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弦》楼绯言

29、第二十八章

　　落霞阁顶有一处平台，可供客人饮酒赏月所用。
　　平台之上设有一张石桌，石桌旁安置了几张石椅，不时会有小厮丫鬟前来打扫，始终保持整洁。
　　现今坐在那边的是一身白衣，正举杯轻抿美酒的封悦。
　　落霞坐在他的身旁，依靠在他的身上，同样举着白玉的酒杯，绯红色的衣袖滑下半截，露出一双洁白如雪的玉臂。
　　美貌的女子与俊俏的公子皆在微笑，眼波流转，在夜间也是一副动人的画面。

　　看多了封悦日常作假般的君子笑容，现如今印入眼中的微笑还是如同往常那般的作假，青阳却陡然间觉得那个微笑十分之欠扁。

　　知晓凭着自己的能力估计是找不到走出这迷宫的方法，青阳也就懒得再多想多跑，便席地而躺，凝视皎月，显得一派悠闲，就让烦恼随风消逝。至于身旁两人，爱怎样便怎样，不关她青阳什么事情。

　　“青阳。”封悦喊道。
　　青阳转头看他，冷冷的目光：“嗯？”
　　封悦略微呆了一下。
　　平日里青阳的目光虽然淡漠，却是有情绪流动，而这次的目光，冷然，毫无情绪可言。
　　也就呆了一会的功夫，封悦的笑意又回到他的脸上，他说道：“青阳，你跑得太急，落霞姑娘说，她会亲自送我们出去。”
　　“哦。”敷衍着应了一声，青阳转回头，继续望着月亮。现在月亮要比封悦那张脸好看百万倍。
　　这个封悦，何时与落霞如此相熟，能够如此信任她，相信她会带着他们两个离开？
　　越想越不爽，青阳闭上了眼睛。

　　封悦又咳嗽一声，道：“不过，她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东西。
　　落霞从座位上站起，白玉的酒杯放回桌上，抬起头，眸光闪过红色：“把你的易容统统撤掉，我想看见你真实的模样。”
　　青阳坐起身，脑海闪过一个猜测，目光依旧森冷：“这便是你制造出这样的幻境的最终目的？”
　　落霞笑容妩媚，点了点头道：“不知，公子能否成全？”

　　青阳眉头皱着，这个落霞定然知晓自己女子的身份，既然要见自己的真面目，却何故如今仍旧称她为公子？从十岁开始自己就不曾见过自己的容貌，现在长成什么模样，恐怕只有孟千春一人知道。她是十分不愿意被别人看见自己的模样，那样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她也不想知道。
　　青阳的目光投向封悦，贵公子悠然饮酒，与世无争的模样。见青阳看向自己，便对她眨了一下眼睛，显然十分期待，想要看看她的真面目。

　　青阳想，现在若是她能招徕惊雷，一定要劈死眼前这个混账封悦。
　　手指微动，什么法术都没有产生。不知是因为待在莲心镜所制作的幻境之中，还是因为自己的法术失灵，总之青阳有些颓然了，但不过多久又立刻振作，敌人在前，不能示弱，这是孟千春告诉自己的。打不过，至少也要在气势上稍胜一筹，逃跑起来脚下也能生风。

　　她看向落霞，道：“是不是给你看了，你便解放这个幻境？”
　　落霞点头：“只要你让我看一眼你的真面目。”语气里竟然有些哀求的意思。
　　“在这之前，我也有一个条件。”对于自己不利的条件，不能拒绝，便要稍微掰一点回来。
　　落霞作出请的动作：“公子可以说说看。”
　　青阳问道：“君临是谁？”
　　落霞笑得很深意：“你很快就会见到他。或者，你已经见过了他。”

