉。

　　陆叔叔和她父亲曾经是合作伙伴，虽然现在业务上已经没再有往来，但之前两家经常一起吃饭，虞若自然也是见过他的。

　　可她并不知道陆叔叔除了陆垣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而这个小儿子她不光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他们谈起过。

　　虞若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面前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那张脸，还有他最后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跟我套近乎。”

　　所以——
　　她什么时候要和他套近乎了？！
　　那种无法言说的羞怯又重新翻涌上来，她头埋在被子里，用力扑腾了几下。

　　半晌，虞若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掏出抽屉里的日记本，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陆昭”这两个字。
　　然后在名字旁边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阿若？”
　　陆修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虞若手抖了下，忙不迭把本子塞进枕头下面，才跑去开门。

　　之前见面的时候年纪太小，她对于陆修诚和冯思微夫妇的印象除了打过几次招呼再无其他。
　　听到他亲昵地叫她的小名，虞若没感觉到亲切，反倒觉得有些违和。

　　“今天叔叔公司里的事情太多了，都没腾出空去接你。”陆修诚笑着摸上她的发顶，“走吧，我们先下楼吃晚饭。”

　　她脖子一缩想躲开陆修诚覆上来的手，想了想，还是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乖巧的跟着下楼。

　　意料之中的，陆昭也在。
　　虞若抿紧唇，没往他的方向看，垂眼在冯思微身旁落座。

　　长方形的木质餐桌，精致的白瓷餐具被擦拭的锃明瓦亮，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把一碟碟色泽诱人的菜肴摆上餐桌。

　　偌大的客厅里，除了陆修诚问了几句关于她上学的事情，后来就只剩下碗筷轻微磕碰的声响。
　　虞若夹起面前的青菜，小心翼翼地放进碗里，连咀嚼的声音都减弱了许多，想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冯思微拿起桌上的公筷，夹了一块鱼放她碗里，“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谢谢阿姨。”
　　虞若轻声道谢，却不动声色的把鱼挪到碗边。

　　似乎是余光看到了她的动作，一直坐在对面玩手机把他们当空气的陆昭突然开了口。
　　“本来个头就不高，还挑食。”

　　虞若一怔，嘴巴里的青菜梗在喉咙，抬起头。
　　陆昭靠在椅背，侧头扫了她一眼，“小鱼，说你呢，姓鱼还不喜欢吃鱼？”

　　简直莫名其妙。
　　还叫错她的姓，没礼貌都没得这么理直气壮。

　　虞若慢条斯理的解释，“我姓虞，尔虞我诈的虞。”
　　陆昭又笑，“知道了，小鬼。”

　　她藏在桌下的拳头慢慢收紧，但又知道陆昭是在故意逗弄她，当真就输了。
　　只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看向其他人，“叔叔阿姨，我吃饱了。”

　　陆修诚没想到陆昭会突然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绷着脸瞪了他一眼，转眼又笑道：“阿若别在意，你哥哥就是喜欢开玩笑。”

　　虞若摇头，脸上的笑容一分没减，“没关系。”
　　心里却默默骂了他好几个轮回。

　　生怕再待下去陆昭又要说什么让人家小姑娘尴尬的话，陆修诚连忙说：“累了吧？今天早点休息，等会我让张姨给你送水果上去。”

　　—

　　等楼上响起关门上，陆修诚脸色逐渐沉下来，对陆昭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昭眼皮子掀了掀，淡声道：“不是您让我回来的吗？”
　　陆修诚眉心拧起，“我要是不找你，你能回来吗！”

　　陆昭扯扯嘴角，忍不住发笑，“当初把我赶出家门的是您，现在要我回来的也是您，到底怎么样才能合了您的意？”

　　从陆昭上大学从家里搬出去后，几年来父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陆修诚心里很清楚他这样是因为什么，对于陆昭他的亲生母亲，他都于心有愧。

　　所以无论陆昭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认了，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心里还是断不了挂念。

　　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你毕业也有段时间了，无论之前怎么样现在都收收心，下个月跟着你哥去沐青。”

　　正端着茶壶往茶杯里添茶的冯思微，手腕猛地一晃，下意识扭头看向陆修诚的方向。

　　片刻，她又冷静下来，拿起桌边的手帕边擦拭沾染到手背上的茶水边说：“修诚，公司现在正是忙得时候，陆昭过去适应不了的。”

　　她看了陆昭一眼，又补充道：“不如先等合作项目稍微稳定下来再让阿昭过去，你说呢？”
　　听起来像是善解人意为他着想，实际上就是把他往外推的缓兵之计。

　　他知道冯思微在怕什么，她越是怕越是正中他的下怀。

　　“您费心了。”
　　陆昭眉梢微挑，拿过桌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给冯思微续上茶，“是我之前不懂事，一直在外面不务正业，也不知道帮哥哥分担一下。”

　　他指尖在茶壶上轻点了一下，缓慢抬眼一字一句地开口：“现在我会好好辅佐哥哥，不会让您失望的。”

　　—

　　虞若坐在画板前，潦草地画上几笔又打着哈欠把画笔丢到一边。
　　在新环境里总是静不下心，干坐了一个小时也没什么进展，她决定早点洗洗睡。

　　房间里的单独卫浴很大，她捧着护肤品摆到玻璃架上，脱下睡衣走进淋浴间。
　　打开花洒的瞬间，冰冷的水流顺着头顶浇下来，虞若浑身一颤，脑子里那点睡意也全部被冷水灭了个透心凉。

　　她伸手扯下浴巾裹到身上，整个人都有点懵。
　　冷水？

　　她视线在周围打量了一圈也没找到类似热水器开关之类的东西。
　　发尾冰凉的水珠不断顺着脖颈滴进领口，虞若烦躁地拿毛巾揉了两把头发，跑到卧室按下内线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通，她犹豫片刻，又崩溃地套上衣服去找张姨。
　　去别院的后门要先经过一楼的卧室走廊，她凭着记忆里的方向顺着往前走。

　　砰——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击打墙壁的闷响，玻璃落地清脆的响声夹杂着冯思维尖锐的嗓音一并传出来。

　　虞若怔在原地，一瞬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原路返回。
　　正想着，领口处忽然一紧。
　　随即她被人拎着卫衣领子直接拽到了走廊拐角。

　　虞若低呼了一声，条件反射的想跑，却被拖鞋绊了一下，身体失控般地往后倾斜。
　　她本能的，一把扯住了垂在她身侧的手臂。

　　不是想象中冰凉的地板，后脑勺贴上一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胸膛。
　　紧接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向她席卷而来。

　　黑暗中的感官格外明显，狭窄的拐角处，耳边拂过他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因为呼吸而产生的细微起伏。
　　以及，她心口像揣了只兔子一样咚咚的心跳。

　　陆昭拎着她衣领的手没松，虞若也贴在他身前没有动。
　　房间里争吵声愈演愈烈，然而她却紧张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陆昭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

　　“我说你。”
　　他哑声笑了下，“偷听就算了，怎么还偷吃我豆腐？”
　　虞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