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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黄金时代 ...

  •   173、
      我漫步于清晨的御花园,宛若一个悠闲自在的老者一般欣赏着院中春景。争芳斗艳的春花,曲折蜿蜒的流水与浑穆古朴的太湖石,千百匠人呕心沥血造就了这皇家园林,将大禹国的万里山河的瑰丽景色凝聚在这小小的一方园子中。
      在这御花园之中,大到巨木的树冠,小到花叶的纹路,每一处都是风景,每一眼都是画卷。我来过这个园子很多次,从未发现这座园子的美,也从未静下来心来细细观赏过。以往我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周围的风景。直到此时,我终于能够领悟九王爷口中的战场之美,也能理解主子追求的秩序之美。
      初升的朝阳刺破云层,晨雾散去,叶上的晨露在霞光中闪烁着彩色的光晕。这晶莹的露珠残余不了多久,等旭日东升,这叶上的露珠便会蒸发,世界再无它存在过的痕迹。
      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只有在走投无路之时,我才能领悟佛性的一角,也只有在行至末路之时,我才愿意短暂收敛我的野心,享受另一种人生。
      我从魏公公的怀中接过符志日,踏上了进入承天殿的台阶。
      青石台阶漫长,我不求速度,只求步稳。今日的承天殿前,没有列队的士兵,也没有上早朝的官员,有的只是一个山穷水尽的佞臣与凶多吉少的小皇子。
      “亚父,我不想死。”
      符志日抬起白胖的小手,揪住我的袖子。符志日是个早慧的孩子,他能够听懂我与魏公公的言语,他知道等待着他的前路是什么。
      “那我们就不死。”
      风从背后吹来,我白色的孝服被风吹起。我望着承天殿屋顶的金色琉璃瓦,恍惚间想起了主子登基的那一天,龙旗招摇,我的主子头戴十二旒帝冕,金丝织就的沉重龙袍覆压在身躯,年轻俊美的帝王立于高台之上,举手投足间尽是至尊的威严。
      “真的能不用死吗?”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谈论着人生最为沉重的命题。我回过神来,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他父亲的残影。
      “嗯,不但可以不死,我也不会再逼你读讨厌的书,你大姨也不会逼迫你每日习武。你可以每日都快快乐乐地玩你最喜欢的游戏。”
      “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装疯而已,只要装得够像,你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疯子了。”
      我抱着他踏过承天殿的门槛,大殿之内,金色的宫殿通火通明,承天殿旁,明黄的五爪龙旗,在霞光中飞舞。
      在肃穆而立的将士和身披白衣的大臣之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手扶灵柩,在辉煌的灯火之中回眸。
      南方的水气和塞北的长风同时揉进了他的气质,在经过了多年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的洗礼之后,他的外貌在南方的俊秀之外更增添了几丝戈壁的雄浑。幼时的顽劣天真的稚气尽数褪去,唯余他眉宇间的那股端凝沉稳之气。
      初见时的畏缩与怯懦早已不见,当年只能蜷缩在我怀中的瘦弱孩童长成了如今“人莫能测”的帝皇。
      我看着这样的他,万千言语沉在腹中,注视良久,最后只剩一句简单的问候:
      “很好,活着回来了。”
      周围士兵应声而动,将我和符志日团团围住。隔着士兵构成的人墙,符克己垂眸,微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遮住他眸底的神色。
      “嗯,我回来了。”
      “这几年过得不怎样吧,你看看你,瘦了这么多。”
      一个输家没有资格对赢家说什么,我只能作为一个养他多年的长者身份,与他最后唠叨这么几句。
      符克己愣了一下,而后放松了紧绷的面孔,以曾经的语气轻笑着:
      “我倒觉得我过得不错,这几年来一直没有输过。”
      符克己的手离开宝剑,阻隔在我们之间的士兵散开,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之中,他向我这个败家之犬走来。盔甲摩擦的咯吱声,足踏地砖的脚步声,他在我身前站定,以毫无防备的姿态。
      我放下符志日,伸出手,重重地拍击着他的肩膀,大笑着说:
      “好小子,干得不错。”
      符克己的确干得不错,他不但在对外战争和我的背刺之中活了下来,还成功反攻京城,将我成为摄政王的美梦彻底击碎。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看着已经长大的符克己,边塞七年,他整日上蹿下跳,时不时还要跳起来跟我打架,不过他的武艺欺负欺负小兵还行,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跟我打架从来没有答应过。但这最后一架,他赢得漂漂亮亮,彻彻底底。
      身为他曾经的引路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接下来的路,他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
      我拉着不谙世事的符志日的手,与能够独自前行的符克己擦肩而过,我带着主子真正的孩子,去见主子最后一面。
      灵幡,孝服,华美的棺椁,主子就躺在这尊金灿灿的棺材里,马上就要被埋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了。抚摸着灵柩上繁复的花纹,主子临死前那仿若洞穿一切的阴冷目光仍旧历历在目,那冰冷消瘦的手也依旧按在肩膀的触感也仍旧存在。
      在他登基之日,我与其它大臣跪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他在皇帝的宝座之上伸手让我们平身,我卑微地跪在台阶之下,悄悄地看着高台之上的主子。那时候,我以为我与他能够继续在朝堂上对局,就像老皇帝与季老丞相那样,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同室操戈,相互厮杀直到彼此成为垂垂老矣的老人。
      谁成想,我们还不到不惑之年,我那创造了无数奇迹主子就这样去了,留我一个狼心狗肺的佞臣在这苍黄翻覆的政坛。
      想到这里,心中一股怨恨之气难以平复。
      “拿酒来!”
