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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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隆庆八年初，岭南王赵胥起兵叛乱，三个月内攻至湖州一带。太子沈复奉命清剿叛贼，率十万安化军剑指岭南，势如破竹，及至六月，天下大安。
未及半月，七月初，淮南暴雨数十日不绝，河水漫溢，堤坝溃决，洪流入城，淹十万余里不止。
淮安刺史府。
屋外雨点子密密麻麻地砸向窗户，噼里啪啦的声音缀连在一起，伴着呼啸的疾风，呜呜地扑向耳畔。
褚锦时半倚在矮塌，低敛着眉目，耳畔碎发滑落，乌发衬着雪白的脖颈更显如玉美肌。
听罢屋外风雨，褚锦时抬眼望向对面一十一二岁的少年。
抬眸时上眼睑上睫毛纤长，眼中似有明月千秋、星河万里，似是水光潋滟，但眸色清明，给人迫近的摄魂感。
“褚青，水位涨到哪里了？”褚锦时问道。
少年思一二，回道：“两柱香前传话来说，是已经到了龙王庙屋檐上了，算而今，怕是已经淹没了。”
褚锦时闻言，右手几根手指轻敲着桌面，左手中转着茶盏，心中盘算几刻，旋即起身。
“褚青，你即刻去长平坝寻父亲，叫他前万不要轻易炸堤。”褚锦时掌着褚青的肩，急道。
“可父亲吩咐过，眼下情势危急，不可擅自离府。”褚青抬头望向褚锦时，“况且父亲素来善治水患，自有分寸。”
褚锦时摇头：“我自是明白父亲的能力，但他未必了解下游桥城治水之力，桥城官吏昏庸无能，城中尽是老弱妇孺，如何抵得住长坪堤决口，滚滚洪流！”
褚锦时一年前曾途径桥城县域，遇山林劫匪横行，幸亏是褚锦时自身聪慧过人、巧计脱险，若要依靠那帮狗苟蝇营的昏官，怕早是没了小命。
褚青仍是坚持：“可否待王舍人归来，叫他帮忙传话？”
此时情势危急，府中衙内，官吏小厮，凡是壮年男子皆奔赴前线。
褚锦时望向窗外，心中演算着洪水水位高低，湍急与否，极速回想前人记录。并不应答。
“再者，我淮南兵强民壮，又有父亲坐镇指挥，哪有不胜的道理？”褚青再次争取道。
褚锦时心里明白，单靠淮安辖内府兵衙役、青壮劳力，远不足以应对此次千百年一遇的洪灾。
而现下，凯旋北归的安化军正行经淮安城郊，为今之计，唯有求助于安化军之力，共同抗洪。
“父亲担忧朝中猜忌，不敢擅自求助于安化军，但而今天灾当前，如何顾得？”褚锦时打断褚青，急语道。
顾不得父亲叮嘱，身为儿女，怎可任父亲一人只身前线；身为臣子臣女，怎可见山河风雨飘摇？
褚青心中尚有疑虑，少年到底残存几分小孩子心性，对父亲的话有贯是言听计从。
褚锦时知褚青心中顾虑，但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其他，：“褚青，姐姐随你一同去寻父亲，待与父亲汇合后，让父亲派人去救助与安化军。”
褚青点点头，起身赶忙唤道：“德叔，安排车马，快些！快些！”
雨急风骤，褚锦时撑不开伞，狂风顶着伞面，脆弱易碎的油纸伞被珠大的雨滴疯狂击打，像是力可穿墙的弹珠。
或许只有真正站在风雨里，才真正明白世事艰辛。一种恐惧与紧张突然在褚青原本平静的心中忐忑。
“驾！驾！”德叔坐在车前，头戴斗笠，身上早已湿透。
德叔左手把着车框，右手死死拽着缰绳，疾风如虎，似要把他吞噬。
褚锦时坐在车内，心中忐忑不安，但仍极力克制，强迫自己保持镇静。
道路泥泞，急风怒号携瓢泼大雨侵袭而来，马拔不开腿，车轱辘转不起来，整个马车像在被压迫，又像是在被撕扯。
褚锦时死死抓住褚青的手，不敢放开。
于家为长姐，抚慰幼弟，不可辜负。
于国为臣女，奔赴前线，不可动摇。
既是为家为国，岂可惧怕丝毫。
褚青望着褚锦时，眼中尚有为少年的清澈透亮，更有为少年的热血沸腾。
他反手握住褚锦时的柔荑，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微微粗砺：“姐姐都不惧，男子汉又有何惧！”
褚锦时明白，现实远比褚青想像得可怕得多，但她还是强扯起自己的嘴角，给了褚青一个勉强的笑容。
车外噼里啪啦的雨滴缀连起来，伴着呼啸凛风，模糊又清晰。
远远听见凄厉的呼救，老者高声呼喊，妇人尖声惊叫，孩童啼哭不止......
一种绝望悲凉的气氛在山野洪湖间蔓延，生命的力量在无情洪涛前是如此的纤弱，没有任何与之相搏击的力量。
一声声哭号，声声锤击着褚锦时的心窝，愈近愈清晰。
时间流逝，马车渐进，但狂风骤雨中的呼救不随脚步渐近而清晰。
风雨迫击中，原本高高低低、声色音调不一、冗杂繁芜的呼救声转为微弱的几声低喘、呼喊、啼哭。
声色的单调，声调的低沉，音响的微弱，无一不在警告着褚锦时洪水无情，巨浪滔天。但更催促着褚锦时冲锋上前，何惧生死。
马车尚未停稳，褚青便直直推开车门，不料劲风如浪，袭面而来，将马车吞噬，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车门又被死死焊上。
褚锦时左手把着车框，右手顶着车门，借力于身后倚着的侧壁，将右侧半个身子顶在门上，褚青亦将手撑在门上。
姐弟二人一齐发力，车门不过只是被顶开一人侧身将将可过的宽窄罢了。
褚锦时率先挤出车厢，眼前一片模糊，黑云压城、暴雨如注、迷雾蒸腾，是黑、是灰、是白，明明不过是晌午，四下皆已灰暗混沌。
褚青紧随着跳下马车，离开车厢的那一刻，便已成了“水人”。
褚锦时双手压平附在眉骨处，企图遮盖住砸进眼球里的雨珠，勉强视物。
褚锦时一手遮蔽风雨，一手攥着褚青的手，她将右脚在泥里拔起，又在泥里落下，左脚重复着这简单却竭力的动作。
地面上的泥土像是要把人吸进去，褚青感受到姐姐纤细的手，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紧扣着他，她的整个手掌紧紧包裹着自己的四根手指，每一个骨节都在发力，一个十八岁的女子像是经历过沧桑的老妪，将厚重的力量传递给少年的自己。
雨水击打着两只手的连接，狂风压迫着两个人的前行，褚锦时猛地甩开攥着的褚青的手，将他推向身后的德叔：“青儿，你去与父亲汇合，姐姐去求助于安化军。”
本想一方面护送褚青，一方面知会父亲一声，但怕只怕等不得这一时半刻。
她必须要快些，快过淹没一切，极速上涨的洪水，她见不得生死劫难，唯有此刻转身向西，速去求助于安庆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