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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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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十五岁以前,Sephiroth一直认为天空是碧绿碧绿的,绿的就像魔晄炉中喷发出来的荧光,和他自己双眼的颜色一模一样。
实际上,透过阴暗的实验室的百叶窗望去,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暗沉沉的、没有生机的灰色之下。然而,Sephiroth甚至连这样向外看的权利都没有。可以说,从出生开始,他所有接触过的活着的生物只有Hojo博士,以及两位蒙着白口罩的研究人员。
Hojo大概有四五十岁左右,身材干瘦,但脑袋却很大,里面仿佛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研究成果和奇思怪想。他每天早晨总是准时踱着步子背着手踏进实验室,将浸泡在魔晄液体中的Sephiroth放出来,规定他一天中所要完成的任务,然后到晚上再将他回收到容器中。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成不变。
Sephiroth经常会在Hojo来之前就睡醒,然后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那干瘦的身躯缓慢走到自己身前。容器里的液体微微荡漾着,被魔晄的光彩染成绿色的白大褂也随着水纹扭曲成各种形状。
Hojo总是不说一句废话,因此Sephiroth也就跟着沉默不语。
但不说话不代表没有思想。Sephiroth喜欢书,在几年的时间里就已经将整个实验室中数量庞大的书籍全部读完了。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其实天空是蓝色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绿色。然而“知道”并不等于“见到”,想到这里的时候,Sephiroth总是会觉得悲哀。
仔细回想起来,心灵的深处仿佛潜伏着Sephiroth自己都不了解的记忆碎片,金褐色头发的女人微笑着从他心中一闪而过,之后就被鲜血浓重的腥气与兵器的冷冽银光淹没。久而久之,那些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被盖上了厚重而柔软的灰尘,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
有一天,Sephiroth偶然翻出一本生物学的书籍。在看到其中一个词眼的时候,情不自禁跟着读了出来——
母亲。
念着这个词的时候,Sephiroth觉得有淡淡的微光包裹着他的心,不同于魔晄液体诡异的绿色,那是种温暖的黄色光芒。
沉在心底的记忆被搅动起来,金褐色头发女子的脸再一次变的清晰,于是少年闭上了双眼,头枕在厚重的书脊上,轻声念着,母亲、母亲。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Hojo博士的身影就驻立在门前。昏暗的光线从Hojo身后射来,Sephiroth看不清他的神情。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么?”Hojo用干涩的声音问道。
Sephiroth站起来,书从膝盖上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Hojo干笑了两声,弯腰替他捡起书。
然而,就在第二天Sephiroth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整个实验室里的书籍全部被撤换了。
Hojo一双灰蓝的眼睛盯着Sephiroth,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诧异的表情,然而却失败了。面前的少年就像是盛放在玻璃容器中的魔晄液体,安静,澄澈,却望不到底。
于是Hojo有点怏怏的转过身,一边离开一边说服自己,这样一个试验品不值得自己去了解。但在很多年以后,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不屑于了解,而是根本无法了解。
他无时不刻都在意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杰作,但讽刺的是,实验品本人却丝毫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Sephiroth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四壁萧然的实验室里,抬起头望了望装了扇页的气窗。
今天的阳光似乎异常昏暗,平常都会有惨白的光线从空隙中照进来呢,今天反而没有了。——他漫不经心的想着,就连Hojo从面前消失了也没注意到,抓住他心思的反而是一种细微的声音。
那种声音就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碰触到铜器发出的响动,细密而清脆,绵绵不绝。如果不去注意,几乎察觉不到。听了一会,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后来竟像是什么沉重的物体从高空落下之后砸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声音此起彼伏,构成一组奇妙的乐章。
Sephiroth抓起靠在墙脚的佩剑,脚蹬在书架上——之前上面放满了书没有下脚的地方,现在却因为书都被移走而显的空落落的。于是Sephiroth毫不费力的就爬到了靠近气窗的书柜顶上,弯下腰凑到气窗前,从扇页的缝隙中向外望去。
窗外的世界是一片混沌,铺天盖地的水线从天空中落到地面上。实验室似乎处在很高的地方,向下望去,街道,行人还有建筑物都只能看的见影子的轮廓,隔着透明的水线,一切事物都晕成一片模糊的灰色。
Sephiroth拧松气窗上的螺丝,把扇页卸了下来,上半身探出窗外。冰冷的水点肆无忌惮的砸在他的身上,一会就浸湿了衣服和一头月光般闪亮的银发。
这种感觉仿佛似曾相识。
他将脚搭在窗台上,向外跃了出去,整个身体就像轻盈的蝴蝶一样在半空中飘舞起来,之后又急速的下坠,长长的头发四散飞扬。
在这一天,十五岁的Sephiroth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到实验室以外的世界,见证了一场暴雨。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心中的想象,其实是和现实有很大差距的。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他头一次觉得心里真正轻松。
