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月花》Asexual

1、其一

　　“彳亍彳亍，行罢嗟虞离，焚却徂淫恨。
　　无渡，无渡，暮揽玄烛霂，夜邀凤黯椟。”
　　——《渡川》

　　方脸老道士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淮河岸边，一块顽石上洋洋洒洒写下来的一段残篇。一旁的癞头小徒弟十分捧场，也摇头晃脑的吹捧起来：“师父念的太好了，字字珠玑，如滚滚长江水，八可断绝。”

　　方脸道士一甩拂尘敲了徒儿的脑门，一脸嫌弃地说道：

　　“你个不成器的玩意。这段词儿许是你那白给师兄留下的。”

　　“白鹤师兄留的？那他现在在这附近吗？”小道士转身就开始大嚎：“白鹤师兄，快出来啊，我们找你好久了，师父都快得相思病了，哎哟！”

　　方脸道士气得脸都歪了，扯着自家的智障徒儿的耳朵说道：

　　“你脑子是真不好使啊，当初我怎么就收了个脑部有疾的痴儿呢，你当路上看到一坨狗屎，那狗就还在周围打转儿吗？这篇都是他三年前留下的了”

　　癞头小道士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捂着通红的耳朵，委委屈屈地说：“师父，我，这，这不是想师兄的紧吗。”

　　方脸道士蹙眉，又一甩拂尘转身飘然离去

　　“道一或是下游去，□□归畔，其身已断却人间。境界懂不？”
　　小徒儿抓了抓脑袋，师父说的是人话啊，他咋就没听懂呢。刚抬头想问问，师父又不见踪影了。他撒腿就追了过去，踩过了石头边已经断成两半的白玉狼毫——

　　那温润亮泽的柄杆上刻着白鹤二字。白鹤钟爱之物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但这只狼豪却断在了此处，内部的灵力全无，尽数挥洒在了这整块石头的刻记中。

　　追上师父，癞头小道已经气喘吁吁：“师，师父，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恕徒儿实在愚钝，未能理解。”

　　方脸道士这回没有骂他，而是淡淡道：“那小子果然是去了渡川，渡生魂呐，别到时候人没等到，把自己给等没喽。渡川会慢慢耗光他的一身功德，再吞噬他的元神，最终也会像凡人一般经历衰老死亡，不过是更快的衰老，和无法像凡人一般能再轮回的死亡。我们必须得给他寻条生路。”

　　癞头小道刚想问问渡川是个什么地方，就听他师父说道：“小癞头，你说，好好的一白鹤，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去学那狗，跑地沟儿里刨屎坑呢。”

　　小道士呆了，一时没能答上来，方脸道士又说：“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桁水居去寻那麻子姑，毕竟檀莲是她的徒弟，这回她就算不理会我那可怜徒儿，也得卖我这老狗一个面儿喽。把檀莲找到了，你师兄就不会犯傻了。”

　　小癞头还没来得及问那檀莲是何许人也，方脸道士就提起浮尘朝着地面晃了个圈儿，拉着他往前一踏腾空而起。

　　小道士哆哆嗦嗦地说道：“师父，您好歹还是给化个形儿啊，云朵啊，马车什么的，踏虚空而行，说实话，我心里压力蛮大的。”

　　方脸道士没理他，一路回了山里，进洞府里翻出来了一个银鱼符，肉痛地亲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将其收入怀中。

　　再从一摊乱货里搜罗出了一个大袋子，转身吧徒弟唤到身旁，捞起袋子在空中鼓饱了风，一把套住自己和徒弟，不一会儿，鼓鼓的袋子逐渐瘪了，却不见人影。

　　只说那小癞头，是真的可怜，看师父一路操作猛如虎，没留神，一下子就被师父套进麻袋里头，转眼就到了着师父所说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癞头摸了摸自己残存的良心，不得不承认，人家这桁水居真是宛若仙境。

　　里面出来了一位貌美的“仙女”，小癞头看得呆了，而师父却一把上前握住人家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大姐啊，拜托你给仙姑说一声放我们进去吧。”

　　那年轻的大姐甩开这不要脸皮的大爷，泼辣地吼道：“你说话好好说，抓我手干嘛，待我去跟仙姑说说。”

　　“师父，这里他们又没关，我们可以直接进去啊，为什么要通报啊。”小癞头不解的看着师父问道。

　　方脸道士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摸了摸徒儿的头，小癞头感觉寒气顿生。
　　“乖徒儿你真是聪明啊。”小道士顿时害羞的脸红了，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夸他呢。
　　“徒儿啊，那你就带着师父进去吧。”

　　小道士已经飘飘然，二话不说，昂首阔步冲向了入口，老道士微咪着眼睛，数着“一，二，三”
　　砰的一声，只看到小癞头化作了一道乌漆麻黑的影子，被弹开了几十米远，伴随着拜师不慎的惨叫声。

　　老道士得意一笑：“老子中招的那时候儿，你还没出生呢”

　　桁水居的地界上设置了结界，外人不能踏入，只有得了仙姑的令，方可进入。这也算是给年少无知的一个代价了。

　　那貌美的仙女，实则是桁水仙姑的首徒檀罗。而桁水仙姑则是老道士口中的麻子姑，可看那坐在白玉长椅上的紫衣美妇，腰若扶柳，风姿阔绰，只是，眉心处和嘴角两边生了三颗红痣，这许是那麻子姑的称谓的来源了。

　　“姑姑，那老道带着徒儿找上门来了，让他们进来吗？”
　　美妇人淡淡道：“方脸鲶鱼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出山了，现在各路道人都晓得了他做低了姿态来找他那叉烧大徒弟的事儿，也不怕人笑话。”

