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酾酒》越九思

15、怀抱

　　楚璟瑜浑身浸着冷汗，竭力地维持着正常的呼吸。他像耽溺于深海，眼前事物渐渐虚化，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而又不真实。
　　他好像站在了一片陆地上，四周白色肆无忌惮地铺展开来，像是雪，又不像是雪。白色忽明忽暗，色块在他周围跳跃旋转变幻——
　　"主子？!"祁元瑶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吓得一颤，大惊失色，霍地站了起来。
　　楚璟瑜没搭话。眼前元瑶的脸忽隐忽现，他竭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挣扎着，疼得眼眶一点点泛红。
　　祁元瑶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知道这是情蛊伤了心身。从小一起长大的主子，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远超过了寻常的主仆之情或亲情，达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境界。
　　她心疼极了，忙乱着不知怎么是好。常溯在宫里赶不回来，这病寻常人又医治不得，只好先颤抖着手去试探他的额头，触到一手冷汗。
　　啪的一下，楚璟瑜拽住她的手，力度大得令元瑶发疼。
　　他含含糊糊:"别惊动……"
　　似有千万根针插在额侧，种在身体中的蛊给了楚璟瑜第一波反噬——一份"不错"的"见面礼"。
　　当时种的时候就被打过提前量，楚璟瑜对这疼痛并不吃惊，只是它来得太凶猛，程度令他始料未及。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耳边鸣声震耳欲聋，楚璟瑜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
　　他双手紧紧抓着木椅的扶手，骨节绞得青筋暴起，就好像那扶手是他唯一可以攀缘到的救命稻草。
　　元瑶又不见了，他也又听不到她的说话声。五颜六色的色块在跳动，崩坏的世界充斥着不稳定与不安全。
　　楚璟瑜被困在这一隅，他试着往前走。
　　渐渐地，色块沉淀，变作了一幅明丽的春景图。
　　这是？!
　　楚璟瑜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春景，心脏一磕，身体剧烈地一颤。他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眼眸深处充斥着惊疑痛苦，还有恐惧。
　　他向来冷静克己，从未如此外露地表现自己的感情。
　　此间草木葳蕤，和风清畅，像是处宫苑。红墙琉瓦飞檐斗拱，殿门大敞着，门里似乎是有两个人。他们纠缠着，上面那个人手一扬，下面那个人摔倒在地。
　　楚璟瑜看不清，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试探着向前走，想看清那两个人的容貌，想验证一件事情。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走到了一丛玫瑰旁。玫瑰枝叶颤抖着，上面斑斑驳驳。
　　一眼明亮。他战栗着，从童年带来的伤疤依然存在，使他无法直视屋子里的两个人，他只想跑。
　　屋子里的人踹倒另一个人，被踹倒那人好像还是个少年。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那一刻乌黑的发丝瀑布般得倾泻下来，那是个女人。
　　乌云倏而密布，瓢泼大雨猝不及防地淋下来，整个世界荒诞不经，就像此刻映在楚璟瑜眼里的，女人的脸。
　　她没有眼瞳。
　　眼里的白泛着血丝，和身后的墙同色。少年的脸，和楚璟瑜竟有八分相像。
　　大雨把楚璟瑜浇了个底掉，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五脏六腑都在乱跳，不住地战栗着。
　　他的回忆，他的痛苦，他的崩裂。
　　咔嚓。
　　幻觉与现实融合，碎裂，楚璟瑜脚下一空，坠落下去。
　　他猝不及防，啊地叫了出来。
　　然后，他掉进了名叫盛广泽的怀抱里。

