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伴侣·是你吗》竹艾染墨

4、往事（1）

　　余茶对林图的喜欢，其实要追溯到初一的某一个雨天傍晚。

　　这一天她早早意识到风云变色，空气中的水汽清晰可闻，应该是要下雨。这种猜想愉悦了她，使她决定在这风雨欲来的夏天傍晚出去散步。

　　而且，余茶没有带伞。她穿的依旧是凉鞋。明明她知道不出半小时肯定会下雨。她更清楚如果穿凉鞋一定会让脚沾水的后果是她非常生气。

　　但她就是不预防这些事，她的‘名言’就是“虽然之后的我肯定会后悔，说不定还想暴打现在的我。但是现在我不想就不会去做。后果就让之后的我承担吧，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空的颜色是让人迷幻的漂亮颜色，余茶坚信哪怕是最负盛名的画家都调不出来这样令人沉醉的景色。其实大致有两种颜色：粉和蓝，各站半边天。它们中间有灰色的模糊地带。而它们在各自的地盘上一层层地铺开，有些地方却又像水墨画一样渲染开了。

　　然而地面和建筑都铺上了黄昏，奇异地发亮。风有时太大了，挟带着树叶、灰尘和珍贵的凉意袭来，让人只好半眯着眼睛或低着头。马路两旁的一排排树早在风中乱舞，狂欢似的。

　　余茶以非常散漫的姿态、堪比老大爷遛弯的速度在靠近江的那条路上走着。其实她觉得如果下了阶梯，更接近江水，感觉会更好的。可那实在太冒险了。她虽然不顾后果，但也怕被忽如其来的暴雨淋得狼狈。

　　她哼着歌，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想很沉重的事。

　　她初中班主任严厉得过分，而且说狂妄自大也不过分。三十几岁，还像热血青年一样。余茶不是讨厌这种热血，而是讨厌他万事自大的态度，讨厌他一副学生在想什么他都知道的样子。总是体罚，不听学生辩解，仿佛他所猜想的龌龊真的是学生心中所想。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歪着头无声地笑了笑。“不知道有多少是被他冤枉的呢。”她轻声嘲讽带着不掩饰的恶意，“说是为学生好却不考虑自己的行为造成怎样的伤害，这样的难道值得被人恭敬地称作好老师？”

　　现在，她的好心情完全被毁了。即使闻着空气中清新的湿润气味都不能纾解她的郁闷。

　　她过马路，调头准备往回走。正在此时，雨点纷纷洒洒地落下。由于有高大树木遮挡，以及她今天穿的半长袖和长裤，她暂时还没有淋雨的感觉。

　　很多行人都慌张地往家里或躲雨处跑，余茶却更加放慢脚步，接近于停下来。她感到雨点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雨滴越来越有力地打在她的头发上脸上，缓慢地打湿她的红卫衣。

　　可她完全不想走了，在这不算大雨却也不小的雨中，她更多的是享受。她甚至抬起头，让雨滴打湿她干燥的唇。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她近乎贪恋这种感觉，仿佛和自然融为一体，再也不用去想凡俗的杂事。不用成天担惊受怕被老师罚，不用逼自己放弃快乐只是学习，不用羡慕三两成群结伴玩耍吃饭的其他人。

　　余茶，从小到大因父母在外地打工一直生活在外地，平时只有过年才回来。但是她必须在她的所谓的故乡上中学。

　　这导致她初中刚来时一个人都不认识，而有好多人已经与小学好友组成‘小团体’了。

　　所以，她暂时没有‘朋友’。

　　所以，她现在才会一个人孤独地淋着雨走在大街上，沉默地压抑自己的内心。

　　‘想开点'，‘也不用这么脆弱吧’，‘其实这些都没什么的’。她无数遍用这样无所谓的言辞来变相安慰自己。可是，这些还是没起到效用。因为，在这场沉默的湿漉漉的雨中，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流泪，也不止一次地压抑住了。

　　她努力维持住生人勿进的冷漠表情，不让旁人看出异样。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神终于眷顾了她。

　　余茶感到有人走近，她往旁边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以为是过路人。然而那个人却好像朝自己走来。最后，一把温柔的蓝伞罩在她头顶上，同时她背后响起了清亮的声音，那个声音利箭一般穿过她重重思绪印在心上。那个人说：“你怎么在淋雨啊？”

　　是林图。他的声线很特别，细细的却清亮，无时无刻都好像透露出腼腆和单纯。

　　林图撑着伞走在她左边，伞不算大，两个人肩膀紧挨着才可以完全遮住。不过他没有这样做。也许是因为不算熟人，也许是因为余茶是个女孩，或二者皆有。他把伞微微倾向余茶那一边，两个人肩膀之间仍隔了一点距离，这样做使他的另一个肩膀会被淋湿。

　　余茶有些窘迫，总不能说自己单纯想淋雨，“我出来忘带伞。”好蹩脚的借口，她自己都在心里吐槽着。林图当然也不会信。不过余茶看上去就心情不好，他选择不多说。

　　“你为什么出来？”余茶自然地问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图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喜欢在下雨天散步。”

　　“哈，我喜欢在风雨欲来时散步，可我不喜欢下雨时散步，因为下雨时穿凉鞋很不舒服。”

　　她似乎很愿意透露自己的爱好，林图默默地想，原来是这样活泼的人吗？林图在班上几乎没怎么和余茶说过话，现在她却能很自然地和林图聊天。是因为什么呢？

　　林图这个直男，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女孩对主动给自己撑伞的男孩——尤其是他这种长得小帅又腼腆有礼貌的——会增加多少好感。更何况，是在余茶心情很不好的时候。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效果好很多。

　　他们没聊多少话，但也非常默契地保持着闲逛的速度，缓缓地走向余茶家。

　　距离还是算近的，余茶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有洗衣粉的香味，很干净很清爽，很安心。人生中第一次，和不是亲戚的男性同撑一把伞走在雨中，她不免有些紧张。她甚至怀疑她左半边身子都绷紧了。

　　林图又何尝不是呢。在清晰地闻到女孩身上奇异的淡淡‘体香’，他觉得整个人都像机器人一样僵硬了。他想，他开始后悔如此鲁莽地给人家女孩撑伞了，太尴尬了。但是，如果让他重选一次，他还会选择给余茶撑伞。

　　为什么呢？他细细想着，也许是因为对方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流露出令人心疼的气质。或者是，那一刻他不容置疑地感觉他们很像。

　　这个词叫做‘soulmate’。徐志摩说过：“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命；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冥冥中有一种感觉，让这两个人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就是他了。像这样的感觉，这样的默契，这样的熟悉，如果错过了，是不是就太可惜了呢？

　　走到一个小区，女孩儿停住脚，绽放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了。”男生几乎是瞬间露出腼腆害羞的笑容，说：“没关系，应该的。”接下来，空气好像静止了，谁都没先开口，因为他们都清楚下一句理所应当是离别。

　　余茶僵硬地扯扯嘴角，心想他为什么不先告别，说：“我走了，下次再会。”她没有说客套的‘再见’或‘拜拜’，而是豪气万丈的宛若武侠片里的‘下次再会’，暴露出中二元气少女的本质。

　　林图看着少女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挥挥手，也像是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

　　林图对余茶的喜欢，也可以追溯到初一夏季的这个雨天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