　　檀罗柳眉一皱，疑惑道“那老道找徒儿怎么找到桁水居来了？”

　　“他是替他那叉烧大徒弟来寻莲儿的。”美妇人指尖轻扣扶手，随意提起

　　“莲儿，他来这儿找檀莲干甚，莲儿在一次轮回中神魂受损，被您带回来修养过一次，我倒是听他提起过白鹤”

　　美妇人冷哼一声：“我的莲儿认人不清，在那次轮回里看上那小叉烧了，不过还好，在我温养他的神魂时，那次轮回的记忆都不知怎的被消去了。没过多久，小叉烧来找我要檀莲，那时候他已经再入轮回了，我给他说了那事，就把他赶走了。”

　　美妇人长叹一声，陷入了回忆中
　　“当年，我为了救李默，去岷婪境里向韩琦讨要释莲，他让自己我去莲山洞里取。里面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儿，坐在一大捧释莲上，乐呵呵地朝我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他一块儿带回去了。就是现在你的二师弟檀莲。他应该就是那朵释莲温养出的仙童，一朵转世莲”

　　“白鹤想找檀莲，只有两条路，在三界中守着，找到他的轮回，要么就在渡川等着，做接渡人，总会遇到去下一个轮回的檀莲。看这老鲢鱼火急火燎的样，想必他徒弟是选了第二条路了。

　　檀罗听到这儿，也是非常惊讶，这么多年，师父第一次说出檀莲的身世，随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莞尔一笑“檀莲从小的时候长的就漂亮，我以前还认为他是个女孩，强要求他穿裙子呢。”

　　美妇人扑哧一笑，但紧接着又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檀莲的话，这次轮回确实长了些，他经历生杀劫没有一次那么久的。但他的魂灯还是亮着的，魂灯不灭，应该目前还是安全的。行了，檀罗，你拿着令去把李默带进来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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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河下游，不，应是渡川的流域中荒凉一片，裸露出的堤岸看得出是暗红色的土壤，往深处瞧去，一大丛全是黑压压的林子。

　　偌大的渡川河面，在中央只停着一艘船。

　　披着蓑笠的老翁坐在船头，看残月浮在一池墨澜中，醉眼朦胧辨不清天上人间。

　　抡起船桨，遒劲甩向湖面，那湾柔亮的水中月散做了银珠粒粒，落入池化为片片涟漪，陷落为沉寂的黑，是顽翁惊扰了谁的清梦，还是虚幻终究不能成真。

　　老翁惨笑了一声，瘫坐在地，端起了身侧的一壶酒，灌进喉中，眼角沁出了一抹殷红，对着漆黑空旷的岸边喃喃道：“渡否？”那乌黑沉默的影子依旧矗立在岸边，迎着月光，将自己拉长。

　　细看那老翁的脸，实则非但不老，而且还青俊逼人，一头雪白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眉心处有一火红的花钿，唇色似清冬淡梅。只是那双眼盛住了太多的哀伤，盈盈欲涌。

　　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依靠的是时间的累积，满满的化为层层灰霭，掩住少年人眼里的星光。

　　他划桨的手上全是皱纹，皮肤松弛，血管突出，活脱脱就是一耆耇老人的手。

　　再往下看，“老翁”蓑衣下的羽织袍腰线处，挂着一个铜牌，上面也刻着两字：白鹤。不错，这就是方脸道士和癞头小道所要寻的白鹤了。

　　白鹤见那团令人见则毛骨悚然的黑影没有反应，也不在意，低笑了一声说道：“赤煜，都说你本就是因着那无情无义的东西幻化出的精魂而生，缘注定生死的诅咒，呵，我看你也摆脱不掉。

　　那团黑影突然伸出狰狞蔓延的鬼迹，烧起黑色的火燎过死寂的河面，直逼白鹤而去。白鹤甩袖腾空而起，舞了舞船桨，河水翻溅而出，转眼间包裹吞噬了黑色的冥火。

　　白鹤轻飘飘落地，身影虚浮地倚坐在船舷边，轻瞥了那黑影一眼，再次闷头饮酒：“你的火已经黑透了，就连这潭死水都能浇灭，我想，你的魂灯快灭了吧。”

　　“再说，我想他就算被你等到了，也绝不会跟你走。”白鹤顿了顿，突然眼眶一热，眉宇间尽是颓丧之色，倒有几分老态龙钟的模样了，他苦笑了一番，似是说别人，也似在告诉自己：“他早就把你忘了”

　　那团黑影倏地缩小了，像是紧紧地围着自己颤抖的身躯，一簇簇黑雾在挣扎中升起—一小团明亮的火光燃起来了，抖动着孱弱的身体，似是稍不注意就快灭了一般。

　　“你看，我，还能燃起魂灯，我还能等下去！他，他说过的，他还要我。那我就一直等，等他来把我带走…”

　　白鹤用那双枯木似的手，捂住了已经清泪四溢的脸

　　“我也曾对檀莲许诺过，只要他回头看，我就一直都在。可我找不到他了。”白鹤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就是再怎么等，也得把他等到。”

　　又是一阵沉静，只能听见白鹤不停灌酒的声音，那团黑影仍是痴痴地朝着月光的方向，说来也是可笑，虚弱得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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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孤苦留守鳏夫咆哮着：来啊，互相伤害啊，都是没了媳妇的人，谁怕谁啊。
作者默默在电台为两位点了一首《一剪梅》
方脸道士激动的冲向白鹤?狗?叉烧：老子的面子要不要的，妈的，为了你这坨叉烧白给玩意，我马不停蹄的把面子捧到臭水沟里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