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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信 ...

  •   被掀开的床板带起了一阵灰尘,模模糊糊间元胜意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看清。灰尘散去尘埃落定,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被砸裂床板下面是空的,里面有一个大约A4纸大小的空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信。
      祝程锦把手电筒再靠近些,好让两个人看清楚信封的样子。已经泛黄的纸张宣示着通信主人公的年代遥远,信封上或娟秀或潇洒的两种字迹表明这是两个人互相往来的见证。不得不说,祝程锦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
      他稍稍侧向元胜意:“你想看看吗?”没等回答他就轻笑了一声:“我想。”说着就伸手一把拿起了全部的信件。元胜意讶然地看他一眼,犹豫几瞬后也没出声。
      祝程锦说得对,他确实也想看看信里的内容,但他也确实有些纠结——信的主人会愿意让信的内容被他人知悉吗?
      这厢元胜意还在自顾自纠结,祝程锦已经弹去了信封上的灰尘,并仔细地把信放在了他工装裤的几个大口袋里。接着拉起仍握在一起的手干净利落地扭头下楼。这次他们没再仔仔细细停留,而是直接大步出了木屋。
      出了门口,元胜意还愣愣地有些从刚刚的经历中没缓过来,祝程锦就耐心地等学习委员的智商重新上线。眼睛一瞟,他就看见了两个人还握着的手。
      祝程锦和元胜意都有一双极漂亮的手。只不过祝程锦的手比元胜意的大了一圈,肤色更偏向乳白,不如元胜意的白皙。
      祝程锦看着两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交握在一起,莫名地感觉十分赏心悦目。而且他没想到,元胜意看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皮肤那么细腻,握着手感好得不行。那其他地方摸起来是不是更······
      祝程锦猛然回神,自己刚刚想什么呢!他连忙做贼心虚地看了眼元胜意,意识到对方眼神不在这边才长舒了口气。轻轻捏了捏元胜意的手又放开,他拍拍元胜意的头:“缓过来了吗?”元胜意看他一眼,有些尴尬道:“缓过来了。”祝程锦笑了笑:“那快点找个地方去看信吧,我的好奇心受不住了。”
      把信贸然带回家也不好,毕竟他们说不定还会选择再把信送回来。两个人最终决定去小区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分别点了杯咖啡后,侍者礼貌地道谢离开。确认周围没人后,祝程锦小心翼翼地从几个口袋里掏出信并按照顺序放好。随意看怕看不懂,两个人还是决定按照信原本的顺序看下来。为了方便,祝程锦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元胜意旁边,和他头挨头地看起来。
      先是拆开了第一封信。信封上是娟秀的女子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打开后,泛黄的纸页上文字并不多。

      “山语哥:
      你在外面可还安好?我听闻你所前去的南方已是春江水暖,家中却仍然是万木萧条。不知春还有多少日才能到来。
      今年你第一次外出,还走得这样早,不知你是否想家。元宵节咱们一起放的花灯还没飘远,你却已离开了!若是有什么困难,定要及时向你父母,向我说!我等着你。
      诗悦”

      “一封年轻姑娘写给她远行爱人的信。”祝程锦摸了摸下巴了然地说道。元胜意赞同地点点头:“嗯,能看出姑娘应是十分喜欢他,话语不多,但字里行间都是柔情蜜意。”两个人又打开第二封,也就是另一个字迹的第一封。不同于刚刚的娟秀,潇洒飘逸的字体表明写信的人是一个男子。
      “诗悦:
      我在外面一切安好。江南景色确实秀丽。直到近日,我才算是理解了先生所教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瑰美。若将来有时间,我定会带你游遍江南的大好山水,一叶扁舟便足够。
      第一次离家,我确是有些想家。但父母给我临行的鼓励,你的等待,都让我更急于做出一番事业。不必难过我离开得早,我的早些离开是为了更快的重逢。
      愿安。
      游山语”

