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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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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在漠北悄无声息过了一年后，竟然寄来了一封国书，要求重启和亲之议。天子令群臣商议此事，依然有人联合起来支持和亲，抨击此前伐匈奴、削诸侯的一切努力。刘彻忍不住变了脸色。
“你既然对匈奴战和之策如此了解，那么若是让你守护一郡，免于匈奴侵扰，你能否做到？”听完一通老生常谈后，天子忽然问道。
“臣做不到。”这位义正言辞的博士如是回答。
“如果是一个县呢？”
“臣，做不到。”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回答，博士有些不自在地说。
“那么让你去守护一个烽燧呢？”天子盯着他，不依不饶。
这位多嘴又倒霉的博士，只能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在云中郡上任一个月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匈奴人攻入了他的防区，割下了他的头颅。
“匈奴人远离漠南，边郡已经平静很久了，戍边早就不再是一个刀头舔血的任务了。再说长城上这么多烽隧，为什么匈奴人就选中他了呢？你们说，怪也不怪？”天子冷笑着问道。
“单于的斥候仍然在暗中日夜观察着长城，”大将军卫青说，“找寻防线中的破绽。”
“可惜他们自作聪明，杀死了一个支持和亲的。”霍去病抬眼看着天子，仿佛在说，这是一个捷报。
自此之后，果然无人敢再言和亲，一个个都怕被天子送去边关，变成胡人刀下的孤魂野鬼。汉天子只能接受单于作为大汉的藩属。连年征战，这是最起码的结果。单于被赶到了漠北，还妄想着和亲，那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授予单于藩王印绶的使节已经出发。然而刘彻心里清楚，单于接受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并不大。
“单于在何种情况下才可能接受呢？”霍去病眉头也带着忧虑。也许这次的使团不会带回好消息，也许他们就是有去无回。
“单于本人是不是接受，其实不重要。”刘彻看着他说，“他们的二十四长、三大家族，不论还剩下多少人，有多少愿意在我们的庇护下，回到漠南生活，这才是关键。”
“怎么会没有人愿意呢？”霍去病说，“只是匈奴人一向自诩为天之骄子，骄傲异常，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他们已经在摇摆的边缘了。”刘彻坚定地认为，“只是还差最后一击！”
只需要最后一击，让他们知道汉军还能随时回到漠北，就可以击碎单于和诸王仅存的骄傲。刘彻对此信心满满，因为他掌握着草原上最可怖的鸣镝。
匈奴人的所有兵力已经收缩至漠北。尤其是损失惨重的左贤王，因为无力控制东胡故地，只能被迫与单于合兵一处。而汉军却不可能再出动十万骑兵，如何突破具有优势兵力的对手，刘彻还需要细细策划。
“这只是他们目前的布局，而且是单于认定我们不会再次出兵漠北的情况下，布下的局面。”霍去病分析道，“一旦他们探知我们出兵的消息，一定需要重新调度人马，漏出破绽。那时候才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没错！”刘彻仿佛可以看到一场精巧的杀局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令人心潮澎湃。
“而且单于如今能否顺利调动所有人马，也未可知。还需要探明诸王的态度。”霍去病已经没有那种小孩子的兴奋，这好像只是他必须完成的一项日常工作。
“我知道你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刘彻点头道。“立刻去准备吧。”
霍去病需要派出他最优秀最可靠的斥候。那是他在胡骑营和属国军中精心挑选出来，并培养至今的。他们就像他放出的猎鹰，会带回草原上的讯息。而后他要前往属国，组编一支新军。天子则会命太仆收集在朔方、河西新生的一代战马。这将是单于庭的灭顶之灾。
“陛下，听说长安城近日多有疫病。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与得病的人接触。”临行前，霍去病还用心叮嘱道。
“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刘彻笑道，“再说还有神君呢。我这就去上林苑，求问一下神君。”刘彻催促他赶快出发。但其实，看他这么懂事，还能关心自己，心里还是隐隐地不舍。
自从上次刘彻对他说了一番心里话，很神奇地，他们好像达到了一种新的默契，开始不吝于表达关切。刘彻想，等这一局忙完了，应该也算是大功告成。到那时，便能去泰山封禅祭天，还要去东海上探寻向往已久的蓬莱仙山。