　　想要挑拨离间？这是青阳第一个反应。回想自己这十几年接触的为数不多的几位，皆有各自的身份，青阳自以为是了解的。
　　可是落霞那样的神情，一点不像是在撒谎。
　　“是谁？”她不由皱眉，“不要说得不清不楚。”
　　落霞忽然掩口而笑：“原来你也将他忘记了，难怪这么多年，他能够平安无事。”
　　青阳头上的雾水愈加浑厚，眉头皱成山峰，她十分不满意落霞的回答：“不要东扯西扯，君临究竟是谁？”
　　落霞忽然笑得温婉，眼见她一步一步往青阳这边走来，手慢慢伸出，将要触碰到青阳的头发时，又突然缩了回去，长长的睫毛垂下，遮盖住某种闪烁的光芒：“你以后就会知道，不必急于一时。”
　　“那你别想让我洗掉易容。”青阳难得耍起性子。
　　落霞也不恼，直接切中其要害：“那你就别想出去了。”
　　“我有夜光珠！”青阳对落霞怒目而视。
　　落霞嗤笑一声，道：“那个傻子，最多是觉得你又去哪边游玩，十年八年不过是弹指一瞬，他怎能想到你是被困在这里？”又状似神秘道，“况且你与他，还未定下契约，无法随时随地感觉到对方。”
　　青阳怒目圆睁：“他的旁边还有其他人能够提醒他！”夜光珠的傻帽劲她是晓得的，沈醉的精明劲她同样也是晓得的。
　　落霞摆摆手：“那个死脑筋，除了你以外，谁的命令都不会听。”
　　青阳愣了一下，也就淡定了，事实便是如同落霞所言。

　　时刻提醒自己不能着急，青阳终于成功冷下了一张脸，道：“好吧，我再问个问题。”
　　落霞很大方：“你说。”
　　“我是谁？”这个问题才是困扰自己良久的最重要的一个。

　　落霞的眸中又闪过火红色光芒，她笑得分外狡猾：“将你的易容洗掉，我来验证一下，或许，就能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对方在与自己周旋，并且口才很好。青阳顿感颓然。

　　封悦对于君临到底是哪号人物完全不敢兴趣，但是对于青阳到底是哪号人物却是提起了十足的兴趣，看她的目光也变得亮晶晶带着期待。

　　*

　　青阳横下了心，无非就是给她看一下真面目，大不了以后杀人灭口好了。
　　她从怀中掏出溶药水，举着瓶子走到了封悦的面前。

　　封悦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未几，便见青阳突然拽过了他的袖子，拔了瓶子的塞子就往他衣袖上倒。
　　封悦想要强烈反抗，青阳抬起一双眼睛，熊熊火焰一下子便将他的反抗全部烧光。
　　封悦只好囧着一张脸，任由青阳抓起自己的袖子往脸上来回抹着。
　　抹过来抹过去，封悦的囧脸渐渐开始出神。

　　青阳脸上最先显出娇嫩肌肤的部分是额头，光洁的额头上刻印着火焰一般的图腾，彷佛展翅的凤凰，又或者仅仅是灼烧的火焰，形状有些虚幻，让人分不清楚。
　　虽然仅仅是一个额头，封悦的心神却开始被吸引，愈发想要看看易容药粉之下青阳真正的面容。

　　此时，青阳却停下了手，她用袖子蒙住了脸，抬起眼睛，想要看看封悦此刻的表情。若是他能够表现出一点点的焦虑，她决定立刻停止擦拭药粉的行为。即使还需要很多的时间才能走出这个幻境，但至少到了那个时候，解决的办法总归会有的。
　　可是封悦却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目光闪闪，显然兴趣超然。

　　青阳非常不悦，撇了撇藏在衣袖之下的嘴巴，垂下眼眸继续抹着脸。
　　想看就给他看，但是以后别想她再帮他！

　　等到封悦的袖子变成土黄与淡青色又夹杂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黑色红色之后，他终于回神想要开始强烈抗议，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重新放到青阳脸上的时候，原本回来的元神，再次被冲击出窍。

　　擦脸完毕的青阳离开了封悦的身旁，皱着眉头看了封悦一会，见他丝毫没有回神的准备，便决定无视他了。
　　青阳转头看向落霞，才发现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的丝毫没有魅惑，却是似乎有一种让青阳觉得久违的温暖之感，彷佛是安然坐于山间林之中，沐浴灿烂阳光，心情宁静如平和的溪水。

　　青阳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也没多大兴趣想要知道，光是看这两人的表情，她便认定自己的模样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对一旁的落霞道：“看够了吧？将幻境解除！”
　　自从碰到封悦，她的性格愈加暴躁起来。
　　若是让孟千春一帮人知道他们的乖乖青阳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估计就要跳脚。这样暴躁的性格，青阳隐藏很久，因为害怕洛梦老师的管理调教。在他们的眼中，青阳定然是乖巧可爱的，这也致使了容倾将欺负青阳这一重任从明里转投为暗处。

