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荆棘玫瑰》子夜桃花

5、荆棘玫瑰（5）

　　太宰治向他所爱的少女求婚了。

　　他决定活下来，他要和少女缔结一生的契约，他要让少女沐浴在阳光下，做他的妻子，而不是情人。

　　少女在久久的错愕中没有回神，直到他把求婚的戒指为她戴在手指上，她才流下了泪水，却未能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从被求婚到迈入盛大婚礼的教堂，少女的脸上毫无疑问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她的幸福很简单，只要太宰治施舍给她一点点就好，只要一点点的好，她就会感到喜悦，然而太宰治几乎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

　　给了她身份，给了她地位，给了她财富，给了她他的温柔与爱。

　　那些虚伪做作的尖刻话语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耳边，太宰治剥下了所有的伪装，将那些曾经在她心里刻下伤痕的话语换成了倾诉的爱语。

　　我爱你，敦君。

　　他对她说了很多遍这些话。

　　可是少女——他的妻子被他抱在怀中时还是会微微颤抖，她没有忘记曾经她的丈夫已怎样的身姿站在天台边，就那样打算跳下去。

　　就算已经和他结婚了，她也没有因此安心、相信她的丈夫会如教堂宣誓过那般与她生老病死。

　　她想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因为她曾经用一个不存在的孩子留下了太宰治，她相信真实存在的男人的骨肉一定会将他捆绑在这个世间。

　　但是，太宰治拒绝了。

　　他的妻子还很年轻，十八岁，是别的女孩还在上学的年纪……她希望用孩子捆绑他，他却不希望用孩子捆绑了中岛敦。

　　她看上去都还像个孩子一样稚嫩，不应该这么早就做了一个孩子的母亲。或许再等几年，等到中岛敦也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以后……那个时候如果她还想要孩子，太宰治愿意成为他们的孩子的父亲。

　　“敦君再等等吧，再过几年……现在的敦君还是太幼稚了。”

　　他的妻子闻言，露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失落神情。她靠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太宰先生觉得我很幼稚吗……那为什么，要和幼稚的我结婚呢？”

　　太宰治笑了：“因为我爱你，所以忍不住想要把你拴在我身边，想要永远陪在敦君身边。”

　　她的神情又变得疑惑起来，似乎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太宰治发现每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妻子似乎都会露出这样微微迷惑，却欲言又止的表情。

　　所以他这一次问出了口：“敦君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呢？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仿佛犹豫了一会儿，中岛敦才回答他：“我只是觉得……太宰先生不用对我说这些话。”

　　“为什么这么想呢？”他以为妻子是害羞了，她确实是个含蓄内敛的人，“不喜欢听吗？”

　　“不，我很喜欢……”妻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憋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只是……太宰先生不必强迫自己说这些话，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努力做好您的妻子的。”

　　太宰治亲昵地蹭着妻子脸颊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他将嘴唇从她脸上移开时，中岛敦看见了他脸上空白得有些可怖的神情。

　　“敦君原来是这样想的，”他的声音变得干涩起来，“我对你说了那么多遍的爱，原来你一个字也不相信吗？在你看来这只是我控制你的手段。”

　　“不是，我当然相信您……”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话惹怒了丈夫，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中岛敦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因为……尽管她信任着太宰治，也唯有『爱』这一点是她觉得太宰治永远不会给予她的。

　　太宰治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她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太宰治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漂亮、贤淑、干净的大家闺秀，一个手染鲜血的粗鲁下属根本不配得到那个男人的喜爱。

　　或许她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太宰先生应当不喜欢被人拆穿的感觉，她应该配合他才对。

　　太宰先生一定在为娶了这样一个不识趣的女人而后悔吧，她真是太愚蠢了。

　　“对不起，太宰先生……”

　　除了道歉，中岛敦根本不知该如何补救。

　　太宰治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他没有继续怪罪自己的妻子。他知道那是他爱的妻子，而不是他可以随意责骂的人。

　　男人抱住了微微发颤的妻子，轻抚她冰凉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告诉她：相信我，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就好了，敦君。

　　相信他，全心全意，连同他爱着她这件事也一并深信不疑。

　　他的妻子点头，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她一直相信他。

　　太宰治知道她在撒谎，她还是不相信他爱她，但是没关系，他会让她明白这是真的。

　　他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表达爱的能力，才让中岛敦产生了这样的误会，于是他学着更加坦率地向她表达爱意。

　　他会为她在每日清晨的化妆桌上放置一朵新鲜娇艳的玫瑰，为她在办公桌放上一大束热烈的红玫瑰；
　　每天的早安、午安、晚安，每天都要说我爱你，敦君；
　　不舍得让她去忍受疼痛，每一次安排她执行的任务，他都尽量减少她会受伤的可能性，为他的妻子制定更加周密的计划；
　　他不需要她为他做饭，为他整理衣服，为他做任何家庭主妇做的事情，他只需要她坦然地接受他的爱意，享受他精心的呵护。

　　她想要什么，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都会极尽所能地给予她——尽管她不曾向他索要过什么，他也要把自己能给的都给她。

　　他学会了更加温柔地触碰她，在更加温柔地触碰她时也更加爱她。

　　只要妻子愿意相信他爱她……他就会一天比一天更爱她一点。

　　“敦君，我爱你。”

　　他笑着对妻子说出爱语，而他的妻子也回应了他，告诉他，我也爱您，太宰先生。

　　妻子倾吐爱意时眼底带着真切的炙热与羞涩，她确实是爱他的……可言爱时奉献的姿态却彻底让太宰治的心凉了下来。

　　为什么是奉献呢？为什么觉得奉献呢？你的爱并不是无回报的呀，敦君。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罢了。

　　中岛敦，被他这样爱着呵护着度过了三年，依旧不相信他。

　　曾经反思是否是因为自己不懂得爱的表达而造成了妻子的自卑的太宰治总算明白了。

　　他这才意识到，阻止了他自杀的他的爱人……早已在心上完成了一场自杀。

　　在很久以前，尚且处于少女时期的妻子便“杀死”了她自己。

　　她否认了自己被他爱的能力，却自以为是地朝着他奉献爱，不惜浇灌鲜血也要将爱递给他。

　　就算他踏过了巨大的玫瑰花圃，就算暗藏的荆棘的刺将他身上刺得血肉模糊，就算他朝着他的爱人伸出手叫她过来，就算他把从心脏处长出的鲜红玫瑰摘下来送给她——

　　她也不会再回头看他了。

　　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