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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   青衣大虫脸上所有从容骤然消失,手一抖,转身低头同苏岚撇清关系,

      “小妹,哥哥和这心狠手辣小骗子半铜钱关系没有,你可千万不要被他外表可怜蒙骗……”

      程家大郎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进了慎刑司,更是跺跺脚京城世家势力都要抖三抖的风流人物。

      铁汉柔情,也独怕家中小妹哭。

      风声呜呜,像人在哭。程大郎心虚抬眼——

      身前空无一人。

      他疑惑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扭头看刚才理直气壮少年人。

      身后空无一人。

      也不能说是空无一人,起码还有那个昏迷不醒被吓尿的苏家二少。
      空留满池花香虫鸣,像少年嘲笑。

      程大郎嘴角笑容更深,额角手背青筋暴起,挥拳打得身侧老树抖三抖。

      “好,好,好。”

      他咬牙切齿念了三个好字,“真是好的很。”

      小猫崽子跑的到快,也不知是哪家娃娃连大虫须子都要摸。

      如今是休沐时间,照例不该探寻别人家私事——可程大郎这辈子没被人这样戏耍,脸上更罕见是片冷峻态色。

      撞见了这样的熊孩子几点上衙?

      大虫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想光速上衙,再招待这孩子全家慎刑司醉骨花豪华套餐。

      管他是哪家孩子,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庙,在前厅定能遇见。心里打定主意,青衣人收好玄色虎头木牌,冷脸从容往前厅大步走,活像有人欠他八百亿。

      *

      苏府部局巧妙,内部由涓涓溪水隔分均等两半,两条行廊建于溪水两畔,互不干涉。在摆脱青衣大虫后,“欠人八百亿”的苏岚踩在其中一条行廊,顺着它慢悠悠踱步到了前院。

      行廊尽头是一道大门,里面又是小园,再前是布了盛宴招待客人的前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老远看有些跛足的少年过来,看门的小厮们忙不迭关上大门,仰头守在那里把手高高在上一拦,“你不能进。”

      “上面又没挂写牌子说我和狗不得入内,”瘦弱少年神色慵懒,双手摊开满不在乎,“我又凭什么进不得?”

      凭你生母低微、凭你被当家掌权者不喜、凭你九岁童生试三次落榜这辈子绝无起复可能。

      可人又皆自诩是正人君子,心里却藏长舌毒虫。许多闲话只敢在背后和人议论,绝不在受害者面前大谈特谈。

      “你没带礼,你进不得,”带头小厮眼睛斗做鸡眼,将话说的冠冕堂皇,“公子你且看看,来往宾客哪个敢无礼不带礼物登门?”

      后面的小厮跟着唱和红白脸,“公子,我们做事也不容易,你就别添乱了。”

      “程家送的是天青蜀锦,大儒宋先生送的是随身携带的行州狼毫,更别提皇帝陛下虽未亲临,却将南州造纸的工坊相送。”

      他们称苏岚为公子,唤吕凌云却为少爷,都不带其中长序尊卑,可内在涵义天差地别。

      公子少爷,谁疏谁亲一耳分明;不论长序尊卑,做长子的就该被当做尘埃扫去贬在地里。

      对此苏岚大感无语,这是哪来的荒谬言论,自己家随处走走也要“送礼”是什么奇葩道理。

      横了苏岚一眼,领头小厮捏着嗓子瓮声瓮气又道,“公子贵人忘性大,怕是记不得我是哪个。”

      苏岚闻言认真去看,这人三颗痣,三角眼,胸前牌牌上写着个“三”——除了福伯,苏岚对苏府这群势利眼下人们向来没什么太大印象,于是慢吞吞开口问,

      “怎么,我得罪过你?”

      “得罪?!”[三]字尤为突出的三角眼像听见什么不可思议话语,阴阳怪气扯着嗓,“公子是主子,哪能得罪我这个下人。”

      看来是曾经得罪过了。

      苏岚绞尽脑汁的想,实在记不起小时候得罪过这么个人——如果说呼吸也是罪过,苏岚只能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你别这样,”少年人是天然无刺的面团,语调温和道,“如果真有过得罪,还请你明示,我现在好认真同你道歉。”

      竟不想世上真有任人欺负的面团泥人——人群中发出快活的哄笑,但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他们最后的快活。

      三角眼眼睛滴溜溜一转,从里面露出诡异精光,突然是换了话题,“你脚腕还疼不疼?”
      哄笑声更甚。

      “劳你挂念,现在其实也没那么疼……”苏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抬头淡淡道,“是你啊。”

      世上什么主子有什么奴才。吕凌云手下小厮打手最多,这些狗东西平日里仗着主子威风为非作歹、欺男霸女。

      眼前这位更是这群野狗里重中之重。为了向自己主子谄媚讨好,这个爱赌钱的赌鬼打人打得最狠、下手最不知轻重,为主子出头一脚下去险些踩碎苏岚脚腕。

      不怪苏岚记不清人,生前掌权苏家后一大批欺男霸女的垃圾们通通被送到慎刑司做“诗三百”的第一批小白鼠,谁会没事闲的记白鼠姓名。

      在他记忆,对这群人就只有“拿高价药材续命才勉强受完三种酷刑的费钱垃圾”印象。

      “你笑什么?”

