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觊觎我的内丹》达僖

45、菩提树

　　卫萍去了好了子哪里交代情况，烈日当头，少年们出了紫霄宫，都聚在潇湘馆等待消息。
　　萧阳和卫英一板一眼的比划，因为没做文曲星君的作业，姜彦在被长明公一对一监督补作业，卫天心则和长生在一旁的石桌上下棋。
　　至于幼姬？
　　一夜未睡，对幼崽而言真是折磨，睡了一整个早上仍然困顿，此时窝在树上补觉。
　　卫天心落下一子，思索着，“兄长回来后应该很快就会回白下卫氏了，我们当真不告诉他青灵姑娘的事情吗？”
　　“当然不能告诉他。”萧阳收刀，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径直砸到幼姬胳膊上，幼姬鞥了一声，幽幽转醒，“谁不知道檀玉郎是多么憎恶妖族，要知道自己是被一个当人侍妾的女妖给救了，不得杀上门去！”
　　他冲幼姬抬了抬下巴，“是吧？”继而从腰带中抽出一条黑布，把腰间挂着的青田壶中举到嘴边，一口咬开盖子，猛喝了一口，最终留了点“胭脂泪”，一口喷到长刀【偃月】上，小心翼翼的擦刀。
　　“按你这么说，告诉他不是正好能够缓和他和妖族的关系吗？”姜彦道。
　　“切！”幼姬揉揉胳膊，跳到地上，拔剑对上了卫英，“她不愿意，我们已经答应她了，当然不能说！”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原则了？”姜彦翻了个白眼，一抬头就看见举着书看的谢临，目光从书上移开，正含着笑，幽幽的凝视他。
　　姜彦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什么…好像就是这个人教的…
　　他讨好的笑笑，忙低头奋笔疾书。
　　“我一直这么有原则的，好不好！”
　　幼姬一套“星叶草”，与卫英的【梅花】枪，对刺连挑，一时“乒乒”声不绝于耳。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说吗？”长生也不抬头，只和声问幼姬。
　　“不知道啊，她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长生轻轻笑了出来，富有深意的目光一一扫过谢临、卫英和幼姬。
　　“因为她呀，不想被喜欢的人讨厌啊。”
　　闻言，捧着书的谢临手指微动，面色不变，卫英却是一□□偏，被幼姬剑指咽喉。
　　“什么意思？你是说青灵害怕檀玉郎因为她是妖族就讨厌她吗？”幼姬问着，笑容高傲，“如果檀玉郎真的这样做的话，他也根本配不上青灵的喜欢吧！”
　　“仙凡，人妖，都是借口罢了！！！！”
　　幼姬得意挑眉，利落收剑，卫英却突然冲刺，幼姬下意识侧行一步躲开，“你…”干什么？
　　擦身而过时，卫英道：“对不起。”
　　他苦练了一早上，今天的三个字，没有一丝结巴的痕迹。
　　幼姬猛地回头，就见少年背对着她，低着头看地，连头发丝都写满了委屈。
　　幼姬哈的笑了出来，“怎么又道歉啊，你做的熊猫抱竹很可爱啊！”
　　卫英偷偷回头看她，脸上的冰冷退尽，显出一丝温柔。
　　他想，他明白青灵姑娘在害怕什么了，这从来不是对方是不是真的介怀的问题，而是他们，害怕对方会介怀，害怕对方会讨厌自己，是太过喜欢，才会承受不了，可能到来的厌恶啊。
　　谢临久久凝视二人，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一点烦躁，有一点悲伤，有一点委屈，还有一点苦涩，他仔细分辨，终于下了定论：
　　是嫉妒。
　　或者说，是吃醋。
　　他哑然失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会有这种情绪，他只在年少时见过，见过族里的三郎装怪卖惨，给自己的妻子说，“我吃醋了，你要哄我我才能好！”
　　三嫂笑的开怀。
　　“砰！砰！砰！”
　　三声极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吱~~”
　　姜氏子弟连忙上前拉开了大门，除却幼姬的众人都起身行礼，“见过甘霖君”“见过檀玉郎”
　　雪流苏轻轻颔首，又向幼姬见礼。
　　“兄长？”卫天心上前两步，扶住卫萍，看着卫萍略显苍白的脸，满是担心，“星君有说什么吗？”
　　“别担心。”卫萍笑容淡漠，伸手拍拍妹妹的头，眼中却难以自抑的染上了一分阴郁。
　　想也知道，好了子并不能为他报仇，毕竟，蛇年将近，前有穷奇仍未凉凉，后有妖族四处捣毁龙脉，如今，四大家族同一阵营，仔细排查，已经打掉好几个窝点，闹得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功夫为了他一个人的事情，使四大家族再生嫌隙？
　　谢临正巧抬头，对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愣了一下，内心暗叹，这次，他可没有看错。
　　那个檀玉郎终究没有回来……
　　“你们可有谈出什么结果？”幼姬忙凑过来，一心要听八卦。
　　雪流苏看了卫萍一眼，声音中沁着冰凉的雪花，“事情已经解决了。”
　　她不愿多说，卫天心却顾不得太多，一心想让王盛不得好死，当下连声质问，“解决？怎么解决的？怎么处置王盛的？”