      我对着符克己的亲卫命令道。
      士兵不为所动,手按在剑柄上,摆出防御的姿势,只待符克己一声令下,就将我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诛杀。
      “去给他拿酒,这是我义父。”
      符克己对等待着建功立业的将士命令道,让这群战功赫赫的士兵去做太监宫女们才做的事情。极为高傲的士兵不敢怠慢,跪地听令,即刻去帮我拿酒。
      酒以玉壶呈装,杯是琉璃酒器。澄净酒液倒入杯中,香气远飘十里。酒是好酒,是只有在宫中才能喝到的佳酿,除了主子赏我的几坛,我拢共也没有喝过几回。
      临死之前,有此等美酒作陪,值了。
      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主子送行。
      与嗜酒如命的我不同,主子不喜欢酒,更不喜欢喝酒,尤其不喜欢跟别人喝酒。
      少年时,主子酒后失言,透露了他三哥的谋反计划,害得三王党被彻底铲除,三王府被灭门,他与三王爷共同的母族血洗刑场,他自己也被放逐边塞。从那以后,若非国宴,皇上滴酒不沾。
      我与主子相伴二十余载,一起上过战场,一起跋涉过险地,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我们同袍共飨马鞭执。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是这世上最了解主子的人。
      但我偏就要与他饮酒。
      没见着他也就罢了,见了他以后我心中总有一股郁郁之气,这个病秧子自己走得早还不够,还要带我一起走。
      呸,有病。
      酒喝到正酣,我借着醉意扫视着在场的大臣,现场没有看到几个我的人,多数是死忠老丞相的旧部与徐玉阙的手下。我在徐玉阙的门生里不断扫视,却没有看到徐玉阙的身影。
      “徐……徐奸商呢?”
      三分酒意一吐,我肆无忌惮地质问着我的对手。
      “他不想见你。”
      恶心粘腻的嗓音从令人忽视的角落传来,将自己掩藏在人群中的季清贺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知道这个家伙就是个疯子,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他会疯得这么厉害。
      “我也不想见到你。”
      季清贺轻挑眉梢,桃花眼中水光潋滟,他这一笑,是倾城名妓也比不得的绝色。周围士兵被秀美妍丽的容貌晃了眼,早就对他免疫的我却仍旧是一副嫌恶至极的模样。
      “哎呀,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摆出这幅面孔。徐玉阙那家伙不是不是想来见你,而是没脸来见你,他给你写了一封信,让我在你死后烧给你呢。”
      “拿过来,给我看看。”
      “你对他不在这儿的原因这么好奇,对我在这的理由就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吗?”
