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生野

6、第六节

　　乾和之这天到店里时，店长笑嘻嘻地支在吧台上，“这周日的白班你能不能来上啊？艳艳她想请个假，她小姐妹结婚。”

　　乾和之有些为难，星期天是他要到周密园打扫的日子，他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可是之前说好的，二四日不给我排早上的班的。”

　　“人都会有急事的嘛，你周日是有其他兼职吧，和同事换一下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店长曲起指关节敲敲桌面，“就这么定了啊，别忘了。”

　　但乾和之在周密园的工作并没有同事，所以没有人可以和他换班，他把这个情况告诉店长，继续争取，但店长也不肯让步。

　　等乾和之问到“您周日白天也有事情要忙吗”的时候，店长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行了！叫你来你就来！你是店长还是我是店长？”

　　说完也不等乾和之答应，嘴里不清不楚地抱怨着，“跟你好声好气地讲，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这么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

　　这边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乾和之只能去问傅闻声。不巧的是，周四乾和之到周密园的时候，傅闻声又不在家，乾和之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等到了下午五点左右，也没有见到人回来，只能无奈地去赶车了。

　　不过临走前，乾和之留了便签，担心傅闻声注意不到，特意在书房和卧室以及厨房的冰箱门上都贴了一张：“周日我能很早来打扫卫生吗？——乾和之”

　　字条上的“很”字还特意放大了些，并且描了两圈，试图引起注意，便签的最下方留了乾和之的手机号码。

　　乾和之坐公交回到家，吃过晚饭，到楼下扔垃圾。扔完垃圾他也没有着急回家，到小区的健身区走了走，摸了摸器材，摸到一手灰，难怪没有人玩。

　　小区里的野狗三三两两地互相追，它们看见他，然后立在一棵树下，一条开始，剩下的全都跟上，吠的时候吻部会扬起，它们朝他叫个不停。

　　乾和之下意识退了一小步，它们就跟进了，无论他小声哄还是装凶都不理，只管朝他叫。乾和之只好回到他的楼里，还要当心它们会不会趁他背过身咬他的屁股。

　　乾和之一直等到晚上将近十点，才收到了傅闻声一条矜持的回信：可以。

　　乾和之盯着这个“可以”看了很久，久到几乎不认识这两个字。

　　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信息，来自同一个号码：“但是不要吵醒我。”

　　乾和之忍不住笑起来，松了口气，不太熟练地回短信：“好的先生，谢谢您。”

　　乾和之把号码存到电话簿里，来回核对了两遍，确认号码没有抄错，才满意地按下“保存”。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别的回信，又把号码翻出来，背下来。

　　记到脑子里以后，乾和之觉得踏实多了，他看了眼时间，有些遗憾地想着，都过了十分钟了，傅闻声怎么还不回复他“不客气”呢。

　　艳艳说，通过手机号码能搜到一个人的社交账号。

　　乾和之趁中午吃饭排队的时间，在添加好友栏里输入了傅闻声的手机号码，查找到的用户顶着一张纯白的图片，昵称就是“傅闻声”三个字。

　　乾和之点开图片又关上，再点开再关上，重复了几遍才发现好像不是他的便宜手机出了问题。他于是郑重地按下绿色的添加按钮，然后飞快地收回手机，莫名其妙地开始傻笑。

　　队伍向前挪了一点，乾和之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有自报家门，就又重新输入号码，加了句“我是乾和之”的验证信息。

　　没有等太久，就等到了通过的回应。

　　浅色的对话框里写着：你已添加了傅闻声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乾和之顺势而为，兴奋地开启对话，“先生，您好。”还附赠了一个友好的微笑黄脸表情，但直到这天下班也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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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一早，乾和之搭最早的一班公交到了周密园，把早饭放在餐桌上之后，蹑手蹑脚跑到了二楼的主卧门外，看到门紧闭着，猜测傅闻声应该正在里面睡觉。

　　他确认过门是关好的状态，这才开始打扫卫生。

　　知道傅闻声正在卧室里安静地睡觉，乾和之今天走动的时候都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动静很大的吸尘工作也准备留到下星期再做。

