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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节 ...

  •   傅闻声挂断了电话。

      但同样的号码很快又打了进来,并且锲而不舍。

      傅闻声有点无奈,他看了一眼,终于拿起了手机。

      “喂。”

      一点多余的黑色墨水悬在钢笔尖,是笔身之上的海洋,所有分散的个体沿着细纹一样的轨迹汇聚,“滴答”一声,落到干净的水里,弥漫,污染。

      -

      傅闻声开车往蔷薇小区赶,耳朵里别着蓝牙耳机,没有挂断电话。乾和之一直在电话那头哭,说话断断续续又颠三倒四。

      还差一个红绿灯就能赶到的时候,他先一步听到了警车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放松,又听到耳机里刚有平息苗头的哭声忽然变响,接着是颠簸,一阵“哐啷”作响,声音变得遥远又杂乱。

      他远远地看见了密集的人群,有些冒险地直接把车开到了边上,几乎贴着最外圈的观众停了车,然后从人群中拨开一条路冲到中心。

      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体被穿着深色制服的人押着跪在水泥地上的画面。那人身上血污和脏污混合着,衣服破烂,好几块皮肉外翻。

      往地狱走过一遭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狼狈程度。

      傅闻声快步走到几人跟前,他听见呜呜的哭声,看见掉在不远处的手机,才确定眼前的血人是乾和之。他在呵斥和议论声中主动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请求先把人送到医院去处理伤口。

      乾和之的头被制着,不能动弹,但听到了傅闻声的声音,然后哭得更厉害了,呜呜的,好像含混地在叫傅闻声,又好像只是单纯在哭。

      傅闻声脚尖动了动,乾和之的手臂就被押得更牢,哭声跟着暂停了一瞬,疼极了以至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似的。

      傅闻声没有再动。

      年轻警察用设备扫过傅闻声的证件,语气中带着惊讶,“大学老师啊,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还认识这里的人?”说完看向一旁的同事。

      后者询问过报警人具体情况后走回来,“就说看到他浑身是血,其他什么也不清楚,什么杀了人了都是猜的。”说完又抱怨了一句,“让签字还不愿意。”

      “不签字怎么行!”警察一把抢过同事的记录本,冲到人群里去找那个报警人,“不光签字,一会儿你还得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做笔录。”

      “我不去警察局!”

      “你为什么不去?”

      “去警察局晦气。”那人摇头摇得两颊的肉都在晃,“反正我不去,要去你找别人去。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报警了。”

      唯一还在做正事的,也是看起来最沧桑的一位,翻了翻傅闻声的信息,犀利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眼还在哭的乾和之。

      “我们先去医院,老师和我们一起。”老警察拍板,然后对身边的人交代,“老张,你带大明和小李先去,我们一会儿来。”

      -

      等乾和之做完检查,处理过伤口之后,时间已经是半夜了。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在手脚,缝了针,另外还有鼻骨骨折,脑震荡,烫伤和其他一些小伤口。

      “这个情况呢,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老警察带乾和之做完笔录,“后续可能还会需要你们,配合我们的这个调查工作,电话记得接啊。”

      警察离开后,医生找到他们,“他的情况我看过了,回家养伤也可以。医院人多,休息也休息不好。两天之后来把海绵拿掉,然后过差不多一礼拜来拆线。”

      傅闻声于是推着坐着轮椅的乾和之从急诊部出了医院,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其实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至少现在没有,就对刚从瞌睡中醒来的出租车师傅说,“去周密园。”

      师傅被乾和之的惨样吓得差点跳车。

      乾和之的伤口经过包扎,两只手变成两个白馒头,两只脚也是。车子到了111栋门口之后,傅闻声先从后备箱把轮椅放下来,再从副驾驶把人抱出来。

      乾和之乖乖地缩在傅闻声怀里。

      傅闻声用指纹开了门。

      曾经由他亲口赶走的人,又被他亲手抱回了家。

      人生。

      傅闻声把轮椅留在了院子里,抱着人进屋,然后在玄关处打开了别墅上上下下的灯,才把乾和之放到沙发上,自己进了厨房。

      刚才车开在半路上,乾和之的肚子就在咕噜噜地叫。傅闻声问了一句,乾和之呆愣愣地回答说,他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傅闻声煮了点粥,放到餐桌上,然后走到客厅,抱起病患,往餐厅走。他发现乾和之的目光落在阳台上,那里除了两件没收的衣服,也没什么别的。

      刚出锅的白粥没有味道,米粒还有一点夹生。

      乾和之不方便用手,傅闻声就用勺子喂他,没有喂饭的经验,所以半道上总是掉两粒米,导致乾和之那本来就不能看的衣服变得更脏了。

      乾和之自己给自己呼呼,最后喝掉了一整碗白粥。

      傅闻声把碗往前一推,却没有立刻起身,盯着乾和之看了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我帮你洗头好吗?”