Sephiroth醒来之后,混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痛。他坐在一片冰冷的水洼里,好半天没想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后来才回忆起,自己仿佛是从神罗大厦的实验室气窗上摔下来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势较高没有积水的空地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身处在像是管道间或是深井之类的地方。周围阴暗而潮湿,泥泞不堪,但也多亏了堆积的淤泥和自己强韧的身体才侥幸没有摔死。
向上望去,微光从穹顶的破损处撒了下来,倒映在污水中,反射出银色的星光。原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看起来,这样的高度是无论怎样都无法爬上去的,于是Sephiroth艰难的迈开步子,拖动酸痛的身体准备找另外一条能够离开这里的道路。
顺着大大小小的管道向前走,Sephiroth发现这条隧道的构造非常简单,就连一条分歧的岔路都没有。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认为自己能走出这里的时候,路却已到了尽头,两扇厚重的铜门赫然挡在前面。微微的星光照在门上,映出古拙复杂的花纹阴影,阴森而冷艳。
Sephiroth伸出手抵在门上,那沉重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长了锈的合叶生涩的转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Sephiroth并没有感到丝毫惧怕,相反心里却异常平和,仿佛沐浴在阳光里。这样的感觉原本只有在想起母亲时才能产生,而现在,在这阴暗而潮湿的地底,他却又再一次体会到,那温暖的光芒在驱使他的步伐前进。
门里的世界比外面更加黑暗,空荡荡的大厅中间只放了一个黑色的箱子。等Sephiroth的双眼完全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箱子,而是一口乌木打造的棺材,棺盖上的血色十字架即使在黑暗中也红的触目惊心。
一束怒放的惨白玫瑰靠在十字架旁,在这阴暗的地底依然娇艳的如刚刚采摘下来一般。Sephiroth伸出手想把它们捧起来,在指尖刚刚碰到花瓣,它们就在一瞬间化成了腐朽的灰烬。
其实这花早就凋零了多年,但因为一直没有被碰触,所以一直保持着它们盛开时的原样。那么,沉睡在棺材里的人是否也已经寂寞了很多年了呢?神罗公司的大厦下面为什么又会有这样一座陵墓呢?
Sephiroth有很多问题想问,虽然他知道这些问题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他是神罗培养出来的杀手,时刻保持沉默或许是他更应该做的。但十五岁的少年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好奇心驱使着他想探查事情的究竟。
——于是他又将手伸向了棺材。
开启的过程并不向他想象的那样困难,只轻轻的一掀,精致的棺盖就滑向了一边,随着乌木盖子撞击到地面发出沉钝的响声,Sephiroth也屏住了呼吸。
月光渐渐西斜,柔和的光芒顺着破损的墙壁缝隙洒进了大厅,也照亮了躺在棺材里的人的脸庞。
那是一张精致的仿佛用上好的水晶雕刻出来的脸,虽然俊秀雅致,却也苍白的几近于透明。血红披风将他整个修长的身形包裹起来,黑夜一般的长发散在四周,更衬得整个人极其的诡异。
他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早早的就长眠于地下,永远合上了双眼。
Sephiroth半跪在棺材旁边,出神的看着这具保存完好的尸体,想用手触摸一下那乌黑的长发,却又担心它们会像之前的白玫瑰一样,在瞬间化作灰烬。手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却感觉到有轻微的气息正均匀的打在手背上。
这一次,Sephiroth真是被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死死抓住剑柄,右手迟疑着伸出去,挨近那具尸体的脸庞。
气息从那黑发男子的鼻端平稳呼出,轻轻滑过Sephiroth的指尖,之后消失在阴暗潮湿的空气中,轻微的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仿佛他身体里脆弱的生命力都在随着这若断若续的呼吸渐渐消失殆尽。
但无论如何,这具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尸体”其实依然存活着。
Sephiroth的双脚被牢牢钉在地下,一步都不能移动,月光更加向西斜了,他的影子被拉成细长的一条。躺在棺材中的黑发青年安静的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光线,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之后,那片阴影翕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Sephiroth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觉得面前有一道金光闪过,右手手腕立刻被冰冷的像钢钳一样的武器扣住了。慌乱之中Sephiroth抽出了佩剑,剑刃与金光交织在一起,然而他却觉得这一剑仿佛刺到了水里,空空的没有着落。
恍惚之间,一个冷淡的声音问他:“是谁?”
Sephiroth抬起头,碧绿的魔晄之瞳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眸,那目光冰冷而深邃,仿佛只要稍微停留一会,灵魂就会陷进去。
长长的黑发无声的垂在血红眼睛主人的脸颊旁,像暗夜的湖水一般流动着,Sephiroth的刀就抵在他苍白的脖颈前,一缕头发已经被犀利的刀锋割断了。
是谁……
这句话问的真有意思。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Sephiroth在心里冷笑着,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位刚从棺材里坐起身的青年。
整个大厅中一片死寂。
两人保持这样的姿态不知僵持了多久,黑发青年的目光终于渐渐变的柔和起来,眼眸中冷冽的冰凌在一点一点融化瓦解。Sephiroth看着他弯起毫无血色的唇角,露出一个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的微笑。于是,他整个脸部的线条,都因为这样一个笑容而显得柔和起来。
——即使是在这种对峙的情况下,Sephiroth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人,笑起来很温和,也很美。
“原来你是Lucrecia的孩子啊。”黑发的青年喃喃自语着。与此同时,Sephiroth感觉到手腕上被桎梏的感觉消失了,他低下头看去,却发现之前抓住自己手腕的根本不是什么钢钳,而是一只打造精巧的金属爪,淡淡的金光一闪,就被血红的披风盖住了,灵巧程度简直不亚于人的手。
难道那真的是他的手么?