　　她的眼中冒着火光，滔天的愤怒藏在她的心里，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姜长生轻轻抿了口茶，敛去嘴边凉薄的笑意。
　　卫家主，一个能卖女求荣的渣男，出了名的软弱，要不是他的弟弟在二十年前陨落，白下卫氏根本不可能交到他手上，如今，指望他为了一个半废的儿子去与巴陵王氏对抗吗？
　　谢临当时所言，卫家主急忙赶去巴陵王氏道谢，才是卫家主的作风。
　　“王家主听说这事，不论卫家主如何感谢、夸奖王盛，”
　　肉眼可见的，卫萍握紧了双拳。
　　这就是他的父亲。他刚废了右手就劝说他把【梅花枪】给弟弟的父亲。
　　“王家主都坚信一定是自己儿子做错了事，当场就吐血了。”
　　“吐血？”
　　幼姬只知道二十年前，最后的巨鹿一战后，王家主受了重伤，一直在将养，不成想，他的身体虚弱到这种地步了！
　　众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几分歉意。
　　“王家主如今可还好？”
　　长生笑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似有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一样。
　　就在这时，大开的门边，王赫白着脸冲了进来，恭敬附身向众人行礼，“家主已经清醒，传讯让黄管家立即带大公子回巴陵，受十戒鞭，到天子山面壁思过一年，以示不早早送檀玉郎回家之过。”
　　这话都是用来糊弄外人的，分明是王家主知道了事情真相，惩罚王盛，但又不能公布出去，伤了两家的和气。
　　王赫说的又快又响亮，卫天心仍然不正眼看他，闻见他身上香薰之下浓重的血腥味，心知他是被王盛迁怒了，终于叹了口气，让一旁的侍女去告知长生。
　　雪流苏点头，“那我便回去了，还要告知师父。”
　　众人都道好，目送她离开。
　　谢临就在这时，慢慢走到卫萍身边。
　　“巴陵王氏的天子山素来被称为‘峰林之王’，在此处苦修，确实是王氏重刑了。”
　　谢临细细打量卫萍的神色，果然看见他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或许是不甘？
　　谢临移开了眼神，轻轻挥手，蓝色的灵风打着卷扫去了卫萍肩上不知道何时落上的半片残叶。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卫萍瞳孔微缩，抿着唇，心中大惊，猜测谢临发现他情绪不对，有心提醒，同样轻声回道，“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谢临闭上了眼，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望，失望那个他幼时敬仰的少年英雄，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道了。
　　直到卫氏三人回到“秋爽斋”，卫萍仍然在不断默诵，一点一点处理掉自己内心的污垢，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救村女本是善意，即使熏瞎双眼也不后悔。
　　少年团救他本就是冒了极大风险，谢临保全众人更是不易，他应该知足。
　　卫萍不断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要忍，白下卫氏在巨鹿一战损失惨重，他又带着精英弟子，甚至包括叔叔天资过人的叔叔留下的独子送了命，在卫英成长到能够撑起一片天空之前，他们必须忍…
　　“兄长。”
　　卫天心去为卫萍准备药材，卫英为换好衣服的兄长重新扣上五阴扣。
　　“怎么了？”
　　卫英抬头，一向清冷的脸上，淡漠的眼中露出少见的威严。
　　“因何，不辩？”
　　卫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哄弟弟道，“辩驳什么？”
　　卫英双眼愈发凝重，少年冷若冰霜的表情下，是深深地担忧，即使他从小不善于表达，他对兄长的敬仰一点也不比姐姐少。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卫英一个字一个字念，卫萍的笑容霎时间僵在了脸上。
　　原来，谢临根本不是在劝他排除心中杂念，而是在探问他的道，禅门之道，本就不应生杂念，尤其是这种阴郁的杂念，他没有选择放下，而是选择催眠自己去接受……
　　他突然想，为什么自己被少年团保护在身后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走出他们的保护圈，与他们并肩战斗呢？
　　即使失去了【梅花枪】，即使失去了右手和双眼，他的左手剑，可以在妖兽嘴下抢人，他本就不是个废人。
　　为什么要等别人来救，为什么要期盼着别人的保护，甚至期盼别人来帮他报仇呢？
　　他终究是，失去了骄傲，杂念起，生憎恶，生嫉妒，他失去了自己的道，妥协于生活的苦难，勉强维持自己的尊严，但，失去就是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