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倾夏》落宸汐

4、【绎夏】三寸日光

　　三寸日光
　　文/落宸汐
　　陆绎x袁今夏（三年时光/第三视角）

　　深秋暖阳几回寻，芳草连天春意浓。
　　盼得夏夜繁星坠，冬雪浅话故人共。

　　我叫周离，是一个锦衣卫，专门负责看管诏狱。
　　诏狱里来了一位大人物，是从前的锦衣卫佥事陆绎陆大人。我成为锦衣卫时日不算长，对这位大人的事情不甚了解，听那些和我一同看守诏狱的兄弟们讲，这位陆大人当真是个传奇人物，文武双全，样貌出众，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四品佥事，掌管北镇抚司和诏狱，他爹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那是和当今圣上出生入死过的人，只可惜因病去世了。
　　我一直想知道这样一位大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进了诏狱，可是身边的人都告诉我，让我不要打听。身为锦衣卫，我自然知道这朝堂之上有许多秘闱是不能多打听的。这是我成为锦衣卫的第一天起就明白的道理。
　　朝中的局势总是变幻莫测，所谓“树倒猢狲散”大抵就是这样的道理，这些日子我一日一日地在诏狱门口值守也看透了一些事情。从前的陆家那是何等的气派，而如今却无一人敢提及，所有人都巴不得与陆家撇清关系，人心凉薄如此，实属让人叹息。
　　我自是明白身为锦衣卫要做到冷血无情，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岂能真的无情？
　　陆大人入诏狱的第三天，一个小姑娘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看她的行头，应该是六扇门的人。
　　“大哥，我是六扇门捕快，有公务在身，请让我进去。”
　　不必多想这番说辞定然是假的，六扇门和锦衣卫在刑狱管理上向来是分开的，如何会有公务？于是我和那些兄弟们毫不犹豫地拦下了她。
　　“袁姑娘。”
　　我听见有人在唤她，有一人站在不远处，正是岑福岑校尉。自从陆大人入了诏狱后，岑校尉也被撤了职，这些日子，他也曾想办法进去看看陆大人，但是诏狱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被换过的，他也无能为力。没想到这位姑娘和岑校尉居然相识，难不成她也是为了里面的那位大人？
　　不知岑校尉和那位袁姑娘说了些什么，两人看起来格外焦急地离开了。
　　我本以为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没想到的是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不知给了头儿什么东西，头儿收下之后就让我带着他们一起从后门进诏狱去看望陆大人。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那位袁姑娘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我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有一段深情，那样的目光里传递的感情我也曾在我爹娘的眼睛里看到过。我的鼻头有些微酸，转过身不去看他们。
　　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对于陆大人为何会入诏狱的原因我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只可惜，圣上下令，秋后处斩，求情者同罪论处。眼下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事情恐怕难有转机了。
　　“别再犯傻了，以后你别再来了，也别再浪费银子了，忘了我之后，找个人嫁了吧。”
　　陆大人这一番话看似决绝，但我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出他话里的深情和不舍。是了，那是爱一个人深入骨髓的感觉，这种感觉我虽未曾体会过，但我真真切切见证过，就如同我的爹娘。
　　“你知不知道为了见你我预支了大半年的俸禄，还找我娘要了我所有的嫁妆，我和她保证就算是没有嫁妆，我也能把自己嫁出去她才肯把银子给我。”
　　“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回家的，你怎么说话一点也不算话呢！”
　　我不忍心再听下去。他们的未来，看不到希望，所以陆大人才会放弃了生念，可是袁姑娘这一番话任谁听了不心疼呢？
　　“大人，不要放弃。”
　　说实话，在成为锦衣卫之前，我曾经想象过一个人到底要怎样才能算得上是真的无情，可是当我真正成为锦衣卫之后，我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笑话，若是一个人真的无情，那与木石何异？或许所谓的无情并不是真的冷血，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对的人而已。比如说现在，落难之后，仍有一人为你牵挂，为你担忧，满心都是一人的感觉真的羡煞旁人。
　　我好想突然明白了，这位大人之所以能创下那么多丰功伟绩并不是因为他无情，偏偏是因为他心中有爱，正是因为心中有爱，才会想要让自己好好活着，去保护心头唯一的那一束光，才会不允许自己失败，只为好好地站在她眼前。
