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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万壑风回寒角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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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武山。
“太师父,还是我来罢。”
“还是去看看你小师叔罢。”尹真人自管擦着金风枪,并没领陈清风的情,“还是不说话?”
陈清风估计太师父也是该没耐心了。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万人敬仰的前辈高人,就在这儿费力不讨好地调和徒儿和徒儿媳妇?也只好如实回答:“是,到现在还是不说话。”
尹真人叹了口气:“由他们去罢,总不能指望敏儿同林妹妹一般有法子,收得安儿服帖……”
“小师叔也没太师父的手段。”陈清风没敢出口,只好在肚里补足。
冷战,又一次冷战。只不过这次的问题不再是那位玲珑剔透的长公主,而是伤及林敏同胞姐姐,当今皇后的人。林敏认定此事该当金陵夏家负责,而小安同尹真人却担保夏寅绝无伤害林颦之意。林敏恼了尹真人偏心侄儿,索性连真人的话也不理,整日就把自己向房里一锁,劝也不听,问也不答。小安焦头烂额,尹真人劝了几次无效,也就不再管,只叫陈清风去找出了深锁多年的金风枪,没事就擦上一遍。
邢明月探头进了殿门:“太师父。”
“有什么事?”尹真人抬起头。
邢明月喘息未定,却是一脸喜色:“水晶宫夏……夏……”
“寅儿!”尹真人一喜,“快让他进来!”吁了口气,转向陈清风:“快去叫安儿敏儿来!”
陈清风倒是唬了一跳:“太师父,林夫人她房门还锁着……”
尹真人摇头:“你呀……这钥匙都来了,还怕叫不出人来?”
“伯父!”夏寅进厅便一如既往地叫出声。尹真人搁下枪,笑道:“总算想起看望一下我这几根老骨头了?”一眼见了崔琪,笑道:“带孙媳妇来见长辈?那也不能把小姑娘撇在一边啊。”
崔琪还是初次见这位昔年的天下第一高手。站在一边好奇地看,见尹真人穿一件灰布道袍,发须已成银白。面容清瘦,眉目五官的轮廓犹在,尚可推想出昔年迫人的俊朗。一双眼睛仍旧光华灼灼,不带衰颓之色。听他开了口,忙上前拜下:“晚辈崔琪,拜见真人。”
尹真人笑道:“又叫什么真人假人?侄儿媳妇,随着侄儿叫便了。起来罢,不必多礼,寅儿难道没同你说过,我这儿没有规矩?”
崔琪强忍着笑,夏寅也不当外人,笑道:“伯父,总该赏侄儿媳妇些见面礼罢?”
尹真人见侄儿仍是老样子,心情大好,笑道:“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也不知这三个媳妇是怎么待下来的,真不容易。”
崔琪见真人和蔼,也觉少了几分隔阂,笑道:“他平日都是一副端正样子,若不是在伯父这儿,还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忍不住扑哧又是一笑。
“原来是在我这儿淘气。”尹真人摇头笑道,“别说,从六岁起便是这副样子,没一刻安静。拿了他父亲的剑乱挥乱砍,武功低些的还真近不了身。”
夏寅有些尴尬,拖长声道:“伯父——”
后厅一阵争执声响,随之安敏二人入厅。小安闷闷不乐,林敏板着一张脸——而二人见到的,便是厅中一片和谐的气氛。
小安先上前见了礼,尹真人几个眼色扔过来,林敏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夏师兄。”
夏寅见她神色有异,讶然道:“世妹,愚兄何处得罪了不曾?”
“不曾……”林敏一转手扯过小安,“不曾!”
顶着夫人与恩师的四道眼刀,小安硬着头皮,好不容易说清的,便是“敏敏的姐姐被林家功夫重伤,旁人猜到了借花献佛……”
“皇后?”夏寅皱紧了眉,脸色不复适才的稚气嬉笑,凝重异常。
“不错,皇后。”
尹真人点了点头。凝重神情一瞬落入眼中,竟有些许恍惚。夏寅与乃父容貌不算相似,只有眉梢眼角隐约有几分影迹。平日因着性子半点不似,也不觉何处相像。适才难得的神情端肃,一霎眼,竟似是那人复生一般。
多情的实是无情,无情的反是多情。人生自是有情痴,一错,便错到终生。也唯有一人可把酒同欢,笑一声同病相怜。
而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罢罢罢,纵然是人似秋鸿来有信,怎奈那事如春梦了无痕。多年的玄功,终究勘不破一个痴字。反是去者走得决绝,挥手,便断了人世万千牵系。
崔琪惊道:“皇后?怎么……怎么是皇后?难道刺客已进了皇宫?”
心口一痛,拉回片刻间飘出千里的思绪,正色道:“寅儿,你看此事是从何而起?先说明,这些日子你在何处?”
“在扇子门作客。”夏寅皱了皱眉,“是长公主有信到,这个安师弟清楚……看时日还早,便同阿琪拐到杭州走了走,并不曾进过京城。只因扇子门中,傅英姑娘也遭飞魂袖所害,疑心至侄儿身上。侄儿担心另有图谋,只有与阿琪两人赶到真武山上来了。”
“不是京城。”林敏到此才有几分相信,“是在扬州。我同安郞他……”
真正夫妻同心的,也只那区区几日。自从长公主又一次出现,一池静水,重起波澜。
长公主,那雍容为形娇媚为骨的长公主,到底是他的魔星,还是她的心魔?
听到“长公主”三字,尹真人脸色冷了一冷,沉吟道:“难道……不,不至于,这些年,隐了这些年,忍了这些年,还不够么?再起风波,能有什么好处?”
