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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女夏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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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妹妹夏光,一岁能言,三岁能咏小令,五岁能抚琴谱曲,父亲称赞说她是个生就的才女。夏光其实并不是父亲的孩子,她的生父乃是父亲故去的好友,父亲怜六妹妹和夫人孤家寡人,便将她们娘俩安置在别苑,做了六妹妹义父。后来夫人亦病逝,父亲才将夏光接到了鹭庭。夏光的早慧使得帝君也十分欣赏,命她给当时还年幼的太子央做了伴侍读。
据说太子幼时,是极温厚,甚至还有些优柔的,虽然我不能确切想象出眼下那凉薄寡情的人温厚的话是何模样,但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于是当时还不至于不好相与的太子,和夏光可以说是两小无猜,夏光直呼太子的名讳,也是无人敢责怪的。
太子那时确实动过纳夏光为妃的念头,父亲没有对此表态,倒是一直放任储君自流的帝君说话了。帝君道:央,利器者,不可轻弃,不可近狎;常远失默契,常近则伤汝身;人剑君臣,这君臣之礼,你可记清楚了。
于是从那之后太子没有再提过此事,十七岁时迎娶了长他三岁的桐城公主。此后太子同太子妃正式入主东宫,左右新葺松阳殿和承香殿。
太子妃,也就是这之前的桐城公主,乃是真真正正的皇脉,是皇后最喜爱的侄女儿,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受尽荣宠;如今嫁与太子,倒也无甚悬念。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好巧”,这桐城公主,却恰是六妹妹的正主儿。
这件事甚至是在太子央大婚一个月后——太子妃偶然在合欢园散步,远远看见了夏光,道:咦,这可不是皇后姑姑很久以前赏给臣妾的那把蝴蝶剑么?——这种时候,才终于被得知。
太子那时只是怜爱地抚着桐城公主的发际,说:既是母后早赏与你的,如今还喜欢,便拿了去罢。
桐城公主:但我是个不懂武的,夏光也为殿下侍读了这些年,她早不认识我了,恐怕不能亲近。
太子沉默许久,沉声道:……她早不认识你,你却还记得她叫夏光?人剑君臣,她回你身边也应该,谈何亲与不亲。
桐城公主:未有一日敢忘。
太子央:什么?
桐城公主:……人剑君臣。
此后一连很多日,我见到太子妃在承香殿前舞剑,不熟练的手法,心不在焉的舞步。
我明白太子虽是新婚,却不常和太子妃亲昵,太子不在,我也不喜亲近他身边的人,总也当作没看见走开去,偶尔避无可避,我还是上前拂袖行礼,单膝跪着。皇家剑器不同于一般家臣,本不必行全礼,就算她久久没有叫我平身,我亦不动不抬脸,不看她。承认不承认也罢,我打心眼里,认为太子妃是配不起我六妹夏光的。
次年秋末,鹭夏光被帝君赐死。
因她趁节后宫宴太子醉归,利用皇后近身女官之便,入了太子寝殿,与太子同房。期间太子妃在花园赏月一夜未归,翌日晨太子酒醒,深感受辱,因而大怒,明人拿了夏光,押入冷宫。立秋,夏光有孕。
此事终于惊动帝君。
我自是为夏光求过情,太子充耳不闻,我在他书房外跪地三个时辰,他才从门内踱出来,俯身与我视线持平,最终一把掐住了我的颈项。
你是本殿的东西,却为别人的东西求情?他低声道。
六妹不是太子想的那样贪慕名利,她不是不惜踩着尊严谋取荣华富贵之人。我放低声音:还请太子您……
东西就是东西,你懂什么。太子收紧了手,而我仍是不敢动,只听他狠狠道:若是夏光对我有意,且直说有何不可,看在幼时之交给她个名份也无妨,但她辱我至此——
六妹对太子有意,情之所至罢了,又怎会是折辱太子呢?我接话。
你可知道,那日是谁让夏光去本殿房里的?太子突然说。
——嗯?我被他的手捏得难过,一时不能理解。
是太子妃。太子自问自答。
桐城公主吗?
本殿虽醉,但还不至于失辨,夏光那日是带着媚药来的!那种药是御医秘制,一个宫中女官怎么会拿得到,况且在此之前,太子妃向御医院取的这药,本殿是知道的。太子咬牙切齿道:本殿——不过是在赌,太子妃是会叫她来呢,还是不会;夏光是会来呢,还是不会。
我一时失言。太子妃一直没有身孕,卑贱的女官有了皇家的血脉,即使诞下,也是归太子妃所有,这是宫中心照不宣的秘密。太子妃会这样做无非是利用六妹巩固自己的地位,太子在赌的是什么呢?
最终太子没有理会我的求情。
夏光于秋末行刑。
她真身本是一对的蝴蝶刀,只是从此便是死物,和一般刀器无两样。
一月之后,太子妃得了失心疯,被废,却也没有打入冷宫,而是在一处华美偏殿软禁。
那一日我路过那里,花庭里见她持了一对蝴蝶刀,在漫天的花瓣中颠颠倒倒地舞,痴狂而毫无章法。我皱眉,从半空里掠过去,只听得她凉凉地且笑且唱:他年湖畔柳满池,隔岸相逢花开时……未有一日敢相忘,汝名……汝名……
汝名夏水映天光。
未有一日敢忘。
什么?
……汝名夏光。
我突然明白太子赌的是什么。
他在赌,他所爱的人与本该爱他的人,究竟待他几分真心。
他对那些“真心”,还真是切切地未有一日敢忘呢。
我禁不住失笑,……得不到便毁去,是这人惯常的做法;然而毁尽了仍是输得极惨。
央,这滋味如何?
再无他,六妹的故事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