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倒那个狗太监》挽春谣

64、第64章

　　64.

　　回到长康宫，方知晓候着她的还有小姐与小姐妹们的拷问。
　　以依玉为首，在她跟前围了半圈，生生将她堵在那一方角落，寻桃扣扣手指又挠挠脸，不解：“怎了这是？”

　　彼时，人墙外的卧榻处方流来叹息一缕，那清丽的影在月秋的搀扶下，缓悠悠地行至跟前。
　　寻桃：“？”
　　“你如此，往后谁还敢娶你？”
　　寻桃：“啊？”

　　她算是晓得了。
　　那仨玩意儿还回头告状呢！想到此处，心下便生出股无名火来，气得叫她牙痒痒。真是恶人先告状！
　　及此，她道：“那也轮不着这些歪瓜裂枣。”
　　陈明珠卡着腰，眉头越蹙越紧。

　　“那你说说，你为甚打人家？”
　　不说也就罢了，可一提及，便又撩起那把熄了的火，瞬时来了兴致。她撸起衣袖，掰着指头一一道来：
　　“第一个，他说我老姑娘没人要。”
　　陈明珠：“……”

　　“第二个问我怎来的，为什么不自己养马，说我不亲自去马厩看马没感情。”
　　陈明珠：“…………”

　　“第三个……”
　　打好腹稿的话才起头，外廊传来宫监尖细的传报声。
　　扬起的话音方落，那抹靛蓝的影便负着手，优哉游哉地越过门栏来了。
　　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笑微微的。目光错落至正闲谈的二人身上时，还不经意地歪了歪颈项，间中亦不忘抬手屏退屋室内的宫人。

　　“哎哟，聊甚呢？这般开心。”

　　开心么？并不见得。
　　思及此寻桃唇角扯了扯，旋即便熟练地躬身告退，这回陈明珠一把薅住了她的手臂，生拉硬拽拉回身侧。
　　对头的赵文深面容泛起一丝困惑：“这……？”

　　“桃儿也到年纪了，你那些侍卫呀，有无些年纪恰好的，模样周正的？”
　　“侍卫？年轻的好看的……”赵文深“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思索了片刻，吐出了三个字，“颜玉书。”
　　陈明珠：“除了他。”

　　赵文深：“小颜子。”
　　陈明珠：“除了他！”

　　赵文深：“颜……”
　　陈明珠：“你再颜！”
　　寻桃：“……”
　　最后又化作一场打闹，她无声叹气，沉默着退出了屋室。

　　汴京的冬真是冷啊……
　　立在朱门前时，她慢悠悠地想着。
　　傍晚那场雪早在不知何时歇了，廊外的积雪还未扫，她便缓步走下外廊，弯下身捧起一捧雪，捏了个巴掌大的小雪人。
　　歪七扭八的，不怎好看。
　　甚至可说是丑的别致，她微微歪过颈项，给它取了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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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以为，这场荒唐也应当拉下帷幕。
　　但实则不过三日的停息，小姐复又神兮兮地把她唤到殿前。她心情似乎很好，笑弯了眼眉，牵着她的手往她手背一下复一下的轻拍着，在她颇为不解地目光注视之下，小姐缓缓地温声启了口：

　　“今日呀，你就不用上值啦。”

　　寻桃一喜，连同掌中攥着的花剪都险些落地。
　　目光梭巡之时皆是难掩的喜色，她确认道：“真的吗？！”
　　陈明珠点头。
　　她都想好了休假便在房中睡上一整日，天寒最适宜睡觉了。可都还未美上片刻，小姐接下来的话就瞬间将她的遐想打回了现实。

　　“惠娘家中呀，有个表弟。如今在宫里头做锦衣卫的，还未娶妻呢，姐姐呢已经替你打点好了，待会儿就出宫，去和他吃顿饭。”
　　面上的笑容逐渐凝滞，扬起都还未来得及落下的唇角扯了扯，拉扯出来的笑笑属实难看，“我还是上值罢……”

　　“欸，这次真的，都打听过了，为人绝对信得过，去见见罢。”
　　可她只是木着，没有应声。
　　直至小姐再拉着她衣袖轻轻扯动，望入那温煦得三月春晖，弯弯的眼。一如既往轻柔的嗓音砸进耳内。
　　“去吧，去瞧瞧，这回你定会喜欢。”
　　是么？她并不这样认为啊……

　　她并不想见到小姐失落的眸，是以，纵然再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途中心下亦在盘算该如何把事情搞砸。这回相看仍旧时约在了玉琼楼，快及晌午时，寻桃抵达二楼雅间。

　　外头皆是簌簌而落的雪。
　　可此刻她只觉躁闷，亦无半点心思去观赏，热茶汤斟满还未及饮上一口，门口传来珠帘相撞的脆响，随着脚步声渐近。
　　旋即，一道颇为耳熟的男声落入耳畔。

　　“褚姑娘，竟然是你？”