“伯父是说,朝廷?”夏寅声音几乎凝住。
崔琪颤声:“表妹?难道说都是她在……”
夏寅摇了摇头,声音却带犹疑:“不至于罢……这些年,真武山与水晶宫,根本不可能再惊动朝中。”微微生涩地加上一句:“根本不必再动手。”
尹真人听出的是言外之意,不必,便是不值得。一丝苦笑,随即消逝。怕的是,所有的隐忍,落在朝中人的眼里,都成了韬光养晦。加上那些要命的江湖传言,“崔家江山,尹门江湖”,难保,朝中不起疑心。
小安终于回过神,惊骇出声:“师父是说,公主有意嫁祸不成?”
“一定是!”林敏接口,“说什么想见江湖朋友,分明就是有心!谁知道姐姐不是她成心加害?她同龙座上那人也纠缠不清得很……”
“不是。”又思量片刻,尹真人决然摇了摇头,“若是长公主,背后一定有……太后。她的手段,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疑点。倘若当真是她设计……”淡淡一笑,“所有的疑点,会全都指向水晶宫。”
“伯父是说,可以放心了?”夏寅吁了一口气,向崔琪一笑,“这样好……不管是什么人,你不用为难了。”
崔琪担忧未释,听这一句,忍不住霁颜微笑:“你呀,还是替自己打算的好。”
尹真人含了一丝笑看着这一对,果然这侄子比安儿要鬼几分……多年以前,似曾相识,似乎也有这一幕。娉婷少女与沉静青年,一个言辞淡漠掩却眉间柔情,一个强颜欢笑却难解担忧。
林梢一抹,青山如画。素衣白马翩翩公子,不知是画中亮色,还是人在画中游。
“敏敏……敏敏你等等……”
大煞风景的,便是翩翩公子的头上挂着一行影响形象的华丽汗珠,一面潇洒地挥鞭策马,一面向着前方大声喊着……“敏敏,等等我!”
绿衣女子猛地伸手一勒缰绳,马背上便笑得前仰后合:“师哥师哥,你这白马拿来作画自是最好,论起千里奔驰,到底比我的青骢差了不少罢?”
尹君安在林敏的身边停下马,苦笑一声:“我……敏敏,我服了,行不行?”
他委实是不明白,此时此刻,这师妹竟还有心情玩闹。
事起突兀。
那一桩桩连环的伤人案尚不曾了,卷入此事的,如今又多了一个。
人人皆知,真武山上的尹真人,武功不凡,弟子遍天下。数十年江湖,世情人心,也已尽知。
若是尹真人不愿,只怕天下无人能近他身前一步。更莫说,伤及他分毫。
尹君安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与夏师哥都在真武山上,清风明月守门,恩师,居然不明不白地受了毒害。
他与林敏,自然绝不可能伤害恩师。山上的弟子个个视太师父如神明,更不可能下手。上山的夏师哥是师父亲人,况且是如今万目所视,怎会伤害一手保护自己的人?
而最不解的,便是,真武山弟子无数,那人,竟能丝毫不及旁人。整座山上,独独只伤了尹真人一个。如今,也只有留下夏寅与崔琪,尹君安与林敏二人下山,为师父递一封信。
世人并不知道的,有两件事。
第一,尹真人所受的,并非重伤。然而内力遭人化去,如今,实难再与人动手。
第二,是崔缘雪当年曾给过义兄一句评语:人百负之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己,心痴也。
林敏极力想着拿这些不相干的事儿话儿分了郎君心神,免他再一路神伤下去。笑出声,自己却也不由伤了神。低了头,撕扯着手里帕子,强笑道:“你看看,离了我,你还能做什么?傻子!”
尹君安苦笑,眼泪要落:“敏敏……师父若真有个长短,我……可怎么办……”
林敏幽幽道:“师父怎样,你如今可知道关心了……师哥,你还当是小孩子么?”
“师父……”尹君安强笑一声,低下头去,“敏敏,老夫人该当会答允出手罢?”
“我……”林敏黯然摇了摇头,“三日前我信,如今……连师父都有人能伤,我……不知道天下……还有什么能信的……”
陡地手上一紧,尹君安低声道:“有人!”
林敏忙握住袖中拂柳丝,坐直身子,鞭子在两人马头上各抽一记。那马儿吃痛,向前疾奔而去。
那跟踪之人心晓已被看破,一声哨响,藏身各处的杀手飞身而出。
两人身在山道上,四顾无人,一面催紧了马儿,一面各取兵器,挡开来袭之人。
安敏二人武艺,如今武林中也可说是第一流。怎奈一来杀手人众,二来,两人所学武艺在这狂奔马上无法相互配合出击,大打折扣。尹林两家武功虽皆长于绵密守御,无奈如今下盘是空门,难以避御,加之另一边便是山涧,坠下亦是死,一时间险情迭现。
那群杀手却显早有谋划,仗了人多,硬生生将二人隔开,一群围攻一人。林敏拂柳丝本非利器,禁不起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砍杀,惊呼声中,马腹中刀软倒,人自马上跌下,颈上一阵冰凉,已抵上了剑锋。
尹君安一个转头,大惊失色,仗了问心锋芒,削断几人兵刃,要向林敏身边硬闯。林敏尖声道:“傻子!快走,走了一个也好!”
“尹君安,你不要你夫人的命了?”身后一人冷笑。尹君安一震,猛觉背心一麻,竟是中了暗器。
“师哥,你不要师父的命了!是冲着师父来的!”
林敏一句出口,身后那人一把捂住林敏的口,怒道:“尹君安,快撤剑!”
背心麻木渐渐扩散。尹君安迷乱中剑走凌厉,劈倒挡在身前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