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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后篇][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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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蒸汽火车行驶进一条幽深曲折的隧道中,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的地点是在很多年以前的蝶屋,是自我来到的第一个冬天。香奈惠姐姐腿上摊着一本书,她向我讲述外国那些令人唏嘘赞叹的故事,被称作The Scottish Play。
“何时姊妹再相逢,雷电轰轰雨蒙蒙?且等烽烟静四陲,败军高奏凯歌回。半山夕照尚含辉[注2]。”
室外隐约还有小孩子唱起童谣的歌声,他们拍手唱着:“……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注3]?”
香奈惠姐姐合上书,笑容里带了些哀伤与悲凉般地对我说:“到分别的时刻了,香奈乎。”
“姐姐,为什么……”我的头被人拍了一下,却未曾感受到疼痛,是一脸严肃的、更加年轻的短发忍姐姐。
“师父……”
“我们要走了,香奈乎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呢?”忍姐姐如此问我。
眼眶中似乎有什么要涌出来一般,我将双眼紧闭起来,只剩下用力地咬紧嘴唇,连连点头。
请放心吧,姐姐,我已找到了伙伴,能够自己活下去。
“此去经年、路远,再不能相见……”
梦境最后一刻,是我听见香奈惠姐姐的叹息。
我醒来时睁眼所见是蝶屋天花板,那些划痕像是在告诉我鬼舞辻无惨已被杀|死,而我也永远再不能见到师父,她的残骸甚至无法长眠于潮湿阴冷的地下,感受骨头和血肉逐渐腐化,她的全部躯壳都随着上弦之二如燃烧般灰飞烟灭。
我知道师父从不后悔,却还是忍不住想对她哭一哭。
这世间,香奈乎的最后一个亲人如今也不在了。
我抬动左手,感觉到肩头传来的一阵疼痛,只能换右手摸索床边,我想要找到忍姐姐的发饰,却摸到了柔软的衣角。
艰难转过头去,是趴在床边的祢豆子妹妹。后来阿葵告诉我,祢豆子妹妹整夜守在我身边,可在那时那刻,我的注意放在了她缠绕着绷带的左手臂上,连指甲都碎掉,该是何等钻心的疼痛?
金灿灿的阳光大量洒到祢豆子妹妹身上,我却还在痴痴地看着她,她的睡容很安详,纤长浓密的眼睫毛稍微抖动了些许,全然睁开。我猝不及防,就这样撞进那双樱花色的晶亮眼眸中去了。
她的目光从朦胧转变清醒再到看见我时的惊喜,我全部都清楚地观察到了。
“香奈乎你醒了吗,太好了!我去叫阿葵姐姐!”
“请等等!”
我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脸红,出于一时情急而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知道变成鬼时的记忆她是否全部记得,她是否还记得那个我在她怀中泣泪的夜晚?那一串串彩虹色泡泡,还有遥远天际未曾全然消褪的红郁金、江户紫晚霞?
“能陪我坐一会儿吗?祢豆子,一会儿就好。”
她依言坐下,安静无声地看着我,我也同样回望她。
红霞逐渐爬上她的面颊,“哥哥的事……真的很感谢香奈乎。”
“这没有什么,我们都是伙伴。”她不敢看我,我却看不够她,这样沉默的氛围很快被跑进来的我妻君打破——“祢豆子妹妹!祢豆子妹妹!是变回人的小祢豆子啊!”
我妻君抱住祢豆子的腰,用震得我耳膜发疼的音量说出:“小祢豆子这么可爱,要不要嫁——”
“嫁”的后面,我妻君的声音骤然停顿下来,同时也放开了让我看着极为碍眼的、抱在祢豆子腰上的那双手。
“您怎么了吗?我妻君。”我这样问他,他转过头看我时脸上稍微地闪过了一丝惊讶,我这才想起来,我的右眼看不到了,就连左眼,看不远处的物品都开始模糊了。
“没什么,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祢豆子妹妹、香奈乎小姐,我稍微离开一下……啊、祢豆子妹妹,变成鬼时的那只木箱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了善逸先生,木箱在阿葵姐姐那里,不过——”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咳咳……帮我转告炭治郎和伊之助吧,他们在隔壁房间。”我妻君按了按队服下绷带包扎的伤口处,说完话便匆匆离开,像是害怕有谁追问一般。
我能猜出祢豆子未说完的半句话——“不过,您要用那只木箱装什么呢?”