      乾和之愣了一下,点点头。

      傅闻声于是抱着乾和之上楼,直奔主卧的浴室。他把乾和之安置在小板凳上,垫了条毛巾在浴缸边缘,让乾和之的下巴枕上去。

      傅闻声打开了水龙头,用自己的手心去接,感受温度的变化。乾和之面朝下乖乖趴着,偶尔有水溅到他的耳朵上,他也不动。

      直到温水冲过乾和之的头发,他才瑟缩了一下。

      傅闻声伸手捋了捋,从乾和之发间流下的水先是艳红色,然后变成淡淡的粉。傅闻声自认下手的力道很轻,但还是抓掉了乾和之一些头发。

      乾和之也不吭声,很乖。

      傅闻声给乾和之上了两遍洗发露,才算洗干净。他松了一口气,用毛巾草草搓了两下乾和之还在滴水的脑袋,“好了,来,帮你吹干。”

      乾和之没有动,肩膀小幅度地抖了抖。

      傅闻声又喊了他一声,乾和之才慢吞吞地从趴着的状态摇摇晃晃地坐好,脸上都是交错的水渍。傅闻声一开始还以为是洗头的水溅的,后来才发现一多半是乾和之自己哭出来的。

      傅闻声就没有再问了,他觉得乾和之或许还需要发泄情绪,就直接取了吹风机,开了温热的风,对着湿漉漉的脑袋吹起来。

      傅闻声没有帮人吹头发的经验,下意识顺着自己的方向,向中间轻轻拨着,等吹得差不多了,再看乾和之的脑袋,发现炸成原来的两倍大。

      不过他还忙着流泪,傅闻声想他一定是不在意的。

      傅闻声处理完乾和之的脑袋,视线顺着下移,犹豫了一下,“我帮你擦一下身体好吗?”问完,又斟酌着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不擦也可以,但你睡觉的时候会不太舒服。”

      乾和之抬起头呆呆看着傅闻声的时候,眼睛还在流泪。然后他坐在马桶盖上,皱着眉纠结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傅闻声得到肯定的答案,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放热水,又趁着这个时间到衣帽间翻出干净宽松的换洗衣服。

      傅闻声回浴室的时候还额外带了一把剪刀,和乾和之说了一声,就不费力去脱,而是直接从侧面剪开了那一身破烂的衣服。

      乾和之被剥得光溜溜的,身上只剩了一条内裤和一堆纱布。他不安地缩着肩膀,两条腿并拢,睫毛上挂着泪,轻轻颤着。

      傅闻声取来干净的浴巾盖在乾和之的腿上,然后用热水浸过毛巾,认真地帮乾和之擦起身体。热毛巾每拂过一寸皮肤,那处的细软绒毛就颤巍巍地立起来。

      除了被处理过的伤口和一些只上了药水的挫伤,乾和之的身上还有许多乌青,新起的,将消的,混在一起,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这些伤痕刻在这具年轻瘦削的身体上有点刺眼,像是在说身体的主人不幸经历了许多磨难,现在想求一个温柔以待。

      傅闻声这样的人看了,也会下意识放轻动作。

      傅闻声放轻了动作,缓慢细致地擦拭。乾和之的眼泪却突然落到他的手背上,傅闻声的指尖缩了一下,然后快速粗糙地擦了两下,就帮乾和之套上了衣服。

      长裤虽然有弹性,但裤脚的位置包着纱布,看起来很碍眼,傅闻声干脆拿剪刀把两侧剪开一段,打造了一条时尚的开叉休闲裤。

      完成这一切,傅闻声才想起来给乾和之擦脸。

      他一手擒住乾和之的后颈,另一手用了点力气,按着毛巾往乾和之的脸上招呼。边边角角的血渍都被擦干净,乾和之的脸却开始发红。

      傅闻声没察觉是他用力过猛,倒是忽然想起自己在给乾和之擦脸前好像没洗毛巾。傅闻声不太确定,也不愿意细想。

      他先去拉开浴室的门,再折返,把人打横抱起来,朝客房走去,妥当地安置到床上,又去书房取了平板过来,帮乾和之调出了企鹅纪录片,自认为无比妥帖,“要是睡不着,就看一会儿。”

      乾和之躺在床上,由着傅闻声给自己盖上棉被,眼睛却一直跟着傅闻声,看他放平板,看他说“晚安”,看他转身要走出客卧。

      乾和之忽然伸手,看起来像是想要抓住傅闻声的手,却忘了自己手上有伤,于是痛得惊呼一声,整张脸都皱起来。

      傅闻声转过身,无奈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乾和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了会儿,表情才不那么狰狞了,但眉头依然紧皱着。他小声地道歉,“对不起...”吸了吸鼻子,“我...我没有别人可以找。”

      傅闻声知道这句抱歉指的是今天找他的事,他自觉给乾和之留下的印象算不上一个热心助人的好人,现在也算是解了惑,“不怪你,早点休息。”

      乾和之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傅闻声,“谢谢您来,”只说一遍不足以表达心里的感激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谢谢您来找我,先生。”

      傅闻声想了想,“谢你自己吧。”

      乾和之的眼里闪过一点茫然,然后他闭上眼,摇了摇头,眼泪就沿着他眼尾的方向流下去,砸到枕头上,晕开圆形的一点,把雪白布料打得晦暗。

      傅闻声也无意多说。

      乾和之重新睁开眼,发红的眼睛可怜地看着他。

      傅闻声福至心灵地读懂了这个眼神,是希望他能留下的意思。他却还是退到门口,关上了屋里的灯,轻声说,“晚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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