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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刀锋玫瑰Ⅱ ...

  •   留给军人适应的时间过得很快,再回过神来时,末广铁肠已经站在了远月六号站台上。

      车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地挤着,就如同一大锅蒸腾的热水。汗臭与香烟与廉价香水的味道充斥在一方狭小闷热的建筑里。吆喝声层层叠叠,誓要透过火车轰鸣进站的巨响传入每一位步履匆忙的旅人的耳里。

      一个畏缩的人影偷偷摸摸地抱着与他体型差不多的半开式木盒蹿到末广铁肠的跟前。

      “老爷,来包烟?”小贩掐着谄媚的笑脸露出一口棕黄色的牙,手指搓了搓叠在最上面的烟盒,留下一点小小的白渍。白渍不显眼,末广铁肠轻轻瞟过,肉眼不可见地放松了一些。他缓缓地点了下头,将搭在腰侧的手抬起,严肃地竖起三根手指比划着。

      “三包,”他又举起另一只手,“一包六根。”

      小贩见状笑得更加灿烂,两只满是污渍的手在木盒里翻掏着,掏出三包造型有些奇特的烟来。要说是烟的话,那倒更像是有些高级的小铁盒,西洋传来的东西,总归是看上去质量要更好些。

      一个正在末广铁肠旁边排队的男人被这段诡异的对话所吸引好奇地探过头,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他手里的铁盒和小贩鼓囊囊的腰部。“这也是烟,多少钱一盒?”他兴致勃勃地询问着末广铁肠,肆无忌惮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末广铁肠转过头,盯着面前的男人,“不用钱。”说着,他的目光又转而落在了男人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上,再一次真诚地重复“不用钱,真的。”

      末广铁肠睁着眼睛说得恳切,男人却硬生生地从真诚的话语里品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大概是他解读过度了,但当一个人眼里带着疑惑还非常认真地回答一个有被轻微冒犯的问题的时候,总会让人激起背后一身冷汗。

      他讪笑地收回微微冒汗的手,转身伸出手去够小贩的木盒“喂,还卖吗?”不料却抓了个空,他茫然地蜷曲了一下手指。

      汹涌人流中,再无其一丝身影,像是水滴汇入暗海,再激不起波澜。

      男人摩挲了一下手指,上面似乎还残余着一点某种冰冷物体的触感。他眯起双眼,昂首向车站外的天看去,兀地发出一声轻笑。

      天边大片乌云黑压压地压向如水的日光,罩得天地之间昏暗起来,沉得像抓不住溺水之中的枯木,人民张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有一串透明泡泡咕噜咕噜,里面浮着几个小字,各个都写着「风雨飘摇的乱世」

      真的,不起一丝波澜吗?

      倒也不见得,至少,此时此刻终于和潜伏组织接头的末广铁肠不这么认为。对面那个满脸油腻的小胖子热情地和他握手,说我终于争取到这次机会来接您了,我是您的新副手小岛,之前的那位已经被上层枪毙掉了,您大可放心不会再有被出卖一事,我真的很敬仰您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他或许是不怎么会说话的类型,语速极快地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无非是想表达领导想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叛变,以及派我来监视您这点事情。却硬生生地从远月站等车一直讲到了站在机关门口。

      “上层想跟您谈一谈这次的事情,”小岛笑得恭敬,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太匆忙了,刚踏上这片土地,他便敏锐地嗅到上海的空气中还有股呛鼻的火药味道弥漫,这让他仿佛看到了他来前的断裂的房屋和破败废墟,都一样的,从鼻腔苦到胃里。

      深吸一口气时,针扎一般疼。

      末广铁肠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手一直没有从腰侧离开。“会议室。”他颔首,“先备车,我待会去看「夜莺」。”

      “了解。”小岛一招手,石板路边吭哧吭哧颠簸摇晃的黄包车顺势停下,“我先去给您包场。备车手下会去。”他端正地敬了个军礼,紧接着暧昧地做了个大家都懂的眼神,只是这个表情从他被肥肉挤压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

      众所周知,上海最大的风月场里有一只夜莺,以婉转柔媚的腔调和惊人的社交手段闻名,没人知道她出自何处,只听说许多高级的军官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不分敌我。

      在此其中,最著名的还是上海最大的军火商末广铁肠。只要夜莺出场,他场场必到,撒下千金只求博得美人一笑。只可惜的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只美丽的夜莺待他对其余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会更加刻薄,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在其中。

      在末广铁肠还没换人之前,用钞票卷成送去的花束总是被嫌弃为不懂情趣,转手轻慢地扔给了身旁跟着的小童,后来为了讨得美人欢心,在出任务前末广铁肠特意去抄了两首小诗夹在其中,又被嫌弃为是个莽夫不懂装懂。

      哪会是真的不懂,不过是没把夜莺当个人看罢了。讨巧的精致美丽的宠物,爱惜时谁都会花上时间精力去放纵地宠一宠。

      谁知后来就换了芯子。

      只是为了潜伏,末广铁肠不得不继续承担起他的爱好,尽职尽责地到场踩点。

      他身上还带着从会议室泅出来的雪茄味,报告在对面上级吞云吐雾之间被烧个精光,“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一两个月再回来复职吧。你可以多去陪陪夜莺了。”这是要停职调查,末广铁肠边推门而出边思索着从碰头开始发生的一切,发现自己并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他突然顿悟,眼睛簇地亮起,就连眼下的三点都变得生动起来,这给了他更多的时间来适应这里的环境和生活。

      于是他披上军装外套后就来到了柳枝馆。

      柳枝馆的名字很特别,听起来像是一个小众的高级会所,实际上却是上海办得最红火的风月场。金碧辉煌的馆外贴着巨幅的宣传海报,上面印的是一位妙龄女郎。看不出年龄,她画着浓妆,大波浪的卷发为她增添了一丝妩媚的艳气,但身上保守的旗袍却硬生生地将这妩媚压下去了几分,不落于俗套之中。

      她很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美,一举一动皆是万般风情的美,一颦一笑都能勾着人的魂走的美。像娇养在月神怀抱里的玫瑰,花蕊还沁着艳红的泪。

      海报上印着她的名字,她就是「夜莺」。

      “不是夜莺,玫瑰。”末广铁肠静静地在馆口伫立凝视了一会,只是默默吐出了几个字,便理了理白手套和袖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希望馆内的果碟能按颜色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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