　　盛广泽没来多久。
　　楚璟瑜的那个小内应慌里慌张地跑来，请他去把常溯大夫找回来。她慌乱极了，说话语无伦次，盛广泽听了好久才勉强组织出她说的是什么事。
　　楚璟瑜病了，病得呓语连连，病得昏迷不醒，还发着高烧。
　　盛广泽一怔，心往下一坠。他有些诧异有些担忧地起身，碰倒了他的椅子。
　　那人刚才还正常得很，怎么现在就病得卧床不起非常溯所不能治了？
　　婢女顿了顿，说是童年旧疾。
　　盛广泽看她脸色不虞，仿佛想象到了楚璟瑜不怎么太平静的童年。
　　含章殿离端凝堂不远，两人连跑带颠地赶到时，楚璟瑜正紧锁着眉头昏迷在床上，脸色烧得通红，嘴里还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盛广泽一见他这个样子吓得不轻，随即遣人去请府里的大夫，却被元瑶制止住。
　　"主子从小的病就是常溯大夫看的，"她眼眶发红，"这病刁钻，不好得也不好治，寻常大夫是治不好的。"
　　盛广泽皱着眉，"不好得？那他怎么得上的？"
　　元瑶摇摇头，也不知道表示她不知道还是她不能说。
　　盛广泽见她不说，也没继续同她废话。随即唤来跟着的云致令他备马，他要亲自去一趟宫城，把常溯带回来。
　　云致只当他是为了国之大计才去请常溯保楚璟瑜的命，却没料到盛广泽在最深最深的心里埋着的那点私心。
　　他不想让楚璟瑜死，发自内心，他也不晓得是因为点什么，莫名其妙地就是这么想。
　　盛广泽觉得有点奇怪，可他也触摸不到症结所在。
　　旁边床上的楚璟瑜呼吸越来越急促，两人都吓了一跳，赶忙扑了过去，元瑶半蹲在他床边，盛广泽则立在了旁边，有些担忧地看着。
　　祁元瑶眼圈通红，伏在楚璟瑜的床边，嘴里好像还念叨着什么，盛广泽没听清。
　　楚璟瑜喘息不匀，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般不安地摇晃着，夹着一些战栗。
　　"你去拿条冷巾吧。"盛广泽看着床边的祁元瑶，吩咐道。
　　祁元瑶看了看她主子，点了点头，去架子旁拿冷水浸过的巾子，留盛广泽一个人在楚璟瑜床边看着他的脸出神。
　　盛广泽今天是第二次见到他，就已经见了他两回生病的样子，无一例外地都是大病。
　　他有隐疾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这两次的摧残呢？会不会再落下什么病根呢？
　　盛广泽突然觉得，把常溯送到宫里是一件极端错误的选择。
　　拿着冷巾的祁元瑶突然惊叫了一声，把盛广泽正在出走的思绪拽了回来。他看到楚璟瑜突然睁开的眼睛，里面全都是血丝，看起来甚是骇人，又显得他那么无助弱小。
　　突然，楚璟瑜的腿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伴着一声惊叫，带得他几乎从床上掉下来。
　　"主子！"
　　这场景在一个重病号身上出现，足够骇人了。祁元瑶拼了命地想去接住他，奈何距离太远。
　　站在床边的盛广泽一惊，没想别的，往下一跪，扑过去稳稳地接住了他。
　　楚璟瑜急促地喘息着，身上烧得滚烫，盛广泽隔着衣袍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他一瞬间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怀里的人轻得像空气，软软的，衣服上还有好闻的气味。没束头发，耳边发辫上系了一颗珍珠。
　　血流上涌，盛广泽赶忙把楚璟瑜安置在了床上，匆匆忙忙地对元瑶嘱咐了几句，眼睛却不敢看她。
　　元瑶胡乱应着，注意力全在她主子身上，没注意到盛广泽跑出去的时候都是同手同脚的。
　　门被云致带上，元瑶知道常溯会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她给楚璟瑜盖好了被子，又急急忙忙地去弄凉毛巾。楚璟瑜烧得实在严重，刚才睁开了眼睛，现在又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虽然好像没啥人在陪伴我）
序卷结束啦！接下来就要进入正统的权谋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