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岩素》本末

1、第一章 茶棚吃茶

　　上元灯会，邯山镇中，人来人往，灯影重重。
　　孤月繁星，百家灯火，若言争辉，不相伯仲。

　　灯会加持下，路边茶水摊生意红火，客人源源不断。人一多，就是绕不开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林素就在摊子的角落，素衣薄衫，正襟危坐，赏着花灯、喝着粗茶，品着八卦。

　　“俺怎么觉得今年的灯笼好像格外精致呢？”
　　“憨啊，你一个大老粗还知道啥叫精致？”戏谑声未落，便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就连被笑话的本尊也只是红着脸无措地抓了抓头发，跟着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与众人熟识，说话极有分寸，虽是调笑却不会让对方产生不适。这就是林素对百事通的第一印象。
　　林素朝说话处瞥去，只见接话的人三十来岁，坐姿挺拔，神态淡然，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茶碗碗沿，嘴角微抿。狐狸眼美而无神，山羊胡细长却凌乱。身着陈旧浅色棉衣，干净整洁，可衣肘处却有两块异常显眼的黑色大补丁，整体给人一种朴素大方、气定神闲之感，细节处却透出些许说不上来的怪异和矛盾。
　　对方似乎察觉到林素审视的目光，扭头看向林素所在的角落。
　　林素躲闪不及，硬生生被抓了个正着，本以为会招来一顿斥责，岂料对方视若无物，回过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端起茶一饮而尽。
　　林素明显察觉到因为他的动作，周围的说话声慢慢停止了，人们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此人身上。

　　此人将茶碗放回桌上，缓缓开口：“年前吃人鸟作乱卧牛城，尸横遍野。骆宗主派了好几拨弟子前去斩杀，不是实力不济、死伤惨重，就是对方有意避之、无功而返。不知诸位可有耳闻？”

　　听到有凶兽出没伤人，林素心下一紧，又进一步想到邯山宗在摆平不了的情况下，还如此大张旗鼓的举办灯会，心情更是沉重。

　　听到“吃人鸟”三个字变了脸的不止林素一人。
　　之前被戏弄的铁憨不止脸上的红晕尽退，连说话都被吓得断断续续的：“百事通说的俺也听说了！
　　据说那鸟已经开了灵智，没有修士威慑的时候就将周围的人都杀死，慢慢吃……吃饱了还带‘宵夜’回去，一旦发现不对劲，就直接把人抓走，带回窝里吃……太瘆人了，所以邯山宗才一直没能将其斩杀。
　　这种情况下，咱们还这么招摇地举办灯会，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也不怕把那吃人鸟招来。”说完，脸色已经由白转青了。

　　林素留意了一下，铁憨口中的百事通正是她之前观察的男子，而且铁憨所作的假设也是林素现在最为担心的事。

　　“怕什么，卧牛城距咱们这百里开外，而且邯山镇可是正正宗宗的邯山宗驻城。驻城是什么？宗门驻地所在的城镇才能被称为驻城，如果说宗门驻地是邯山宗的老巢，那咱们邯山镇相当于邯山宗的家门口，你真当是哪个穷乡僻壤啊，那吃人鸟得多不开眼才敢来咱们这撒野。”接话的人语气顿了顿，瞅了瞅四周，转为小声说道:“你看看街上这些大摇大摆的宗门弟子，看个灯会还凶神恶煞的，紧紧地握着剑，一个个的跟土匪也差不离了吧，谁敢来招惹啊。”说着下巴朝街上努了努，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恰逢一群佩剑的宗门子弟从茶棚路过，棚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鼻观耳耳观心，连呼吸都轻了很多。

　　与众人反应不同，林素对凶兽非常在意，身为一个经常跟凶□□手的护卫，她非常清楚凡人们口中的百里之遥根本算不上什么保障。直到发现灯会周围有宗门弟子护卫，林素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一些。
　　内心为外物所扰这一认知令林素有些措手不及，相较于喜怒哀乐，习惯了独处的她明显更适应古井无波的状态。
　　她长舒一口气，端起茶小口抿着，仔细感受着内心的波澜在茶水的熨烫下一点一点抚平才作罢，随后不经意的一瞥，愣了一下。
　　只见百事通左手端着茶碗，凑向右手扶着的茶壶壶嘴，然后倾斜茶壶让茶水流入碗中，直到碗中的水上升到一定高度沾湿了端碗的手指才停下。
　　林素暗想：眼盲或许就是自己一直觉得他矛盾的大部分原因吧，那无神的眼睛、凌乱的胡须、浅色棉衣上的黑色补丁也可以解释了。如此一来，他刚刚“看”向自己这里应该也是凑巧。尽管如此作想，她还是直觉有哪里的不对劲，只是说不上来。

　　片刻后，宗门弟子走远，百事通抿了抿嘴再次开口：“你们知道为什么骆宗主哪怕损失惨重也要斩杀那只吃人鸟么？……”
　　抛出了鱼饵，下一步就是安静而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钩了，他停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摸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静了，别人就被逼着动了起来。
　　“什么事，你快说啊，还卖起关子来了。”
　　“就是就是，你的茶今儿我请了，快说。”
　　众人的兴趣刚被吊起来，一看百事通不说了，那还得了，七嘴八舌地催促着。

　　百事通捋了捋山羊胡，笑着摇摇头：“老夫平日没啥爱好，就喜欢奉仙居的‘大梦三生’，今儿听我讲故事的几位不意思意思？”

　　大家都是老相识，一听这话，懂了，急忙哄道：“意思、意思。老先生您快点开始讲吧，到时候大家伙儿把酒给你送家里去。”

　　被他们之间的博弈所吸引，林素也对百事通接下来所说的事充满期待，这可是别人拿酒换来的八卦啊，值钱的很！

　　百事通见众人应下了，也没多墨迹，如说书人一般，敲了下桌子，直入正题：“大张旗鼓地围剿吃人鸟，只是为了一个人，林素。”

　　这句话一出来，林素心下一愣：这是……听八卦听到自己头上了？一边啼笑皆非，一边又好奇这百事通如何将这吃人鸟与自己圆在一起，更加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这林素本名林钰，临江宗现任宗主林停的女儿，一出生便由邯山宗、临江宗两家的老宗主做主，与骆鑫许下了秦晋之好，两人的名字更是取意于金玉良缘。”
　　话说到一半，百事通叹了口气，接着道“两宗联姻原本也是好事一桩，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十八年间，骆鑫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扬名四海，与之相对的是林钰美艳倾城奈何修为平平。
　　在修真界没有实力加持下的美貌本就是祸患，更何况邯山宗需要的是一个实力强劲、背景雄厚的宗主夫人，而不是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这种矛盾令骆鑫跟他背后的邯山宗愈发瞧不上林钰，几次想提出退婚均被自家长辈压下。
　　这种不满一直被积压，直到两位老宗主过世，才得以发泄。
　　就在林老宗主灵堂上，大庭广众下，咱们骆鑫骆少宗主以死相逼退掉了与林家的亲事，林家长女也宣布正式更名为林素，一场联姻最终以两家老死不相往来收场，到现在将近一百二十年了吧。”语毕，百事通摸索着拿起茶碗默默地啜了一口，茶棚内一片叹息。

　　林素握紧手中的茶碗，一百二十年了，再次听见这种八卦，还是有种砍了骆鑫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