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日月当空曌

4、暗涌

　　“太子殿下好手段，大义灭亲，真真大丈夫！”殿外元质怒不可遏地拦住元燬，一双阴郁的眼神不住在他脸上流连，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今天本是重击元燬的绝佳机会，如果顺利进行就能重击甚至扳倒东宫绝大部分势利，谁知道他元燬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竟然不为自己人求情，反而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结果竟让父皇放了他一马，“但愿太子殿下下次还能有如此运气！”
　　身后的三皇子元卓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嘴角滑过一丝讥讽，转瞬即逝，而后立刻恢复了一副温良恭顺之态，快到元燬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错觉。
　　“二弟说笑了，为人臣者理当以国为先。”
　　“呵，咱们走着瞧！”元质在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拂袖而去，而后元卓也朝元燬拱拱手，眼中仿佛满是无奈与歉意，“大哥……”
　　元燬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正欲离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向前一步，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近来似乎并未见到三弟的贴身婢女颜儿？”。
　　日头毒辣，周遭官员来来往往，少有停留。元卓眼色微变，紧紧盯着元燬，而后掩饰什么似的快速归于平静。他后退一步，与元燬拉开距离，而后一脸无所谓地说：“一个婢女么，前些日子犯了些事，已发配到尚衣局。怎么，大哥喜欢？”
　　“是么……”元燬面带讥诮，宽大的袖袍在阳光下遮出一片阴影，心中已是冰凉一片。他朝着元卓微微一笑，随后渐渐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元卓目光如炬，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长信殿内，元燬与太傅姜华严屏退左右，相对而坐。
　　“今日之事，殿下以为何如？”姜太傅随意撩了撩脸侧发白的鬓发，一身素衣甚是随意。
　　姜华严年过七旬，曾连斩三年殿试魁首，可谓饱读诗书，本是前朝李氏帝师，然生不逢时，雄心壮志却只堪堪当了不到一年帝师，还未施展宏图就已然成了乱臣贼子。料到李氏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根基不稳，因而姜华严早在得知元帝南疆起兵之时就趁乱向李继提出致仕，想隐于山林，远离纷争，也保一条命。也得亏李继一介武夫，本就不屑于权谋计较，也看不惯文人的矫揉造作，因而也就爽快地答应了。几个月后，捶首的天果然变了。谁知新太子册封后，竟找上门来，邀请他下山重做太傅，几次三番，终究无法推脱，加之心中仍有丘壑，故入了东宫幕僚，成了当今的太子太傅。
　　元燬官服未去，正襟危坐间慢慢放下手中茶盏，神色愈渐坚定，“不是元质。”
　　元质性急，沉不住气，绝对想不出这么一出毒计。若当时反映稍微慢点，或是凭本能为裴策求情，元帝必会心生怀疑，坐实裴家贪墨的罪名，到时候裴家乃至东宫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姜太傅面露赞许之色，端起面前茶盏一饮而尽，道：“元质不过是挡箭牌。今日之事，乃其背后之人以‘鬼医’方寻诱冯尔与薛宁交好，陷之以书信，从而牵出贪墨一事并联之以漠北裴家，旨在东宫。只是这背后之人么……”
　　元燬毕恭毕敬地伸手为他添上新茶，而后端坐案前，日光在他挺直的鼻尖投下阴影，显得俊朗异常，“太傅，颜儿不见了。”
　　姜华严猛然抬头，苦笑开来，“原来是他。”
　　“嗯，”片刻后，元燬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许的苦涩，“元卓。”
　　早年坊间传闻“鬼医”方寻无父无母但有一亲妹，尚年幼，名为方颜，小小年纪就身染沉疴，后有一年高烧不止，无银医治，也就越发痴呆。谁料一得道仙人火中送碳，见方寻天赋异禀，资质尚佳，便决意收他为徒，授之以医术，携其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又用几副猛药医好了他亲妹的杂症，却也留下了病根，几年内再也离床不得。因此，方寻特以朱砂绘一图于其妹臂腕，嘱咐其妹好生养病，日后容貌改变，再以朱砂相寻。哪知这一别竟是十余载，再见已是物是人非。那日“鬼医”方寻正游荡到法华寺，鬼使神差下起了入寺祷告之年，哪知正遇因暑气昏迷不醒的大元三皇子元卓，救治间接过身侧名唤“颜儿”的婢女递来的手帕就想擦汗，怎料竟发现婢女手腕处正有一若隐若现的七瓣寒梅，霎时间愣住了。而后兄妹终相认，倒成了一桩趣事。众人皆称好人必有好报，苍天终有眼，缘分使然云云。
　　然而趣事终归是趣事，这天下哪有这么多巧合？元卓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就不得而知了。
　　“元卓此人心思缜密，甘居人后，此次害你兵不血刃，走一步看三步。心思之深，不可不防”，姜太傅抖抖褶皱的衣袖，端起茶，看着元燬继续道：“殿下，古来帝王之争，必伴有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殿下既已踏上血路，背负的就不仅是心中丘壑，也是我等幕僚之身家性命，更是东宫一派所有势力。”
　　元燬微微点头，“学生记住了。”
　　只是心中仍旧苦涩。元卓乃后宫一婢女所生，那婢女生下他后便失血过多死在了宫墙之中，元燬生母章皇后见他可怜便禀奏元帝将他过继给了宁妃。因着这层缘故，元卓向来与元燬玩得极好，只是近几年元燬册封太子之位，政务繁忙，他没想到元卓竟与那顽劣的二皇子元质搅作一处，更没想到曾经那个学堂上被他护着悄悄趁先生们不注意往嘴里塞糖吃的三弟竟想置他于死地。
　　姜太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殿下可知今日之事，获利者几许？”
　　“元卓”，元燬顿了顿，“父皇。”
　　太傅面带笑意，示意元燬继续说。
　　“今日贪墨之事漏洞百出，然父皇并未拆穿，借冯尔以探百官，现约摸着已清楚元质势力，日后元质要想再有所行动便难了。再说书信之事，父皇似乎并不在乎其真伪，可见父皇心中对裴家早已心生嫌隙，欲趁机收回裴家兵权。父皇这步棋，也走得甚妙。至于元卓，”他轻笑一声，嘴唇甚是凉薄，“今日之后，尽管裴家与东宫已算安然渡过一劫，但仍在父皇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时机一到，便是致命一击。”

　　尽我所能写一个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