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去而复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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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雨夜响的冤屈是不可能洗清的。”
冷酷的话语震颤着林檎悠的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笑出来。是啊，怎么可能被洗清呢？每一个人都那么相信响是要吃人的鬼，都那么的唾弃他，如同驱赶、杀死害兽那般欢快的，杀死了他。他们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呢？他们坚信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为当地除去一害的勇士，而实际上呢？
当一个人犯下错误时，人们称其为错误，并要求他承认错误；当一个有权威的人带着一群人一同犯下错误时，他们还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承认自己的错，承认自己的罪吗？
人们一定会辩解，一定会为自己开脱。声称自己误信了谗言，声称是他人的怂恿，声称是人群的风向，声称是响的行为实在太让人误会……无数种借口、一百种辩解，归根结底只是想说“你不能怪我，这不是我的错”而已。
是啊，雨夜响已经死了，死去的他又能怪得了谁呢？
倘若一定要论述雨夜的罪名究竟为何，那他的罪名只能是：莫须有。
“你觉得，人们会道歉吗，能够道歉吗？”那个姓藤田的先生有着和雨夜相似颜色的眼睛——在青与蓝色之间暧昧不清的色泽。然而，他和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那双美丽眼睛的主人皮笑肉不笑的注视着自己，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嘲讽意味，“他们真的会反省吗？或者说，你觉得他们要对谁道歉？”
“受害者已经死了，即使反省又能挽回什么呢？”一旁的川胜小姐这么说。
“本质上而言，人们的道歉其实并不是为了乞求对方的原谅，”有马的语气非常温和，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刀刃捅在林檎的心上，“人们道歉的根本，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产生安心感，想着‘啊，我向他道过歉，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很多’；一旦受害者根本不接受道歉、甚至要追究起来时，就会转变成‘他怎么这么纠缠不清，他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的怨恨感。”
确实，在某个瞬间，就连自己也萌生出了“为什么这群人就不能安慰一下我，给出一个让我感到宽心的结果呢”这样令人作呕的想法。
是啊，为什么不能对他说：“没有关系的，雨夜响那样善良的孩子，一定会原谅你的”？
本质上，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一样污秽不堪。一旦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做出真正正确的事、反而犯下了罪行后，便开始为自己开脱。
人并不是因为做了错误的事而感到愧疚、为受害者感到抱歉，而是恐惧于犯错之后等待自己的惩罚、他人对自己的目光和态度。
倘若能知道受害者的痛苦、对他们感到抱歉，那又怎会伤害他们呢？
*
柔和而洁白的月光下，响站在那里，穿着那件淡蓝色的浴衣。他就像林檎记忆里的那个身影一样，生着米白色的头发、睫毛与苍白的皮肤，整个人就像一个雪娃娃一样，而介于青色与蓝色之间、比宝石更美丽的灵动双眼给予了他生气。
响真的很漂亮。
林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雨夜响的时候，脑中仅存的想法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仿佛还停留在那年的春天。
不过，他现在来不及感叹这么多了。不仅为一切不过异常噩梦而松了一口气、他更为雨夜毫发无损而高兴，但是……那样的未来迟早会发生，不是吗？
“我们逃走吧！”胡来得令人咋舌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就这样悄悄的，谁都不要告诉。”
响有些惊讶林檎的决定，但是还是同意了。
“呐，我们会是好朋友吧？”林檎能感觉到，响微凉的手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一直，一直……”
“那当然了！”情不自禁的，声音响了一些，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先前的心虚吧。
这一次，一定不会想上次那样……
“可是……悠却和其他人一起杀了我呢。”身后的声音开始变调，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也变得皮肉松散。
林檎无法控制自己的转过头去，响站在那里，而自己手里只有一只生蛆的腐烂断手。他躯体腐坏，身上满是伤口，曾经胜过宝石的青蓝色眼珠，一只从眼眶中滑了出来，另一只眼睛被什么贯穿了，变成了一滩软泥般的烂肉、缩在深深的眼窝里，白而肥壮的蛆在里面缓缓蠕动着。
*
“真是的，小孩子这么精力旺盛的吗？就连噩梦都做得这么有精神。”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藤田在屋子里；他穿着介于军装与常服之间、模糊不清的黑衣服，身上别着两柄长短不一的刀。
屋里的灯都灭了，门窗隙缝里照进来的那一点点月光才让林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他应该染血，应该执刀、飞驰在战场上，如狂乱绽放的鲜花那样。」
这样的想法，突兀的出现在了林檎悠的脑中。他定定的看着全副武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藤田始，莫名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应该披坚执锐……仿佛是只有在接触到武器的那一刻，那个有礼貌却又疏离、缥缈得像雾中人的藤田先生才变得真实而鲜活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或许是某种直觉，林檎立刻意识到了那些外乡人根本不是下乡的民俗学家。他们带着坚固而沉重的大箱子，手上都有着奇怪的茧子……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长期劳作的茧与就读书人来说有些过于强健的体魄、以及看待尸体时的反应，那三个人都不可能是普通的“从东京都来的学者”。
“嗯……”藤田始思考了一会，露出了让林檎浑身发毛的笑容，“你就当我们是职业刽子手好了。”
在藤田说出那样的话的瞬间，刺耳的尖叫在漆黑的村落中此起彼伏的响起。最开始是女人的惨叫，随后是男人的吼叫，而这些声音很快都湮没在了无边的黑夜里。林檎听见有人爬上了村里木质的钟塔、敲响了铜制的小钟。
他听见混乱的脚步声、惊慌的喊声和因恐惧而无限被放大的喘息声。林檎听见人们说，“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吗？
他怎么可能回到这片地狱中？
可即便如此，还是那么隐隐地期待着，期待着——
想要再见你一面。
*
林檎悠会按捺不住推开房门、走出屋子这件事并不会让望月初觉得惊讶。她一点都不奇怪这样被愧疚和罪恶感压垮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来；倒不如说，林檎没有精神失常或者当即寻死，在她看来都属于意志坚定了。
“响？”一个衣服上沾满泥污与血迹的身影引入了望月与林檎眼中。米白色微卷的头发，苍白的皮肤，那件熟悉的浅色浴衣……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会是那样的姿态。
林檎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轻轻地，就像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回答了林檎的问题。他转过身，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颜：“我回来了。”
“真的——不……不对，”林檎在响转过身的瞬间，身体僵住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不是的，你不是响……”
“你在说什么……”夜风吹开了乌云，让月光透出来、照在‘雨夜响’的脸上，他看着表情惊恐的林檎，突然就明白了，“啊……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还真是讨厌呐。”
眼前的“雨夜响”，有着一双棕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去而复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