      “我笑福伯日日念佛,你偏偏又是福伯独子,”少年笑眼弯弯,“呐,你有没有纸墨笔砚?”

      “有是有,”三角眼冷眼看他,“我旁边这些贺礼中就有行州狼毫、有南州宣纸,独没有砚台好墨——但要就是不给你拿呢?”

      少年捧腹大笑,像是听见什么绝妙笑话,

      “你不去拿,那我现在就在这里哭丧打滚,此举若真搞砸了你主子生辰宴——”
      苏岚字字顿道“你说,到时候真追究下来谁更凄惨?”

      三角眼心里不信苏岚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情。这人最是要强,被险些踩断脚腕时都没吭过半声,何故现在会做出这样丢脸的无赖事情?

      但这人又确实是无赖,见自己不信,竟清了清嗓子真打算大声哭喊。

      “你果真敢哭?!”

      三角眼大惊失色,伸手要捂住少年嘴巴。

      苏岚早就料到如今情况,不避不躲,抬脚踹在恶仆腿间关节叫恶仆摔了个狗啃泥。

      趁其余恶仆扶三角眼的工夫,少年若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千金难买的行州狼毫被少年随手抓起,万金一张的南州宣纸如满天春日柳絮散,京中贵女难求半匹的天青色蜀锦更要大开往地上扔。

      阳光顺檐角滑落人间,涓涓溪水要叩顽石。

      近水远山中,大袖宽衫的少年人跪伏在潇潇纸雨,水溪做墨、蜀锦做毡,挥笔时大开大合,从不思考停顿,颇有万夫莫开架势。

      衣服是墨的颜色、凌乱发尾是墨的颜色,瞳孔是谁拿笔墨却忘留白的匆匆点落。

      无人顾得阻止少年,更没心思欣赏这顶级国画中的美人美景。他们怪叫一声,伸手去抓天上宣纸,却仍不免有不少落在水里化透。

      完了!全完了!

      三角眼来不及想“早知废物顽强不死、自己应把两脚都踩断”,也不能想“要如何爬回去给少爷继续当狗”,满脑子只剩“逃”字。

      行州笔、南州纸、蜀地锦——他要在赌坊赢几次能还上这债务?

      更重要的是,弄丢的还是少爷的东西。少爷心又有多狠多坏,跟在少爷身边的打手小厮最是清楚,丢了少爷东西真的能活?

      扔给他们面前的成品,行州笔做书、南州纸做载、苏府溪做墨,光材料费足易半城。

      三角眼因打人最狠,长期跟在吕凌云身侧做狗,对书法也算有些了解。

      好的书法可谓蒨然现相,足骇鬼神,笔笔锋利有边痕尖锐之处。少年字迹潦草,堪称三个大字——“鬼画符”,不值半文,狗都不要。
      细细看去,这鬼画符实际是八个字做祝福。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少年字写的是普通鬼画符,人却异常自信,“这书法现在不值钱,你们等我日后发达,这书法是要涨钱的。”

      “到时候莫说半城,就算半国也买得。”

      妈的,你童生试都废了三次,哪来的大脸说自己高中状元?

      一群大男人双眼呆滞,腿都发软瘫在地上,连苏岚在他们眼前挥手也没察觉。

      但苏岚还是好心替小厮们收好这满地狼藉,又将它们一一放回原处,满眼同情濡沫,“你们没事吧,我亲爱的朋友们。”

      你看我们像没事的样子吗?!

      小厮们肉疼到大脸扭曲,虽没说话,脸上每一寸肌肉、每一根毛孔都在扭曲咆哮出主人意思。

      其中最崩溃的是三角眼,他仿佛被吕凌云咬过双眼通红,面色阴桀,
      “老子现在要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吗?”

      “是这样吗?”听到这样骇人消息,苏岚猫眼溜圆,右手虚掩嘴巴,“天呐,还有这等好事?”
      他又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摇头善意拍了拍对方肩膀,“唉,你家小女如今在什么地方?”

      福伯生前总讲自家小孙女如何可爱,可惜小姑娘摊上一个不靠谱的爹,在福伯死后不知被生父卖到什么地方。
      他总不好在轮回镜幻境中也叫福伯家绝根,这样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卖谁不是卖,卖给他总好过生死不知。
      那瞬间三角眼目光躲闪,苏岚心头不妙——

      “啪!”

