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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你知道一出生就牵着手的人吗?”

      半大的姊姊隔着一床已经洗褪色的薄被,轻拍闹着要听故事的妹妹。

      月光穿过虚掩的纱窗,映在两张一模一样的童稚面孔上。

      “不可能——”荔夏惊讶道:“牵着手要怎么出生呢?”

      “我们就是牵着手出生的呀。”荔知笑道。

      荔夏兴奋起来,要从床上坐起,荔知轻轻一按,将她重新裹进柔软的锦被。

      “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是牵着手一起出生的?”荔夏的眼睛弯成月牙,神采飞扬的脸上满是小兽般纯真的快活。

      “真的,是接生嬷嬷告诉我的。”荔知柔声说,“姨娘生我们的时候,我先出生,嬷嬷正准备报喜呢,忽然瞧见——呀,这小婴儿怎么还攥着一只手呢!”

      荔知故意停顿片刻,逗得荔夏瞪大双眼,不住追问。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呀,然后嬷嬷就让姨娘再用力,说还有一个呢。又过了半个时辰,你才被生下来。你出生的时候,母亲种的昙花也跟着开了,第二天大家才知道,那天晚上,全京都的昙花都开了——大家都说是好兆头呢!”

      荔夏听完,若有所思。荔知以为哄睡了妹妹,正准备歇息闭眼,荔夏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纤细而柔软的五根指头,找到她的手,钻入手心,游进指尖,缓缓扣紧。

      荔知睁开双眼,讶异地望着身旁的妹妹。

      “阿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脸上出现了罕见的忧惧,荔知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爱怜地抚摸妹妹的鬓发,眼中露着母亲般的光辉。

      “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

      她扣紧荔夏的手,充满爱意的声音像春日下洁净清澈的融雪。

      月亮慷慨地挥洒光辉,逼仄的旧室镀上灿烂银光,也像嫡弟金碧辉煌的卧房。静谧的夜色中,只有院子里那棵无患子发出簌簌的响声。

      承诺,刻骨溶血。

      “我们会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不知不觉,泪水洇湿了荔知的脸庞。

      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出口却只剩破碎的呢喃。

      寒风不知何时呼啸起来,赶走了静悄悄的月夜,眼前景物变得破碎,双生子的面孔如泡沫般消散,不知名的臭味涌进鼻子。

      几乎是本能的警醒,她猛地睁开了眼,一张布满沟壑的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

      “……我还以为你死了。”妇人说。

      戴着木枷的妇人板正倾斜的身体,那只就要落在荔知身上的手,悻悻地收了回去。

      荔知扫了眼她视线所落的地方,猜到妇人本来的用意。

      “婶子误会了,我只是太累才睡了一会。”

      少女抖落衣袖遮住腕上的贝壳手链,一双狭长的柳叶眼因弯起,露出无害的笑意。

      见从荔知身上掏不到什么油水,贪婪的目光一边在周遭细细探查,一边像面单薄的旗帜,摇摇晃晃地飘向了队伍的前方。

      一阵强劲的干风吹过,衣着单薄的荔知不由扣起肩膀。

      京都的鹅毛大雪变成荒野上腾扬的雪粉,每当寒风吹起,银色的雪雾就像邪恶的游蛇,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和袖口。

      “都起来吃饭了!”

      一声吆喝打破死气沉沉的空气,两名役人提着装有食物的木桶朝流人走来。

      一旦口粮没接住,哪怕是落在自己脚边,也会被饿急眼的流人一把抢走。

      流放途中,荔知好几次看到类似的场景。

      “拿好了——”

      一个硬邦邦的灰白灰白的东西砸向荔知,那是一个生着霉斑的馒头,像是从哪桶泔水里找出的东西。又小又硬,还不够一个八岁孩童吃一顿。

      荔知捡起落在面前的馒头,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两名役人继续像投喂牲畜那般分发着流人们的一日口粮。

      包括荔知在内的流人共有三百四十人,凡是十六岁以上的都戴着二十五斤重的木枷。负责押送的长解有两名,每到一个城池,就会有四到六名短解加入押送,直到和下一个城池的短解换班。