　　落霞垂下双眸，笑得似乎落寞：“你总是不适合皱起眉头，或者哪一天，你可以试着再微笑一下。”
　　青阳愣了一下，想起很久之前因为自己一个笑容而被吓得遁逃的师兄弟二人组，顿时觉得这个落霞十分之可恶，她难道还想让自己吓到别人？于是青阳完全忘记自己在那个时候是以易容后的模样笑得十分疯狂。
　　想到这一茬，青阳便愈加心情不悦，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愈加冷冰：“将幻境解除！”情况已经转变为多说无益的状态。

　　落霞眼波流转，火红色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旋身往里屋而去，绯色长裙飘荡在空中，混合着她的声音如同烟雾缭绕：“已经有人，过来接你。。。”

　　青阳一时愣住。

　　在落霞走进屋里的时候，这一片楼阁街道开始渐渐冒出浓重的烟雾，缭绕在青阳与封悦身旁，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封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青阳的脸上，当他发现烟雾渐渐模糊他的视野，他便下意识地往青阳的身旁靠去。
　　青阳没有在意，身心都开始感受到生的气息正在源源不断往自己的身上袭来，原本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得到安宁。

　　“青阳。。。”从浓重的烟雾之中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担心与焦急，但更多的是气恼的语气，但是这样的声音中还夹杂了笑意，略微有些不伦不类。

　　青阳浑身一抖，循声望去，入眼的是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衫的男子，男子的左耳边用淡蓝色绸缎扎了一条辫子，如她所猜测到的容倾。
　　容倾的脸上带着的是一种甜到腻人的笑容。

　　青阳很想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可是容倾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呼吸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是叹气。
　　每每看见这个笑容，她便知道，她的这个二师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

　　青阳下意识往后退去，撞上什么东西，也不敢转头。
　　抿了抿唇，干巴巴道：“容倾，你来了。。。”

　　容倾眯起了一双眼睛，视线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然后又对她道：“你过来。”
　　青阳立刻屁颠颠跑过去，不带一丝犹豫。
　　容倾习惯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啊？真是没想到。那你还记得师父跟大师兄吗？”
　　“记得记得。”青阳极度狗腿中。
　　“哦。。。我还以为你在外面玩疯了，彻底把我们忘掉了。”
　　青阳眨巴眼睛，表现地十分之无辜：“容倾你想多了，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们。”
　　容倾再摸摸她的脑袋，问道：“那人是谁？”
　　“嗯？”，青阳有些不适应容倾突然转变话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乎的确还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后。
　　青阳转过身，便对上封悦开始不悦的眼。
　　“是路上遇到的人。”青阳转回头答道。她还在生气中，她跟他不熟，不熟！

　　一听到青阳这个回答，封悦就差要发飙了。
　　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也不是像她所说的那么陌生吧。
　　路上遇到的人？封悦好想把青阳丢到河里喂鱼。

　　容倾却是很高兴，因为这个长相妖孽的男人似乎还没有得到青阳绝对的信任。
　　甜腻的笑容略微淡了一些，他拉过青阳的手，道：“跟我回去。”
　　青阳抿了抿唇，心里是不愿意的，因为凤凰还没有找到，六羽还没有欣赏完毕。

　　“嗯？”看出她的犹豫，容倾适时又丢出带着甜腻的声调。
　　青阳一个激灵，立马点头：“我跟你回去。”
　　话毕，容倾也不看一旁的封悦，拉着青阳的手，便转身往烟雾深处走去。

　　封悦嘴巴张了张，赌气一般又闭上了。
　　小气男人在心里不断地说：路上遇到的人，路上遇到的陌生人，陌生人。。。
　　他看着远去的两人，看着容倾左侧耳际那根飘飞的蓝丝带，内心无比纠结。

　　烟雾渐渐散开，漆黑的天空挂着圆盘一般的月亮，在还未散尽的烟雾中闪着诡异的红色光芒。
　　遥遥望过去，染血一般。

　　青阳垂着头跟在容倾的身后，身后的封悦，村子里的众人，她已经无法顾及。
　　即使心里不舍，也无法说出口。
　　她害怕容倾，这是从小到大从未变过的。

　　前方的容倾忽然停下，青阳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前站着一名女子，女子用黑色的布料盖住了全身，只能看见苍白的下巴，以及血红的唇，让人觉得有一些凉意。
　　“是谁？”青阳忍不住问道。
　　容倾道：“这是七弦玄术门的门主，浩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