自然是鬼了,或者说,是变成鬼的人类。
祢豆子与我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我们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那天的我妻君。
后来一切都朝着没有恶鬼的平静轨道发展,终于再没有断头流血的战争所带来的苦难,我们享受着可贵的和平。
大正十二年七月,养好伤的我与曾经是鬼杀队队员的伙伴们共同来到了总部。
“富冈先生要回老家做将棋老师、不死川先生的昆虫店上个月就在京桥区三町目开业了、善逸要回桃山、伊之助想要和阿葵继续留在蝶屋、愈史郎先生已经动身去寻找珠世小姐的转世了、村田先生说是要以鬼杀队的经历写一本回忆录,真是厉害啊……”灶门君喋喋不休地说着,最后他问我:“香奈乎有什么打算吗?我和祢豆子要去学校了,祢豆子要我来问问香奈乎,愿不愿意和她一同去学校……我妹妹的梦想是开一家和服店啦,香奈乎有没有什么梦想呢?”
“想要开设一家有弹珠汽水和咖喱饭的西式洋餐厅。灶门君的梦想又是什么样的?”
“成为小说家……会很奇怪吗?”
“不会。”我们的谈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灶门君问我愿不愿意和祢豆子妹妹一起去学校的初衷。
“不过就算成为小说家,我恐怕也写不了几本书就……”
我想起开启斑纹者活不过二十五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灶门君,又觉得或许什么也不说更能让他轻松些,反而是灶门君先笑起来说不用担心的我还有将近十年,可以做很多有用的事啦。
“哥哥!香奈乎!”祢豆子向着我们走来,她今天将长长的黑发编成了和昔时恋柱大人一样的发式,穿着时下流行被称为“水手服”的一种下裙及膝学生制服。比我矮上半个头的祢豆子,我正好看到了她白皙额前细密的几颗汗珠。
“请不要乱动哦,小祢豆子。”我用手帕轻轻为她擦拭去额前汗珠,她睁大双眼,粉白唇瓣微微张开,呆呆地看着我。
“怎么了吗?”我想起来,这样问她,祢豆子的嘴唇很美,不知道是否和看上去一样柔软?
“香奈乎想要和我们一起去学校吗?”
“嗯。”我点点头,其实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只要在祢豆子身边。
“那香奈乎要去看看新式学生水手服吗?就在前边不远……”
我拉起祢豆子的手,握住她小小的、依然温暖的手掌心。
“灶门君呢?”
“哥哥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了,女孩子看衣服我就先不去了。”灿然阳光下灶门君红桦色的头发和瞳孔格外耀眼,他笑着,眼角稍微眯了一些,他柔声对我说:“我妹妹就拜托了,香奈乎。”
他言下之意应该解读为:今后包括没有我的人生里,我的妹妹就拜托了。
“我知道的,灶门君,请放心。”请放心、请安心,灶门君,我会像你一样爱她。不、或许,我要比你更爱她。
以栗花落香奈乎的名字起誓。
我紧握住祢豆子的手掌,六月梅雨季节早已远去,此后皆是青空艳阳。
[后篇完]
等到樱花2020.7.3.21:52[全文完]
[注1]:出自《竹枝词二首其一》,作者是刘禹锡。此处双关“道是无情却有情”。
[注2]:出自《麦克白》第一幕第一场。作者威廉莎士比亚,朱生豪译。
[注三]:出自《竹枝词六组灵山卫》(古代童谣),作者不详。此处“寒星”是指为了杀鬼牺牲的队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