　　昂首之时，先撞入视野的是来人那身玄青色的冬裘，肩头与领口都尚还冒着寒气，而后才那张五官俊秀的脸。
　　是谢执。

　　“……”悠长的缄默后，她扯着唇角生生挤出抹笑来，“好巧。”
　　来人甫一入座，开口便是一句：“姑娘……是终于想开了么？”
　　寻桃：“……啊？”
　　对面青年却无解答她的疑惑，旋即唤来伙计。待到餐食上桌，他便不停地往她碗中添菜。

　　外首又落雪了。
　　听着那些绕在耳边絮叨个不停的话语，她一遍复一遍压下那攀至心头的躁意。
　　她实在心不在焉，明显得连谢执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忽的笑笑：“褚姑娘是倦了？不若谢某先送姑娘回宫罢。”

　　车马于街巷间穿行。
　　木质车轮“吱呀呀”的碾过路面积雪，和着“辘辘”响声发出细碎的声响。而谢执驾马在车外，正隔着车厢与她说话。
　　絮叨着，不知在说些甚，她亦无心去听。
　　最后二人在路口分别，可拐过街道却又在街市的烧饼摊前再相逢。

　　巧合得就似与蹑踪着她来的似的。

　　笑着与她挥手，嘴里又说着“巧合”啊，“又见面了”之类的话，总觉着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
　　终于，对面的人话语歇了，却倏地抬手。甫一瞥见他的举措，她先一步错身避开了那只探来的，想要捋去她垂落脸侧碎发的手。
　　四目相对视线交织之时，他神情似有半瞬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那笑盈盈的模样。

　　“是谢某唐突了。”
　　她并不打算与他客套，张口就是一句：“你晓得唐突就好。”
　　谢执：“……”
　　她并不在意其脸上漾开的，称作为“无措”的涟漪。心底打好腹稿的话语方至唇边，就兀的遭怯懦的一声童音打断了。

　　“伯伯，这烧饼一个多少钱？”
　　她与谢执几乎是同时循声望去的。

　　那是个衣衫单薄的男孩。
　　估摸十四上下的年纪，身上着的洗得略发白的灰衫，冻得毫无血色的口唇更叫他瞧起来灰扑扑的，似蒙了层灰。

　　“带馅的三文，不带陷的两文。”
　　他冷得哆嗦，方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旧帕来，小心翼翼地摊开，抖着手数了数。
　　估摸是不够，一丝窘迫在其冻得发白的脸漾开。
　　最终耷拉下脑袋，折身踩着积雪朝相反的巷道走去。于身侧擦身而过，寻桃便注视着男孩离去，心里总觉着有些梗着。

　　“老板，来五个肉馅烧饼。”亦是彼时，旁侧人忽的朗声开口。

　　寻桃：“？”

　　他接过那油纸扎好的热腾腾的烧饼，抬脚便大步流星地追男孩而去，这也就罢了，从她旁侧行经而过之时，还顺手攥住了她右侧衣袖。
　　都未及反应就蓦地遭其拽得个踉跄，随着他跑出了一米开外。
　　凛风掺杂着雪糁于两鬓簌簌而过，她双颊生疼，穷追猛赶至那处昏暗的巷口才堪堪停歇。

　　不是！他有病吧！
　　心头的那簇火苗愈烧愈旺，她正要发作，行在跟前的那抹高大的影就已率先步入那方幽暗，扼住男孩的手。

　　“拿出来。”
　　男孩慌不迭回身，本就苍白的面孔更是顷瞬血色尽褪。旋即，就是用尽全力的挣扎与嘶声力竭的喊叫。

　　“什么？我听不懂你说甚么！”
　　他有病吧？！

　　过于荒谬的景象叫她一时都未能找着言语，直至青年蹙眉指向她。
　　“她的钱袋。”
　　钱袋？
　　及此寻桃方反应过来，双手忙不迭摸向腰间。
　　一番摸索，空空如也。

　　她应当生气，应当摊手逼迫小毛贼归还才是。
　　可却怎都启不了口。
　　发觉如何都无法挣脱桎梏后，男孩慢慢蔫了，一如霜打的茄子，和着压抑在喉间泄出的呜咽。到后头，连着嘴里絮叨着的是什都模糊不清了，只能辩清，是和着哭腔的哀求。

　　“不要送我去见官，我只是想填饱肚子……”
　　“阿娘还在等我，我不能去官府的……求求你，我们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谢执蹙眉，一时之间，寻桃与他都陷入了缄默。

　　终于，她摇了摇头：“算了罢，太可怜了。”
　　谢执动了。回应的是唇齿间漫出的沉沉的一缕叹息。沉默着，把手里油纸包裹的烧饼递至男孩跟前。

　　“以后别再动偷窃的念头。”
　　男孩点头如捣蒜，连连道谢，却只是抖颤着将那油纸包揣至怀内。

　　“怎么不吃呢？”见此，寻桃亦不住发问。
　　男孩只是摇头，声如蚊呐。

　　“我想带回去给阿娘吃，阿娘身体不好，京城冷，阿娘还生病了。”
　　“我们没有家，如今住在郊外的破庙里头。”

　　属实放心不过，她与谢执送男孩回去。
　　一如所言，甚至要更为糟糕。从破庙出来时，灰蒙蒙的天穹经已倾覆天地，飘着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