      流人们的目的地根据所犯罪行各有不同,罪轻,路程就短,罪重,路程就远。

      在这个过程中,死亡是合理的,无论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死亡。押送的衙役们不会因为出发时有三百余人,抵达时只剩七八十人便受到惩罚。

      死亡,是流刑的自然“耗损”。

      在役人分发食物的时候,有人想要恳求多一点食物,被毫不留情地踹倒。

      有人狼吞虎咽着自己的口粮,贪婪的目光却牢牢钉在别人的口粮上。

      有人用牙齿咬下一块石头样的馒头,其余的分给年幼的孩子。

      荔知没有胃口,或许是因为脚底麻痹的痛意。

      离京时穿的布鞋早就破了好几个洞,粗粝的砂砾磨破双足,锋利的草叶割伤脚脖,原本娇嫩的双足长出厚茧和血泡,流血的患处总不见好。

      除此以外,她还面临着流人之中不怀好意的目光,前途未卜的惶恐,一旦病倒只能等死的绝望。

      这对一个数月前还是千金小姐的十五岁少女来说,好比是灭顶之灾。

      但她对现状并不愤怒,也不悲伤,无论是谁和她说话,都会被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吸引。

      趁流人们都聚精会神在手中的干粮或是长解手中的木桶,荔知撑着地面慢慢站起。

      她用随手扯来的阔叶裹住干硬的馒头,悄悄走向队伍后方的唯一一辆马车。

      孤零零的马车和流人远远隔开,停在空荡荡的荒野,顶上积着一层洁白的雪霁。

      荔知停在马车前,曲起手指轻轻敲击车壁。

      马车里没有传来回响,帘子也一动不动。

      光明像是被什么驱赶,缓缓从荔知身上褪去。

      虚弱的太阳仍横在山岭之巅,强势的阴影却已经砸落在谷底。

      蟹青色的云雾横亘在被绿灰山峦割裂的苍穹,晦暗不明的光线散在由梅竹松纹锦帘作屏障的锦帘上,那些用金线、银线以及淡粉、草绿、石蓝、浅蓝、雪青等色丝线精心挖花盘织的花叶,在这末日般的幽暗中露出破败的颓气。

      一只秀丽修长的手在这时探出帘子。色泽略微苍白,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苍白的五指拦在笔直的翠竹上,将锦帘往一旁缓缓拂去。骤起的寒风扬起地上的落雪,雪雾背后现出一张像是月中诞生的少年面孔。

      月光倾泻,雪片飞舞,他周身仿佛都沐浴光泽。

      “……荔姑娘。”

      少年低哑的声音像是沿着屋檐冰晶滴落的水珠,一不注意就会消散在寒气中。

      荔知将握了一路的馒头递了出去,比平时略微高扬的语气泄露了她的心情。

      “一点心意,望殿下早日康复。”她盈盈一笑,脸上的黄土也遮盖不住眼中的光彩。

      他没有看她手中的馒头。

      “……你也不多,留着自己吃罢。”说到这里,少年半掩着面咳了起来。尽管偏着头,荔知仍能看见他眉间紧皱的病痛。

      谢兰胥,废太子遗孤。

      根据荔知多日的接触,如传言一般玉洁松贞,温和有礼,有其父之风。

      若是太子没有被废,像荔知这样的庶女根本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殿下放心,民女已吃过了。”荔知撒了个小谎。

      她将阔叶包裹的干粮轻轻放在马车上,笑着行了一礼,转身走向自己来时的地方。

      低低的咳嗽声再次响起,中间带着一声若有似无的道谢。

      荔知走了一段,回头重新看向马车。

      梅兰竹的锦帘再次放了下来,齑雪纷飞,孤零零的马车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片天地。