　　诏狱当值是轮流着来的，那日是我的休沐日，我并不清楚在这两日之内发生了何事，当我再次当值的时候，我看见那位袁姑娘又来了，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她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我隐隐约约看见她的额头上红了一大片，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她站在风里看着诏狱的方向微笑，目光里似有希望在闪动，我看见她双唇微动，我用辨别之法解读之后，发现她在说：“大人，我成功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我不知道袁姑娘到底默默做了什么，只知道那日黄昏，宫里来了人，点名要见陆大人，听兄弟们说，上面的意思是有人给陆大人求了情，圣上念在与陆指挥使的情分上决定网开一面，免去死罪，终身监禁，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探监。我心想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冒死求情，还是一个小兄弟悄悄告诉我的。
　　“你还不知道吧，求情之人正是当朝首辅徐大人。”
　　我心下思索，好端端的为何徐大人要冒死求情，万一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圣上，那岂不是折了夫人又赔兵？灵光闪现见，我想到了袁姑娘额头的伤，莫不是......天下痴儿千千万，这情字一劫终究无人能逃，幸而她赌赢了。
　　自圣上下旨不允许任何人探监之后，头儿也就不敢再收任何人的银子了，那位袁姑娘几乎每日里都要来诏狱门口转上几圈，有时还会试图悄悄溜进诏狱，自然是被拦在了门口，一来二去的倒也和她熟了，有时候她知道进不去，就会在门口和我们闲聊几句，然后就是明里暗里地打听一下陆大人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什么的。
　　且不说陆大人原本就是锦衣卫佥事这件事，单是圣上的旨意也明确规定了不允许对他施刑，我们自然是没那个胆量去虐待他，只不过诏狱里的伙食确实不如外面，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吃到这样的饭菜难免会不适应。
　　袁姑娘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地打点着给陆大人送吃的。什么小点心啊，家常菜啊，蜜饯果子啊，几乎没重样儿地送，有时候还会偷偷塞一封家书进去，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了。
　　大约是送进去的东西真的有用，这些日子我发现陆大人的精神气儿确实比往日里好了不少，时不时把袁姑娘送的信拿出来看一看，然后一个人笑。其实每一份信他都有悄悄回信，但他从不要求我们帮忙带给袁姑娘，只是一遍遍地看着她的信，看着信里夹着的桃花，糖莲子，落叶淡淡地微笑着。
　　四季的变换在这一年里似乎来得格外迅速，眼瞅着中秋就到了，袁姑娘来得很早，手中提着食盒，不用猜也知道是给陆大人送的。
　　“袁姑娘你又来了啊。”
　　“今日中秋，各位大哥辛苦了，我来给各位送些月饼。”
　　她把月饼分给了每一个当值的兄弟，唯留了一块让我帮忙带给陆大人。中秋团圆，本应共赏月色，他们却被诏狱的高墙分隔两边，着实让人有些不忍。
　　我把月饼带给了陆大人，他看着那块月饼，眼睛里也含了泪，我知道，眼下这种场面不适合我在，于是我默默地退了出来，然后告诉袁姑娘他很好，请她不要担心。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我在诏狱门口见证着无数的生死过往。进了诏狱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去的，北镇抚司向来都是个吃人的地方，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像陆大人这般在诏狱里平安度过的已经是奇迹了。我看着袁姑娘还是每天坚持来，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突然觉得有些悲凉。有好几次我都想劝她不要再等了，没有结果，可是每次看到她望着那扇大门后渴望的眼神我就不忍再说出口。
　　诏狱里四下密闭，白日里见不到光，但是陆大人所在的那一间囚室有一个小小的墙缝，每到天晴的时候，就会有一缕阳光照进来，他总是喜欢站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两年，我总觉得时光的流逝变得格外迅速，或许是因为我见证了等待，所以就觉得这一切好像是一场梦，但是我深深地知道，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好像度过着数千年的孤寂，看不到未来，没有希望。
　　然而上苍似乎还是喜欢眷顾有情人的，就在陆大人入诏狱的第三年，他终于寻到了机会上书，恰逢圣悦，大赦天下，他的罪责全免，旧案已翻，还被特赦官复原职。
　　万历三年的冬天，京城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年关刚过，正逢上元团圆日，是陆大人出诏狱的日子。袁姑娘一大早就站在诏狱门口等着了，她穿得单薄，站在寒冬的冷风里看起来摇摇欲坠，可是她丝毫没有动摇。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她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诏狱的门终于开了。陆大人一袭浅蓝长衫走出了诏狱的大门。
　　袁姑娘一看见他，就跑着过来，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迟了整整三年，跨过了无数的漫长的等待，经历了万千磨难和考验。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
　　“大人，我们回家。”

　　我叫周离，是一个锦衣卫，负责看管诏狱，也见证着无数的人间爱意。

　　【小记】
　　纵使深陷无边黑暗，亦有你是我的三寸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