　　他把二楼的卫生工作做好了，回到一楼，才反应过来今天忘记先收衣服。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忙昏了头。

　　他把衣服收好，熨好，准备拿到衣帽间的时候，脚不小心踢到了挂烫机。要不怎么总说忙中容易出错。眼看着机器就要倒到地上，他一个大跨步上前，拧着身体，像表演杂技似的堪堪用胯顶住了机身。

　　乾和之缓了几秒，才往楼上看了一眼，没看到人，终于呼出一口气，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老父亲守住婴儿睡梦的笑。

　　他把挂烫机顶正，然后垫着脚，拿着衣服上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着的人常给人一种柔弱无害、需要保护的感觉，乾和之这会儿居然也有一种傅闻声需要自己照顾的错觉。

　　这种微妙又脆弱的，甚至是一厢情愿的联系，让乾和之的心情像烤火的蜡一样融化，并让他在今天的劳动中几乎获得了一种幸福感。

　　不过留给乾和之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多，虽然早上酸奶店一般没什么生意，但乾和之还是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并认为如果徐阿姨看到了一定会夸奖他。

　　徐阿姨一直觉得他打扫卫生态度很端正，人也很细心，但也一直嫌弃他的动作太慢了些。

　　从今天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慢的是过去的乾和之了，他自娱自乐地想着，新的乾和之是个飞快的男人。

　　乾和之收拾完别墅，临走前看了眼厨房，那里还放着他早上带来的早点，是一碗海鲜粥，他觉得那家粥铺的东西还挺好吃的，虽然也不便宜就是了，看来傅先生暴发户的思维还是有点道理的。

　　乾和之自己只去过一次，今早会想着给傅闻声带一碗，主要是作为同意他一大早来打扫的补偿，就是不知道傅闻声几点起床。

　　乾和之想了想，还是留了张便利贴，省得海鲜粥被傅闻声当垃圾扔掉了：“这是给您带的早点，谢谢您让我早上来，喝之前记得热！——乾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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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到中午，乾和之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他在周密园短时间高强度地打扫完卫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酸奶店里忙活开张。

　　这个周日的上午，店里繁忙到简直诡异的地步，乾和之甚至连捶腰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等待吃饭休息的午间半小时。

　　“你想吃什么？我有点想吃原味的冰淇淋。”

　　“我不想吃原味，我想点草莓的，或者芒果的吧，哇他们店里还卖牛油果味的，要不我试一下吧，听说牛油果只要不是直接吃，其他吃法都好吃。”

　　两个年轻女孩儿正商量着，又一个女客人进了店，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三十出头的模样，头发紧紧地绑在脑后，戴着椭圆的无框眼镜，是一种看起来就很严谨的打扮。

　　严谨的女士带着一个小孩，进了店，不顾前面正商量着点单的两个女孩，直接对乾和之说，“一个原味酸奶奶昔。”

　　乾和之询问地看了两个女孩一眼，她们主动退了一步，“我们再看看，先让她点吧。”

　　乾和之答应了一声，转头正准备在机器上下酸奶奶昔的订单，女客人已经催起来，“你能不能快点儿啊，我这还有事儿呢。”

　　外卖的订单正好跳进来，电脑卡了一下，乾和之干脆转身先去做饮品，准备等做好再在机器上补下单，“不好意思，麻烦您稍等一下。”

　　“我不是已经在等了吗？”她翻一个白眼，目光又嫌弃地在店里扫了一圈，嘴角向下撇，“你们这店行不行啊？不会多招两个服务员啊？招不起就别开啊。”

　　乾和之还是道歉，顶着没完没了的抱怨，继续做奶昔。

　　后进店的客人似乎被烦到了，和她顶了两句。

　　她的嗓门瞬间拔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活像承受了全世界的亏欠，最后侮辱了一把在场的所有人，“什么垃圾！我看你们也就配进进这种店！”然后拽着小孩儿走了。

