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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锁麟囊·二 ...

  •   付泛生不会唱戏,但却只能扯着难听变形的曲调在这人面前耻辱地一句句唱着戏词,错一个字,身上便会挨一道鞭子,一曲下来,他的身上已是鲜血淋漓,但若是这样就能瞒住父亲贪污受贿的事情,他便不得不做。

      许怀君并不是每日都来,但他来的时候总喝酒,喝完酒的他宛如疯子般,无论付泛生干什么都会换来一顿狠厉地鞭笞,最过分的一次,他踩着付泛生的脸,解开腰带...

      滚烫腥臭的液体落在自己新增的伤口时,他想,要不就死在这,和许怀君一起死在这个阴暗破落的屋子里,再也不用忍受无边无际的侮辱。

      头顶的发冠垂下许多珠串,他眼前映出云衣戴着这副头冠在戏台上的样子,一瞥一笑,一嗔一怒,灵动又美好,付泛生闭上眼睛,若是他死了,云衣怕是得伤心许久,他见不得云衣伤心,所以他还不能死。

      但是他没想到,他用性命和尊严换来的却是两条悬吊的白绫,父亲和母亲的尸体挂在地面三尺之上,他的脑海中嗡鸣一片,唯一听见了身后云衣的哭喊声,他深呼了口气,将门死死的掩住,云衣一路哭喊,到他面前已是体力不支,直接跪倒在他面前,云衣攥着他的衣袍,泣不成声:“兄长...”

      付泛生没有像往日将她拥入怀中安抚,他笔直地站在门口,微微低下头俯视着付云衣:“云衣,你记住,父亲母亲是被冤枉的,他们不该死。”父亲和母亲在她眼中一向尊崇清高,至少这样说,她不会像他一样丧失所有的支撑。

      付云衣泪如雨下:“那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要...”

      付泛生久久没有说话,君要臣死的道理她应该明白,云衣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他说什么她都会信。那天云衣哭了很久,但直到她哭晕过去,付泛生也没弯下腰碰她一下。

      他嫌自己脏。

      付泛生看了眼屋外的天空,黑得宛如墨般的天空阴沉地似要滴下水来,只有门口的丧幡被风费力地扯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让人不得不注意那抹刺眼的白色。

      “找到云衣了吗?”他的声音沉重而沙哑,换来的只有压抑的沉默。他晃了晃身子,扶住面前父母的棺椁,手下冰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撤回了手,好凉。云衣果然是被他宠坏了,直到今日还是不承认父母去世,闹脾气出了府。

      这时,有下人走上前来说:“许怀君许公子传信来,说他知道小姐在哪,让您顷刻前去。”

      付泛生身体僵住了,他的心口仿佛被插入了一支利箭,被人反复的搅动,云衣,云衣...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府,直到看到许怀君脸上清晰的红印时陡然清醒,这是...云衣打的?

      “云衣在哪?”他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妹妹脾气这么大,我不过说了一句你是我脚下的狗,她就急了眼,”许怀君把脸上的红印凑了凑,然后抬眼看他,“你说,怎么办?”

      “我问你,云衣在哪!”付泛生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模样不复俊朗,满是狰狞和愤怒。只可惜一只丧家之犬对许怀君没有任何威胁,许怀君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三个人。”

      “哈哈哈哈哈,你妹妹不知道在谁身子下面承欢呢,哈哈哈...”

      付泛生脑子翁的一声,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云衣在哪,不然我一定让你死无全尸。”

      许怀君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他一脚踢在付泛生小腹:“有能耐啊,有能耐自己去找啊,说不定你找到自己还能再上一轮哈哈哈哈...”

      许怀君一家都是武将,他踢的这一脚正冲着付泛生的脏腑,一点余力都没留,生生将他踢出一口血来,连站都站不起来,于是他一点点地朝着门口爬过去,血迹一滴滴地留在身后,蜿蜒成了一条渗人的血路。

      云衣,云衣,老天爷,求求你,不要让云衣出事,求求你...