      季清贺的手苍白修长,隐约可以看见青色的经络,手指间夹着一张信纸。我懒得跟他废话,上前两步,直接从他手中抢过信纸。
      我一直懒得搭理这个脑袋就没有正常过的家伙,季清贺不在意我的态度,自顾自地给自己不可理喻的行径找出另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
      “母亲教过我,好孩子做事要坚持不懈,我既然要灭了季家,只灭到一半怎么可以啊,这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啊。” 季清贺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宛若蝶翼的睫毛扑闪着,低低地笑出了声,“李三胖,你知道吗,我从没有原谅过你,我想要你死,更想要你生不如死。”
      季清贺眼中的光明明灭灭着,他热切看向我的所在的方向,想要从我的表情中获得他想要的结果。
      此时,我正一心一意地阅读着徐玉阙留给我的信。
      徐玉阙的这封信写了很长,好几处墨迹晕开,本该潇洒笔锋却是圆钝的,在末尾的赠诗之上,他写道:
      吾友,你若掌权,季老丞相一生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世家将重新掌控大禹国,大禹国已经上演了近百年世家争权夺利的戏码了,你方唱罢我登场,下一个世家重复着上一个世家的老路,门阀厮杀不朽,血脉高于能力,底层上行的通道被封死。
      大禹国已经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循环中沉沦了近百年,直到季老丞相的登场,我们才看到了一线天光。
      为了护佑这一线天光成为大禹国东升的旭日,我不会准许任何人毁灭它。
      你不行。
      我也不行。
      信件的末尾,徐玉阙送给了我两句诗句。
      这两句诗句写得极好,我愿以这场戏剧最盛大的终局给它作配。
      我拔出腰间的金蛟剑,环绕在我周围的士兵举起武器,符克己护在我的身前,横起长剑,禁止他的士兵继续向我靠近。
      宝剑划过铁制的剑鞘,尖锐的摩擦声令人的耳朵极度不适。
      “能将我逼到这一步,”我对护在我身前的男人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符克己没有回头,只留给了我一个宽厚的背影。承天殿中的长明烛火苗跳动,为他银色的铠甲上镀上金色的辉光。
      故事终章,主角身份展现,他是栖息于枯木的凤鸟,他是潜藏于深渊的五爪金龙。如今风生水起、惊蛰雷鸣,他必然要翻腾于沧海、翱翔于云霄。
      惊蛰之后,旭日升起。
      年轻的王将给这个国家带来荣耀的未来。
      身为反派的我,只能握住自己最后的宝剑。
      金蛟剑上仍旧沾着魏柯辛的血,血迹不能磨灭锋利的剑光。我的手指抚过闪着寒光的剑身,感受着利刃冰冷的温度。
      这柄剑,跟了我许多年。
      十四岁那年,主子送了我这柄利剑,三十七岁之时,我仍旧只有这把剑。这柄凶剑曾吞噬过无数的亡魂,现在,它就要反噬它的主人了。
      我以宝剑抵住脖颈,对着在场的众人吟诵出旧友送给我的绝命诗。
      “吾等身与名具废,不废江河万古流。”
      我在为我的人生终结而吟诵,这两句诗词动摇震撼着我的心灵,令我的血脉为之沸腾,斗志为之昂扬。
      这既是挽诗,也是一首战歌。
      利刃划破咽喉,鲜血飞溅在主子的棺椁之上,飞溅在我素白的孝服之上,飞溅在孩童惶恐的脸上。
      在我的身体倒下之前,我无声地给符志日比出口型。
      符志日是个早慧的孩子,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年幼的孩童尖叫起来。
      他疯了。

      ——全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1、全文txt微博自取。
    2、写在此处:
    这段话我应该写在最前面的,可是那样的话,所有所有人物的结局就都被剧透光了……我虽然是一个剧透狂魔,但好像不能这么干……
    这本书就是我读了几本历史小说和人物传记之后的意淫中二之作。
    由于我把我喜欢的家伙和情节强行凑到了一起,再加上我毫无历史常识,所以这文的历史背景是架空,根本经不起深究。
    人物原型以及事件原型:
    《新史太阁记》、《国盗物语》司马辽太郎(织田信长,丰臣秀吉)
    《饥饿的盛世》、《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张宏杰(部分观点,乾隆)
    《嗜血的皇冠(上下)》曹昇(昆阳之战)
    《朱元璋传》吴晗(朱元璋,蓝玉,明初政局,部分观点)
    《暮日耀光》韦庆远(很多词句,张居正,高拱,徐阶)
    《理查三世》莎士比亚(理查三世)
    你会在这些书中看到各种似曾相识的片段,不要怀疑,我就是抄的。
    3、相关人物分析可以自己去关注微博,苍白亚种,新文的相关信息同样会发布在上面。
    全文完结,接下来是番外时间。
    《黄金时代·序章》
    《蝗天(季老丞相)》
    《祸首(季清霜)》
    《霜未落(季清霜)》(未写,懒得写了)
    《泥猴与孙悟空(李念恩*季清霜)》(if线,这里不发,在微博)
    《注脚(李念恩)》(if线,这里不发,在微博)
    《注脚(符锦)》(正在写,写完统一放上来)
    4、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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