　　被她这么一闹，店里的其他人也都没了胃口，感慨着“死八婆！”“倒霉！再也不来了！”之类的话，前前后后地离开了酸奶店。

　　乾和之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出声拦人，只是看着手头刚做好的奶昔，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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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长在下午两点出头姗姗来迟，乾和之准备交接，围裙都开始摘了，店长朝他摆手，说，“你先站着，我要睡会儿。”然后带着一身酒气进了休息室。

　　乾和之只能把摘到一半的围裙再套上，等店长关了门，才趴到吧台上，受不住地扭了扭身体。

　　店长打着震天响的呼噜睡了一个多小时才醒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出来和乾和之聊天，说他早上去参加了同学聚会，还说当年班上最挫的人现在混得像模像样的，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还给了他一根。

　　乾和之脸上的假笑都快僵了。

　　店长浑然不觉，还在一个人自娱自乐地继续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乾和之，“哦，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乾和之这才得以暂时地脱离苦海。

　　离酸奶店最近的餐饮店是烧烤店，但烧烤店这个时间还没开门，乾和之于是到第二近的店里，在门口的位子坐下。

　　他在位子上歇了会儿，差点儿睡着。

　　服务员来问了一声，他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自己是来吃饭的。但实际上乾和之累过头了，没什么胃口，比起吃饭，他更想休息。

　　墙上贴着的菜单沾满油污。

　　乾和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空了好几个小时了，他得吃点什么，他知道，所以最终还是纠结地点了份店里最便宜的素水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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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闻声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

　　前一天是事务所一个同事的生日，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邀请。项齐还特意私下叮嘱傅闻声一定要来，“老王怎么说也是所里的老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结果去了，傅闻声才发现项齐醉翁之意不在酒。

　　“试一次，你就会跟我一样，爱上这种感觉。”项齐故意吐字不清，“不要浪费你这张帅脸好吗声声，就是这张脸，抢走了我小区第一帅哥的称号。”

　　项齐给傅闻声介绍的是刚进所的新人，叫白榛，性格非常外向，平时就常开玩笑对同事说喜欢傅闻声，进成道就是为了他。

　　当然傅闻声很少到所里去，对此并不知情，全靠同事眉飞色舞地向他描述，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是中心，只有他像个局外人。

　　不过这并不影响傅闻声整晚都在被人起哄，甚至还被撺掇着和白榛喝交杯酒。傅闻声向正在看热闹的项齐投去死亡视线。

　　项齐一口酒呛回杯里，打着哈哈横插一脚，“使不得使不得，声声是我的。”

　　终于挨到活动结束，傅闻声还被要求送对方回家，“你要是真不喜欢他，正好趁机和他说清楚，不过人家年纪小，你委婉点，这可是所里的新时代力量。”项齐拍他的肩，然后溜进了大部队。

　　外向的白某在家门口试图扒掉傅闻声的衣服将傅闻声就地正法，失败，跳到傅闻声的身上挂着，“项哥说给你介绍女孩儿你都没兴趣的，为什么我不可以？你试一试嘛！又不吃亏！”

　　机灵小傅哄人打开了门，趁人不备，把人往屋里沙发上一甩，飞奔离开。衣衫褴褛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傅闻声觉得筋疲力尽，并且相当吃亏。

　　甚至晚上做梦他都梦到自己在被人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傅闻声醒来以后感觉身上不太清爽，就先去冲了个澡。

　　洗完后，他擦着头发回到房间，看了一眼被自己睡乱的被子，视若无睹地走出房间，踩着拖鞋下楼，走向厨房，准备拿瓶冰水来喝，经过餐厅时先看到了桌上的打包盒。

　　凭空出现的东西，和除他自己以外，这个早晨唯一进过别墅的人，傅闻声很容易把这两者联想到一起。

　　他知道家政来过，虽然对方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怎么说也是家里进了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话，未免过于心大。

　　傅闻声按照原计划拿到冰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走到餐桌前，没有伸手，只垂下视线看了眼便签条上的小学生字迹。

　　幼圆吗这是，傅闻声琢磨了一会儿。

　　他对于吃的其实并不十分在意，既然有现成的，就放到微波炉里热过，然后尝了点儿，味道还可以，原来点亮了泡茶技能点的人就连选择餐厅的眼光都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