“你说我是谁的孩子?”Sephiroth把佩刀从黑发青年的脖颈旁移开,追问着,“你认识我父母?”
这句话立刻让面前的人恢复了淡漠的神色,他冷冷的回答道:“我不认识。”之后身体向后一斜,躺回了棺材。
隔着厚厚的乌木板,只能听到他微微的叹息。那声音很轻,但却像两扇厚重的门,严密的封锁起几十年来的灰暗记忆。
Sephiroth敲了敲棺材板,又问:“你是谁?”
棺材里的人又轻轻的笑了:“我叫Vincent,说了你也不知道。”
Vincent。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普通的男子名,但对于从未离开过神罗实验室的Sephiroth来说,依然很陌生。
名字不具有任何意义,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Sephiroth再次沉默。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听到Sephiroth没有回答,Vincent主动询问着,柔和的语音在空旷的大厅里飘散。
……总不能跟他说是我自己掉下来的吧。Sephiroth一边靠着棺材板坐下,一边有点懊恼的想。他没有正面回答Vincent的问题,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次,Vincent久久没有回答。空气仿佛在无形中被胶着了,时间在尴尬的气氛中缓慢而生涩的流动,缓慢的几乎让人无法觉察。
Sephiroth心里微微有点失望,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有那么一刻,他的确是希望与Vincent的谈话就这样继续下去的。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他的心过于寂寞,又或许是因为在这里感觉到了与母亲相同的温暖,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但他唯一明白的是,如果他再次回到实验室,那么这样与人平等对话的快乐,又会转瞬即逝了。
于是他转过身,头向棺材里探去,目光所及,正对上Vincent的双眼,与第一次的冷漠、第二次的温柔都不相同,那双血红眼眸中盛满了悲伤,那是无论经过了多长的岁月都无法化解的,深入骨髓的悲伤。
“我……以为你又睡着了……”Sephiroth有点不知所措的移开了目光,向后退了几步。
听到这样的话,Vincent又微微的笑了,但笑容却让他目光中的悲伤显得更加深刻。
“我已经被你唤醒,又怎么能轻易入睡。”他终于的开口了,“但我是个罪人,所以,在罪孽赎清之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丝毫无关的故事。
“Sephiroth,如果你是偶然来到这里的。那么就忘记曾经见过我这样的一个人吧。” Sephiroth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只要沿着这条路往相反方向走,就能出去。”
“之前就想找出去的路,没想到竟然碰到这里。”Sephiroth低下头,尽力想让自己的音调显的平静,可些微失落的语气却顺着字句泄了出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
“我走了。”吐出这句话之后,Sephiroth握住刀,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快步走到大厅的尽头。
在跨出铁门的一刹那,一个一直盘旋在他心中的疑问忽然变的清晰起来,他急忙停下脚步,回过头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说不认识我母亲,其实你是认识的,对不对?”
Sephiroth固执的等待Vincent给他一个答案,然而棺材里的青年却长久的静默着,仿佛又一次进入了沉睡。棺材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他自己盖上了,严丝合缝的,看起来似乎从来被打开过。
月亮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天蒙蒙发亮了。青灰色的微光照在乌木板上,那棺材仿佛有了神采,在一片朦胧中显出一片柔和的紫罗兰色。
Sephiroth忽然觉得自己昨晚闯入了一个迷离的幻境,等到天亮,梦被日光驱散,什么也不剩。身上的伤经过一个晚上的恢复早就好的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顺着狭长的通道向外奔跑起来。
离开通道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天早已经大亮,阳光白花花的照在满是积水的柏油地面上,耀的Sephiroth眼睛发花。银灰色的神罗研究所贮立在正前方,如同一群巨大的钢铁怪兽。不是那么凉爽的风中夹杂着灰尘以及蒸气的味道,憋闷的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头顶正上方传来直升机的轰鸣,Sephiroth抬起头,印在机身上大大的神罗标志与Hojo博士干瘦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忽然觉得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到这个世上,也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样走。
他知道自己叫Sephiroth,可Sephiroth代表着什么,他并不明白。
直升机渐渐降落,Hojo的半个身子探出门外,一只手伸向他。他恍惚的踏进机舱,听到身边驾驶员干涩的声音单调的向对讲机重复着:目标已经找到,试验品正在回收过程中。试验品正在回收……
试验品么?
Sephiroth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