      温吞少年阖眼片刻,手掌打人时有些发麻。
      右脚不算灵活,但胜在时机把握。先直接在恶仆捂脸时踹向膝弯,又卸了对方关节,旋而踩在人家侧脸,用力碾了碾。

      一下。

      两下。

      环视四野,他拢袖抬眼笑道,“慎刑司办案,诸位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慎刑司恶名远扬,京中不知几家传承百年世家都要断命在手。苏岚权倾朝野时想救一个被卖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可如今不过是位弱小少年,想救人难如登天。

      后世苏岚登权位后案情重查,人贩子团伙与官员相护谋利,其中牵扯甚大,恐怕这个时间点找不出个能压住此事的好官——就算真有,也绝非苏岚如今可以接触。
      要想审问出情报,非狐假虎威不能。

      震吓过其余小厮,少年扯着三角眼头发将那张肉颤颤大脸提了起来,笑眯眯道,“朋友,我记得你家是有孩子的,能不能告诉似你卖到了哪里?”

      “我……”三角眼惊疑不定,脸上下一瞬痛苦到极度扭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岚生前时三角眼靠着药吊着才勉勉强强受过三种酷刑,更别提如今用的是慎刑司八大酷刑之一醉骨花。

      “噗呲”声音后,锋利发簪顺势没入脚腕穴位,又提出,顺着表层皮肤向另一处穴位如蛇滑过。

      阴冷、滑腻。

      少年眉眼弯弯,眼中冷如终年不化的湖面霜雪。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问了下一句话, “我问你,你的上线是谁、下线又是谁?”

      “没有……”

      “噗呲!”

      “呜呜呜我,我不能说……”他似哭似笑,发出不像人声的野兽呜咽。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
      回应他的是又是毫不留情的四下。

      周围满是尿骚味、血腥味,乌雀被腥味吸引在天空盘旋。少年面色平和,与在书房学习无异,捻着发簪按在第七处穴位轻轻压着无声威胁。
      身侧几个小厮何时见过这样血腥场面?来不及思索为何一个少年如何与慎刑司相关联,直接将隔夜饭吐了出来。

      发簪被热血泡过、皮肉温过早就不复冰凉。
      少年抬眼对旁边的小厮吩咐,“拿酒,烧木炭。”

      这两样东西都不是麻烦东西,不过片刻便备齐放在少年身侧。
      指尖直接压在木炭感受温度,火光明灭间少年低眉顺眼。

      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可能会遭遇什么酷刑的三角眼抖成筛糠,颤颤巍巍道,“……我,我我我说!”

      “噗呲!”
      最后一针还是落了。

      血滴顺着皮肤滑落,宛如一朵夜里正盛放的花。

      苏岚刚提起酒壶掀开盖子,顶着三角眼痛哭流涕一张脸,他不由诡异陷入沉思。

      不对!
      他现在又不是慎刑司酷吏,青衣大虫又在现场,干嘛要抢人家的活计饭碗审讯犯人掺和进这种麻烦事情?

      ……草率了,自己怎又如此鲁莽?!
      苏岚长吁短叹,人不能一时上头,上头要人命。

      众目睽睽之下,凶残少年起身,冲受害者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礼貌道歉,

      “现在请你闭嘴,刚才那个真是对不起。”
      他刚才单单只是职业病犯了。

      不知什么情况,但知道自己有救了的三角眼热泪盈眶。
      下一刻“哗啦”一声,烈酒直接浇在他伤腿上,人直接扭着腰翻白眼抽搐跳起来。

      “你放心,伤口不深,”苏岚把酒壶一丢,双手合十道歉,顶着所有人控诉目光理直气壮道,“我现在给你消了毒,养两个月就能好,刚才拙作就白送你当医药费。”

      “七针!”三角眼痛哭流涕,“我,我他妈的……”
      我他妈的人都要招供了,结果你告诉我不想听,还拿酒浇我伤处,你是什么天字一号大畜生?

      见那双黑眼死死看他,只好改口道,“谢谢你!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苏岚颇觉不好意思,他活这么大岁数还头一次夸他大好人。

      “这个给你做个念想吧朋友,”他腼腆将血淋淋的簪子塞回三角眼手心,“改过自新,你也能成好人。”

      “既然想在那只狗手下活,那我给你个不成器的小小建议。你现在立刻去找程大郎自首说自己买卖儿童想坐牢,”少年语气温和,给人灌着世上最毒的鸡汤,试图以道德感化恶人,

      “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你拿昧着良心的脏钱买多大豪宅地位其实毫无用处,你要知道,慎刑司大牢才是你这种人永远温馨的快乐老家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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