天子感染疫病时，正是八月盛夏。在那炎热难耐的天气里，他高热不退，在上林苑行宫冻得直打哆嗦。此刻，他心里只想咒骂神君。这个神叨叨的女人说自己不会有事，一定能度过这一劫，可是他此刻却连下令赶走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从小到大都身体强健，何曾受过这样的的罪！
熬了旬日之后，高烧终于消退了，可是天子的体力却没有恢复。有几天还能起床走几步；有些日子，就只能躺着听取近臣的报告；有时甚至还头疼难忍，动弹不得。所有人都竭力掩饰着焦虑和担忧，仿佛一切如常。但是刘彻明白，此刻，天子久病不起的消息，必定已经传遍了京畿，或许还到了关东诸侯耳朵里。他知道，有些计划已经无法完成。
于是天子急诏骠骑将军回京。得知他已经回到长安的消息，刘彻竟然开始有点迟疑。要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虚弱的样子？自己变成了这样无可奈何的弱者，满头虚汗，连坐起来都是莫大的艰难。可是当望见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时，又变得满心期待。等他关切地俯下身，握住自己的手，刘彻感到头疼也消减了不少。
“我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天命。”躺在床上这许多天，刘彻一开始的苦闷不已，到后来竟然也学会了开解自己。“如果上天不允许，那就算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你也是永远得不到的。”
“陛下，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会受到神明庇佑呢？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霍去病对此坚定不疑，“萨满说今年的冬天会格外的冷。单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陛下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如是这样，那也好。”刘彻自嘲地笑，“不过这上林苑住着那么多方士巫师，一个个都对此束手无策。哼，我早就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是真正懂得天道的。”
“那神君怎么说？”霍去病忽然有些紧张地问。
“她呀，只是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灾祸，但是我能熬过去。”与其他人的努力尝试相比，神君什么都没做，刘彻对此很不满。
“神君说的大概是对的。”霍去病道。他勉强地笑了一下。
“好吧，那就希望最坏的已经熬过去。”刘彻说。
然而，世事开始逐渐偏离轨道。
天子第一次得知骠骑得了同样的高热症状时，并不十分担心。大多数年轻力壮的人都能抗过去。何况，种种迹象表明，骠骑有天幸，身负着使命，他要做的还远远没有完成。
骠骑的高热两天就退去了，可是他却很不对劲。刘彻可以看出他是强撑着前来报平安。他身子虚弱，脸色惨白，显得一双眼睛大而疲惫。没过多久，他又不大好了。好像就是一两天之间，令人揪心的消息不断传来，希望也一点点被碾碎。
刘彻这些天倒是感觉恢复了体力，便能去看他。最后一次去时，见他无力地躺着，额头烧得滚烫，却滴水不进。刘彻凑到他耳边，焦急地唤他。
他竟然醒了，痛苦地睁开眼睛，好像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能开口。
“快！他醒了！”天子急促地说，“快给他喝水！”可等再回头去看他，他却又陷入了昏睡，只有胸口的一点起伏，随着宫灯的烛火摇晃着，一寸寸地燃尽。
刘彻怔怔地望着他，想了很多。
对单于的最后一击，还要继续吗？不行，看来是没指望了。这个时机也就错过了。
那么今后几年呢？是否还要策划这样的大战？还是就这样放过单于了？
大司马骠骑将军的职务怎么处理？他的属下会作何反应？
还有属国军呢？今后是谁来指挥属国军？
还有朝臣会如何反应？边郡太守、关东诸侯？那些卫家的枝属们，还有长安的功勋权贵？子夫会怎么想？还有卫青呢，他又将如何应对这局面？
那时，天子忘却了病痛，忘却了这些天来的焦虑和疲惫。从哀伤中抽离出来，让头脑变得无比锐利和清明。他推演出无数人博弈的轨迹，考虑了各种权衡取舍的可能。在他曾经编织的宏愿中，在那千丝万缕的网络里，将要缺失一环。他胸中已经有了各路应对之策。
忽地，在思考的间隙，那些想法又冒了出来。那些未尽的梦想，不可能再实现的旅程，那些声音，眼神，肌肤的弹性，无法再触及的体温。他感到头脑沉重，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心力交瘁，他要把这些思绪赶走。恍惚中，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大梦一场。他仍旧拥有那个明锐的少年。半梦半醒间，天子仿佛还能听到他声音，倨傲中带着些许天真。
陛下，他说，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天地的疆界在哪里？也许，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回来告诉您。
（还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