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35、第五十八章（6）

　　梦里，她站在一道棕红色的安着密码锁的防盗门前，门上钉着一块淡金色的牌子，写着“文明家庭”四个字。
　　耳边门铃声闷闷地不绝，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人。这梦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她在梦中的视野范围逼仄得可怜，不转头的话，只能看到那人按门铃的手。是一只很苍白的手，血管凸起，青筋毕现。单看手的话，这人应该不会矮。
　　谢缘不必去看那是谁。她在梦中知道那是严一楠，也知道这扇门后的人家是哪户。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探望严一楠的朋友。
　　是的，他的朋友，苏慎。
　　好久没做这种宛如前世的梦了，上次那个梦，还是和严一楠在街头吵得面红耳赤。
　　门铃声中，严一楠小声对谢缘说：“你就当个背景板，不要乱说话。记住了吗？”
　　谢缘不悦地腹诽：我哪个时候乱说话过。但她依旧轻声“嗯”了一下。
　　严一楠却仍不放心：“我指的是什么，你心里确定有数？”
　　谢缘无奈地垮下肩膀：“有数。不就是陈宁宁和邵舒乐的事嘛。”
　　严一楠道：“不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谢缘闭了闭眼：“那我要摆什么样子，义愤填膺？”
　　严一楠皱起眉，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说道：“怪不得你换了个地方还是独来独往，你没发现原因都出在你自己身上吗？”
　　“好了，又扯我身上来了。”谢缘懒得跟他争辩，转过头，嘀咕道，“早知道不来了。”
　　不多久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憔悴地半掩在门后，抬起眼，看到他们的刹那，极其勉强地挤出一个苦笑：“进来吧。”
　　严一楠把带的礼品递给苏母，后者不肯拿，让他们回头再提回去。严一楠便借换鞋的机会，边和苏母攀谈，边不动声色地往一盆绿植后一搁。
　　进屋后，窄小的视野圈像聚光灯似的，把这套三室居大略一扫，得出一个词，井井有条。苏母递来一杯茶，谢缘见严一楠婉拒了，便也跟着婉拒。苏母把杯子轻轻放到茶几上，露出的手腕瘦比秸秆，显得腕上那只莹光外露的玉镯格外大，随时有脱落下来的危险。
　　苏母叹了口气，捧着杯子暖手，隔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小严啊，你说我们做大人的，自问从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接二连三折磨孩子呢。苏慎这孩子已经很乖了，我跟他爸都知道他有多努力，这好不容易……宁宁又出事了……唉，我就怕苏慎做傻事。我从来不怕他想不开，可是这次，他复健也不做了，饭也没胃口吃，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严一楠看了眼紧闭的房间门，说：“苏阿姨，你不要着急，我试着跟他说说。”
　　“哎，麻烦你啊小严，阿姨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都也挺忙的。”苏母说，“今天午饭就在家里吃吧，我差不多都准备好了，现烧很快的。”
　　严一楠道：“不用了阿姨，我们吃完饭来的，不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我炖了鸡汤，饭不吃的话，鸡汤喝两碗也好。”苏母说着就往厨房走去。
　　严一楠心知不能再不识抬举，就冲谢缘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苏慎的房门前，这道房门隔音不太凑和，离得近了，能听见房内的声响。
　　谢缘见严一楠不着急叩门，大概在盘算劝人一道，从哪个角度切入比较入耳，不至于被轰出来。她觉得站门口等着实在有点傻缺，想了想，便侧耳细听，想听听房间内传来的声音是什么内容。
　　不难辨认，这是在播放视频的声音，嘈杂，模糊，混乱，惊慌，应该是那种个人拿手机拍摄的某个灾祸现场的直击。
　　并且，这视频很短，播了一遍又一遍，不见关闭。亏得重复再重复，谢缘才在短时间内听清楚了背景里其中一句话。
　　“都以为祷生阵就万无一失了，啧啧，都当它是个好东西。”
　　谢缘在梦里，似还保留着一点点现实中的意识，所以虽然背景音里有好几个人的大叫大嚷，她都下意识忽略了，只屏声敛气地，抓住这一句拆开组合，揉碎拼接，反复往差不多的读音上靠，直到靠出来“祷生阵”三个字，她方一下子失了神，不再去听那段直觉上让人很不愉快的视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说话人的声音也越回味越觉得曾在哪里听过。
　　年轻，温和，声线清凉。可以断定，是个少年。
　　正怔忪间，严一楠终于打好了腹稿，敲响了房门。
　　从这里开始，谢缘的神思陡然变得模糊不清，像是电影母带脏污了一段，又像内心有所畏惧，在刻意躲避。
　　门是怎么叫开的，她记不大清了。她跟着严一楠，走进那一团压抑的气氛当中。房间里打着空调，温度宜人，她先是看到一把特制的轮椅，以及一些辅助复健的工具，然后越过严一楠的肩头，看到了穿着宽松睡衣靠在床上的苏慎。他那双手，那双漂亮的手，因为长期不用已经出现明显的变形，尤其是大拇指，弯拱着，极为不自然。
　　梦到此，猛然惊醒。
　　谢缘发现自己裹着被子，双腿蜷曲，整个人缩得紧紧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眼泪就顺着眼角疯了一般冲刷而下。
　　梦中所见清晰得犹如经历了无数遍，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接受，几乎比她自己死了还难受。
　　数据处理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隐约能闻电脑主机风扇转动的轻响。周围很暗，剩余几盏灯也被人关了。
　　谢缘坐起身，愣了好一会儿，精神才有点起色。就在这时，字帖像个大扑棱蛾子，从一旁的桌子上翻落下来，“啪”地趴在地上，死不瞑目般地不住扑腾。
　　谢缘看了眼时间，快23点了，早过了约定时间，不知道该说她醒得及时呢，还是字帖早就算好了时机。
　　她俯身捡起字帖，正准备好好“拜读”下字帖大人漏夜而来的指教，忽地，耳朵里像炸开了油锅，吵得她刹那间头疼欲裂。
　　不过这阵吵闹转瞬即逝，片刻安静后，有人说道：“严一楠，有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想先听哪个？”
　　谢缘也安静了下来。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天赐的听墙角的机会又送上门了而且破天荒的，她头一次能听得这么清晰和完整。她差点控制不住要发起抖来。
　　是苏慎的声音。
　　“坏消息。”严一楠的声音回道。
　　“我们可能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