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正文完结]》负千山

38、狼烟

　　伯威夫荒原西侧，临近帕法尔的道路上，漫长的队伍正无声地前行着。
　　这支队伍由北向南，沉默地仿佛一群傀儡，他们座下的马匹落地无声，就连踩到树叶的声响也低得瞬间被旁白森林中的鸟鸣所遮掩。

　　队伍最前方，白色的披风兜帽遮住了脸庞的青年抬了抬头，阳光自上方直直照下来，令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已经是正午了。
　　算算时间，就算之前刻意拖延了时间，卡达安现在也该抵达荷努特了。
　　荷努特军事力量不强，但抵挡几天做做戏想来还是够用的。而眼下，真正的战斗将在这里进行。

　　青年向上挥了挥手，某种无形的，骤然振奋起来的气氛从前端一直传播到队伍最后，整支军队弥漫着某种无声的激动，在一片沉默中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暗涌。

　　在最前端的青年身旁，另一个身影却在这种气氛之外，他面色冷然而警惕地看着前方，一只手紧紧地按在身边的剑柄上。

　　安多尔回头，刚刚动用神力无声地施展了一次大范围的精神暗示之后，即使是他也不免有些疲惫。但是所幸如今信仰充足，很快他就感受到了体内不断恢复的神力。
　　他偏了偏头，看着身边人过分紧张的神色，不免有些无奈。赫洛亚从两天前离开卡达安时就开始了这种状态。他了然，恐怕又是某种指引，使得他感到了不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赫洛亚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试图劝说他改变计划，他也就顺势佯装不知。
　　无论多么危险，这次行动都势在必行。

　　只是……看着赫洛亚紧张的模样，安多尔无奈之余，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
　　他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道：“赫洛亚，放轻松，我们就快到了。”

　　神使点了点头，按着剑柄的手指却分毫没有放松。

　　他早该知道他的固执。
　　安多尔叹息着想到。如果赫洛亚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放下心来，那他也不是赫洛亚了。

　　安多尔没再多说，只是抬起头看着前方。

　　这是一条他们已经有几分熟悉的路，北至卡达安，向南，则通向迪特尔。
　　曾被神殿的骑士团轰平了边境的迪特尔。
　　那场战斗几乎耗干了他的神力储备，多亏了在联盟消息放出后，他得以收到了不少信仰，这才在今日能够勉强恢复七八成。
　　当然，在他的计划里，神力并不是致胜的关键。因此，尽管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他却并不着急。

　　或许赫洛亚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感到不安？
　　安多尔正在这么想着，赫洛亚的身影却已经不动声色地接近了他。

　　他的兜帽有些滑落了，露出半颗金色的脑袋，在正午的阳光之下尤其显得耀眼，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耀眼，只是微微皱着眉心，低声道：“我刚刚看到了……”他似乎有些犹豫，语气里多了几分不确定。“看到了一个兽族。一个兽族女性。”

　　兽族？
　　“兽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排除也许会有兽族余孽散落在帕法尔，但是这里？这怎么可能？
　　这里是人类的领地，那些与人族绝不沾染的兽族绝不会轻易踏足这里。

　　他想了想，问道：“是来刺杀我的？”

　　神使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
　　这才是他的疑惑所在。“不是刺杀。但是具体的我感受不到了，我只能看见，这个兽族与你未来的某次受伤有关系。但是，似乎并不是她伤害的你，而是……”神使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努力了好一会儿，就在安多尔试图出声阻止他之前，赫洛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再多的我看不到了。”

　　“已经很有用了。”安多尔笑颜如常，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至少现在我们知道，还有兽族的余孽在外活动，不是吗？我们完全可以有所防备了。”

　　赫洛亚看了看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抿起了唇，继续安静地埋头赶路。

　　这很不寻常。安多尔这下可以肯定，赫洛亚的异样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即将受伤这个事实。他必然还知道些别的什么，这件事令他焦躁不安。
　　而他最终没有选择告诉他。这说明这件事与他自身的安危并没有关系。而除了自己的安危，赫洛亚平时根本不会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唯一会与他有关，可能会触及到赫洛亚的心底，但是又与他的安危无关……
　　他想，他大概能够猜到那是什么事了。

　　他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赫洛亚所纠结不安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的可能性。
　　赫洛亚是为他而生的。为他本身。
　　不是圣子，不是安多尔，甚至不是潘布尼安。
　　只是为了他。

　　安多尔侧过头看向身旁那人仍未舒展的眉头，目光向下划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下巴……
　　某种愉悦乍然涌了上来，为了他所得到的猜想。

　　虽然在此之前，那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但现在想来，确实很有必要，不是吗？

　　夜幕无声地降临在这片荒芜的大地，地平线的西侧，昏黄的天幕深深浅浅的颜色次第展开，映照在帕法尔无尽的树梢顶端，仿佛泛着绿色波光的海面。
　　然而，驻守在这里的加贝托将领却完全无心欣赏这样的景色。

　　他所守卫的乃是迪特尔的城市，这座曾被神殿攻破了的城市里现在已经没有了平民，被那样的神力所震慑到的居民们早早搬去了迪特尔的后方，眼下这里只有没有尽头的寂静以及独属于军队的冷冽。

　　即使是他多年的行军生涯中，也极少面对这样冷寂的境地。

　　但他很清楚，这里是加贝托联盟不可放弃的重要防线。迪特尔的防线一旦后退，他们就很难对伯威夫进行强有力的军事威胁。因此，即使迪特尔已经放弃了这座城市，可他们却不能将它拱手让人。

　　根据最近的军报，卡达安近期的行动目标乃是隔了整个伯威夫荒原的荷努特，他们得以借此机会再次加固这道防线。

　　但是不知为何，某种隐约的不安感一直笼罩着他，使他忍不住地陷入某种烦躁的情绪之中。而这种不安感，在今天，在这半昏不明的时刻达到了顶峰。

　　他忍不住皱眉，转头问道：“派去城外探查的士兵还没有回来吗？”

　　立在一旁的副官摇了摇头。他意识到了自己长官异样的情绪，然而这种毫无来由的烦躁使得这位军官更加接近某种……某种困兽。
　　副官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试图将这种不够尊敬的联想抛出脑后，也正巧错过了更南方向骤然飘起的黑色浓烟。

　　然而他的长官却没有错过。

　　看到后方传来的那道狼烟，他心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微微松了口气。那种大石头骤然落地，不安瞬间落到了实处的，莫名的安心感使得他不由得流出一丝笑意，而在笑意之下，是更为跃跃欲试的情绪。
　　不如说，这种心情完全可以用他此刻心中的那句话来形容。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