      祝程锦摸了摸脸颊:“啧,那个年代谈恋爱都已经这么腻歪了吗,一股浓浓的恋爱气息扑面而来。”元胜意不满瞥他一眼:“这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私密书信,自然会更随意,难不成你要情侣写信也只谈国家大事?”
      祝程锦举起手来表示自己认输。恰逢这时咖啡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地暖了刚刚有些冷的身子。元胜意细心地数了一下,共有十一封信,最后一封还是姑娘的。
      手指搭在摊开的信纸上,元胜意忽然发觉了问题。
      “不对!”祝程锦吓了一跳:“哪,哪不对?”元胜意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手指关节轻叩桌面:“两个人写的信按照常理怎么可能会在一起,不应该是一个人手里只有另一方的信吗,为什么两个人的信会放在一起?”
      祝程锦愣了几秒,拍了下大腿:“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太笨了!”不过随即他又露出招牌阳光笑容:“这不很简单吗,两个人喜结连理后,往日书信作为爱情的见证被珍藏起来了呗。”
      元胜意目光沉沉地落在最后一封姑娘的信封上,又想起了关于木屋的恐怖传闻,心里不由得一寒,渐渐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摇摇头,尽力把不好的想法甩出脑海。没错,一定是像祝程锦说的那样,两个人喜结连理,百年好合。元胜意抿了抿唇,打开了第三封信。
      中间三次来信都比较平淡,可以看出两个人之间通信的间隔也并不频繁,大约一个月一封。信也往往并不长,却总能让人从中感受到两个人之间深切的情意。
      有时候游山语还会在信里逗逗王诗悦,下一封里王诗悦就一定会怒气冲冲地骂他一顿。只不过说是骂,更不如说是女孩子对自己心上人的娇嗔。
      两个人看着看着也逐渐被通信的两个人简单真切的爱情所打动,嘴角不由得慢慢翘了起来。祝程锦伸手打开第九封信,也就是姑娘写给男子的第五封。信里的内容仍然不多,却有了一份焦急色彩。

      “山语哥:
      夏天到了,雨季也紧随而来。今年家里大旱,至今未降雨分毫。乡亲们每天打水浇地,可是地里还是出现了一道道裂纹,瞧着真令人害怕。这时候我就期望你能在我身边,这样我一定就不会再这么不安了。
      我又听闻南方自四五月份便开始下雨,至今仍在下,且雨势有渐长的样子。方才听广播说南方多地已发生了洪灾,水位还在不停上升,造成了许多伤亡。你可还安好?
      速回信,若情况不好便快归乡吧,我不期盼着你有多大事业,只求大家都平平安安!
      诗悦”

      元胜意眼皮一跳,自己心里不好的想法似乎正在成为现实。压下内心不安,他伸手打开了第十封信。

      “诗悦:
      我一切安好,你莫要着急。听闻家中大旱,我也十分焦急。今年有些异常,我听广播里有些专家说是雨带推迟,总之就是让该下在北方的雨都下在了南方,这才导致了今年的北旱南涝。
      广播里所言不假,我这边确是自梅雨时节起就没断过雨水,先前倒是没造成太多影响,如今似乎却也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洪水在南方已经开始肆虐了,我这里倒还尚未波及,但恐怕形势也不容乐观。方才我从大坝旁经过,还看见水位在疯狂上涨呢!
      你说的也正是我想的,我刚刚已把最重要的东西打包提前寄回了家,剩下的我再收拾一下便即刻往家赶!
      诗悦,你莫要着急。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星期我便可到家了,那时你就再也不必不安了。况且我在南方这几个月也挣了些,足够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你且等我。
      山语”

      祝程锦高兴地干了剩下的咖啡:“嘿,我说了吧。他们俩肯定马上就要结婚了!”说着迫不及待去拿最后一封信。元胜意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拦,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祝程锦停下拆信封的动作,疑惑地看向他。元胜意摇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我总爱想多。拆开吧。”
      最后一封信就这么打开了来。