      开山寺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门口的木门腐朽地只剩下半扇,被半人高的草堆虚虚掩着,寺庙的侧门开在一个死胡同里,然而此刻的死胡同里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逐渐逼近付云衣。

      三个男人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激烈地反抗,却被人一脚踹到腿上,一阵剧痛从腿上传来,她惨叫着,眼泪生生地被逼出来,男人以为这样付云衣就能老老实实地不再反抗,但没想到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肩膀,付云衣便一口咬了上去,直接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三个男人常做这种事,因此心狠手辣,此时被付云衣惹急了,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朝着付云衣腿上他刚才踹的地方砸去,又换来付云衣惨烈的喊声。一阵剧痛过后,付云衣的腿,废了,再走不了路也唱不了戏。

      那男子还嫌不够,朝着付云衣的脸上又打了两巴掌,鲜艳的血迹从付云衣的嘴角流下,她还睁着眼,只不过再没了生气。

      “死了?”另外的男子问道。

      打人的那人说道:“没,怎么能让这小娘们就这么死了,咱哥仨不得爽一把。”

      那天晚上后半夜下了很大的雨,将污泥和尘土都冲刷掉了,但那底下埋藏的肮脏哪怕是剥皮去骨也冲刷不去。

      付泛生是在胡同巷子里找到云衣的,她衣衫破烂,右腿血肉模糊,可云衣看见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兄长,我想再唱一次《锁麟囊》。”

      他替云衣唱了那曲《锁麟囊》,他在台前,她在台后,他张口,她唱词。水袖轻巧抽起又飘然甩出,他围场绕几遭,步步踩在鼓点上,引得一阵叫好,曲子已至尾音,他忽顿住,再张不开口,眼泪于眼尾滑落,只听有声音九转灵妙,传来一句“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无论是他还是云衣,都不是薛湘灵,哪怕等到戏落了幕,也没找到锁麟囊。

      ——————————————————————————————————

      千辞见到付云衣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隆重而华丽的戏服,脸上浓妆艳抹,像要赴一场盛会。

      她在等释空。付泛生没看出来,但千辞看出来了,付云衣在台上唱的一句句戏词中那浓厚而灿烈的情谊。

      “若薛湘灵没找到锁麟囊会怎样?”千辞微微俯身,和坐着的付云衣平视,付云衣静静地跟她对视,并没有任何责问的意思。

      千辞接着道:“大抵也不会怎样,她等来了她的家人,哪怕清贫,也能得一个美满的结局。”

      听完这话,付云衣的目光颤了颤,千辞知道这场戏是付云衣为释空而唱的,是倾诉也是道别,但是释空却没来。

      千辞问道:“你还等吗?”

      付云衣的睫毛颤了颤,答道:“等。”当时的千辞看得见付云衣的痛苦与绝望,但却看不见她眼帘下遮掩的腐朽和恨意。

      开运三十八年,付程,位保和,因受贿与其妻畏罪自杀,其府中男子皆入宫为奴,女子皆流放。

      夕阳灿烈,却不如云衣脖颈上的枷锁刺眼,但云衣却是笑着的:“此去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当是再无归期,小妹无能,不求兄长有鸿鹄之志,但求能不愧于心,不愧于己。”

      “兄长,勿念。”

      ——————————————————————————————————

      秦淮王府。

      千辞缓缓睁开双眼,应该过了很久,她都没能缓过神来,到如今,她才想明白当时祭天台上,七叶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记性不太好,但刘寅那张脸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七叶的梦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她见到的付泛生,就是刘寅。

      “呃...”七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千辞忙去扶他,七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千辞也将目光系在上面,很久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其实什么也不用说,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笑了下:“回来了。”

      七叶微微勾起嘴角:“回来了。”

      不重要了,付泛生到底是不是刘寅都不重要了,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眼前这个人和之后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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