      很多人都说他活不到鸣月塔。

      几乎是所有人。

      他们说,若不是谢兰胥生来便缠绵病榻,皇帝也不会网开一面,让他成为谋逆案后唯一活下来的太子血脉。

      太子谋逆,牵连了一干大臣,首当其冲的便是权倾朝野的中书令荔乔年。

      荔家四百余口人,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遣散的遣散,原本围绕在荔家周围的大小家族一夜之间如猢狲散,唯恐受到丝毫牵连。

      除了年过耳顺的荔家老太太曾氏,以及早早分家的荔家二房逃过一劫,荔家还活着的都在这里——不过余十几口罢了。

      从因果关系上来说,荔家人有足够的理由恨谢兰胥恨到牙痒。

      因为没有掉准矛头共同对外,荔知在流放的荔家人中也备受排挤。

      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不恨一个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

      荔知也不需要他们明白。

      她回到自己先前休息的地方,流人们已经解决完分量可怜的干粮,又变成熟悉的行尸走肉,各自蜷缩着身体发呆,神色或悲苦或麻木。

      荔家人也不例外,他们在寒风下蜷缩成一个圆圈,享用中间位置的是荔家主母王氏和家中唯一的嫡子荔惠直。

      荔惠直见到去而复返的荔知,冻得干裂的小脸上绽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刚想对她说些什么,搂着他的王氏一用力,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荔知习惯了这种不痛不痒的孤立,坐下后趁王氏没注意,对荔惠直挑了挑眉毛,后者被她逗笑,露出流放路上难得一见的童真笑脸。

      山谷中的夜总是来得特别快,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变得莹白,幽哀的明月跃上山巅,那温柔的光辉,让无法入眠的荔知看得入神。

      刺骨的夜风吹过大地时,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荔知下意识想要找随时携带的手帕,却发现手帕不在身上。她不死心地又找了找,发现手帕极有可能被她遗落在了往返马车的路上。

      流放路上的所有东西都很珍贵,手帕当然有也仅有一块。

      虽然掉落的手帕极有可能已经被人占为己有,荔知还是站了起来,决定沿着傍晚走过的路找上一找。

      监守在附近的衙役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制止她的行为。六到八个衙役,一头一尾,一左一右地把流放队伍围了起来,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活动,无论是斗殴还是哭丧,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通常都不会遭到阻拦。

      荔知一边走向队伍最后的马车,一边借着月光仔细查看路过的石头背后和土地裂缝。

      疲惫不堪的流人一动不动,任她像死物那般跨过绕走。

      幸运的是,荔知在半路上就找到了手帕,落在几块石头缝中,没有被贪婪的流人看见。

      她蹲下身捡起手帕,抖落上面的碎石子和尘埃,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胸口。

      夜风吹过,林间簌簌,荔知不由抬头,看见皎洁的月光平移,夜色和月色交换场地。视线的最前方,刚刚还藏匿在昏暗夜色中的马车现出身形,卷起的梅兰竹锦帘吸引了荔知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她站起了身,将视野尽头的马车尽收眼底。

      冷月皎皎,一地清霜。

      少年丰姿秀逸,肤色玉曜,面无表情地看几只野狗打架。

      犬齿撕咬间,正是她刚送的馒头。

  •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须知:
    1.疯批竞技,行事极端
    2.本文的疯批指的是行事风格,不是善良与否。
    3.男女主的爱情经历都是一张白纸
    4.砖花随意,但是拒绝谩骂和诅咒以及并不客观的对剧情和人物的臆想
    5.固定更新时间是18:00,如果没有请假又没有更新,那一定是我忘记设置存稿箱时间了
    6.前期流放路,女主多少会受苦,剧情设定如此,请女主党暂时忍耐,我绝对是亲妈
    7.绝大部分包括男女主在内的角色不存在一见钟情
    8.女主不是恋爱脑,男主不一定(求求了女主真不是恋爱脑也不是傻白甜)
    9.欢迎捉虫,V章开始首个捉到错误的送小红包
    10.为了剧情好看,牺牲了稍许合理性,但不会太过离奇。比如,没有训练过的普通人能在水下闭气一分钟,女主能闭两分钟
    N.想到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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