      “山语哥:
      今天我去看了你。
      往日里你是最爱笑的,尤其见了我时便好像看到了花开似的高兴。那时候的你可真傻,不过我还挺喜欢的。今日我都走到你身边了你都没发现我,更不用说抬眼看着我笑了,真过分。
      他们不让我掀开那白布,我却非要打开来看。我觉得就是那白布挡住了你视线才让你没看见我的。他们说你已经不像你了,真是一群骗子!你明明还是你,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不过是有些浮肿泛白而已,哪里就不像你了!
      你爸爸妈妈又将我之前给你写的信还给我,说这是你寄来的包裹里的东西。还给了我一枚用红丝绸布袋装着的戒指,说里面刻着我名字的缩写。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啊?最重要的东西里便有两样与我有关,那我姑且原谅你这次没看见我。
      我回到家,听见爸爸妈妈正在可惜你。我有些生气,可又无法反驳,因为我也觉得可惜。我又听见他们要给我安排别的婚事,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却又不由得十分害怕。要我和别人过一辈子么,怎么可能!还不是怪你!你说你回来我便不会再怕了的,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怕,我以后再也不想理你了!
      你真是个大骗子。你说你要带我去南方游遍千山万水,你说你要干出一番事业,你说你要给我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你说你一个星期内到家···都是假的!可是看在你给了我戒指的份上,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山语哥。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小时候玩过家家总是你扮爸爸我扮妈妈。长大了,村里人都说我们俩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我表面上生气,心里其实欢喜得不得了。你来订亲那天,我躲在帘子后笑你紧张得话都说不清还装作一副沉稳的样子。其实我从那天开始就绣着喜服。凤目难绣,我拆了又缝来回六次才绣好。昨天我刚刚把喜服绣好,就等着你回来咱们早日穿上呢,你却爽约了。
      这是你十几年来第一次爽约,我还是勉为其难原谅你了,不过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山语哥。小时候我读李白的《长干行》,世人都赞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那时也觉得这两句好,因为它讲的好像就是我们俩。但是今天再想想,我却觉得‘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最好不过了。
      愿同尘与灰,愿同尘与灰。
      山语哥,那里黑吗?可怕吗?你冷吗?没关系,你说有你在我就不怕了,那有我在你是不是也就不怕了?
      山语哥,带我去看看江南吧。”

      信戛然而止,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
      几张信纸上全是水滴泅染的痕迹,不难想象写信人落泪涟涟的悲痛,起皱的信纸就像被痛苦碾过的心脏,又在时光淘洗间被岁月风干。
      元胜意轻轻闭了闭眼,心里的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他轻舒一口气,才又睁开了眼。侧头看向祝程锦,发觉他也是一副愣愣的样子,盯着手里的信一动不动。良久,祝程锦才像缓过神来一样眨了眨眼。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化不开的郁愁,像秋日的雨滴滴答答敲打心脏,看似柔和却如针般一点点渗入骨髓。
      祝程锦率先开了口:“你说得对。”声音有些艰涩。元胜意缓慢点了点头,伸手开始收拾一桌摊开的信封信纸。两个人没有说话,都默默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直到把信封信纸又变成原本的样子,元胜意才轻轻开了口:“真可惜了。”
      祝程锦看着他,忽然把手放在元胜意的肩上,笃定地看着他说:“他们缘分不会尽的。”元胜意回头,与祝程锦的眼睛对视。看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坚定,不知道为什么元胜意就觉得他说的一定是真的。心里慢慢放松下来,元胜意微笑着缓缓点头:“嗯。”
      两个人最终决定将信烧掉。希望风能将曾经的情意再次传递给已逝之人,好让他们不会寒冷。
      祝程锦和元胜意站在木屋前的一处空地上,看着信在火中一点点消失,化作飞灰在风中飞扬又消散。火焰燃尽,祝程锦和元胜意默默鞠了躬,转身离开。
      末了,只有风声过耳,好似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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