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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此即地狱 ...

  •   “实不相瞒,我找到你屋子里可花了点儿时间呢。”始坏笑着说,“在扶着你进房间的时候,我稍稍的做了些小标记。”

      “标记?”天草颇有兴趣的睁大眼睛,“我记得你那时候手里可空空如也哦。”

      “哈哈哈哈,其实,用来做标记的东西还是有的呀!”藤田伸出自己的左手,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正明晃晃的戴着一枚戒指。

      “啊!”天草四郎惊叫一声,随即会意一笑。

      原来,藤田始的左手上,正带着一枚金刚石戒指。之所以说是“金刚石戒指”而非“钻石戒指”,是有原因的。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钻石原矿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宝石级、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而另一种更加高产也比较残次的,则被用于工业,作为钻头,应用于切割工作等。毫无疑问,藤田手上这颗正是一颗伪造得像宝石一般的工业钻石。

      在扶天草进屋的时候,藤田的右手揽住他的腰,一边让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颈肩;此时,藤田故意靠左而行、让天草靠右,说是怕他磕着墙壁,实则是为自己打掩护——由于需要扶稳天草,自然用自己的左手紧紧握住天草那搭在自己肩上的左手、利用自己靠墙的位置和视觉盲区,轻易的让伪装成奢侈品的钻石在墙上留下划痕而不被人发现。

      “可是等我出去找小紫姑娘的时候,墙上光滑完好,一道痕迹都没有哦。”藤田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计谋未能得逞而垂头丧气,相反,「他」非常的兴奋:“为了证明那不是我的错觉,我又用另一个办法重新试了一次。”

      这次,「他」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瓶来。此时的瓶子早就空了,但还残留着一缕浓浓的香气。

      “香水倾了一路,照理说,香上两个小时绝不是问题。可是等我与小紫聊完回来,路上何止没有余香,连路都不似同一条。”

      “不过呀,两次不成,也不能算什么。毕竟是香味嘛,风一吹就散去了。”藤田眨眨眼睛,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空了的纸包来,摊开纸包的瞬间,一股烟臭味就钻进天草的鼻腔。

      “我说你回来怎么一身烟臭味,合着你带着一包烟灰一路洒了出来的?到时候给花颜屋坐清洁的怕是想杀你的心都有咯。”天草皱着眉,捏着鼻子往后站了一步。

      “瞧你说得什么话呢,我怎么会做这么杀千刀的事啊。”藤田嘻嘻一笑,「他」后退一步,向天草亮出自己的鞋底——啊,湿漉漉的,虽然洗干净了,但隙缝里还残留着一点儿烟灰!“但你看,咱们出来的路上,墙壁光滑、地面干净也没有怪味,再加上那时有时无的齿轮咬合声与小紫关于火灾的证词,这证明什么呢?”

      天草与藤田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的说道:“证明这游廓藏着某种让房间移位的机关!”

      “来来来,四郎,”藤田对天草的反应很满意。「他」笑嘻嘻的勾住天草的肩,与他说悄悄话,“我来讲个我上个月遇到的事儿——”

      *

      藤田和天草那头正相谈甚欢呢,小紫这边却出了事情。

      不出意料的,悄悄违逆了规矩的她被遣手抓了个正着。遣手的主要任务是监督游女,她们通常会向年轻的游女传授让客人高兴的说话方式,以及各种技巧,会非常细致的给游女们指导。对于没有规矩经常偷懒游女,会大声呵斥,有时候也施以暴力。

      阿藤是花颜屋的一个遣手,阿藤以前也不叫阿藤。曾经的她,也是个风光无限的游廓美人。多少人散尽千金,也就只为一睹芳容、博她一笑。可现在呢,她就是个每日早起唤醒游女、为她们制作餐食的黄脸婆。

      看着那些正值大好年华的姑娘们,光是看上一眼、听上一句,就能回想起自己无比留恋却再不能回来的曾经。越是想念、留恋回不去的往昔,就越是嫉恨眼前这些容貌像花一般美好、喉咙如鸟一般婉转的年轻游女们来。

      比嫉妒大好年华更深刻的,是对有幸遇见良人的游女们的恶意。凭什么,她被留在了游廓,在她之上的花魁、不如她的花魁,都遇到了良人、离开了游廓?

      而自己呢?

      在被送进这游廓里,经历了那么多磨练、刁难,拼命成长成为了这桦岛游廓里为数不多的大见世——四町屋第二的头牌。多么风光啊,有多少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满怀艳羡和敬佩的仰望她,有多少男人渴望、散尽千金而求她不得?可是,却没有一个真心人。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带她一起离开的男人,在撂下了这样的豪言壮语后,拿着她的发簪离开了,带着她的真心一起。

      啊啊,来这里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只是在一旁冷眼,欣赏、抚弄,看着鲜花凋零,并感叹岁月无情罢了。

      兜兜转转又是二十年,现在的她呢?

      谁还记得四町屋的六条呀?

      那是谁哟,早就忘却了。

      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每日为年轻游女们操劳着、名唤阿藤的遣手。

      嫉恨斑驳了藤的心,幽怨渗透了藤的骨。

      今夜的小紫回来得实在晚,明明淀姬昼三今夜不见客……啊啊,一听花魁、一想头牌二字,她就心里不痛快。本就想,再一看那哼着小曲儿、走路轻快的小紫,脸上一副遇见过情郎的样子,一股怒火就从胸中喷薄而出。

      阿藤疾步上前揪起小紫的衣领,伸手便扇了她两记耳光;也不待小紫捂住红肿的两颊,阿藤劈手揪着小紫的发髻,一边嘴里高声骂着,一边将小姑娘往房里拖。

      小紫虽然吃了痛、长得也不如常年操持粗事的阿藤强壮,但也拼命反抗。眼见力量上比不过阿藤,便对她又抓又咬的,两个人顿时厮打到了一块儿去。夜里的厮打声惊动了楼主。游女屋,又叫女支楼,楼主是游女屋的经营者,也被蔑称为忘八,即忘记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八德,是八德缺失的人。

      本来近几天就没有贵客,叫人心里难免有点犯愁。现在可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大闹!出来点灯查看的楼主自然不高兴。

      他出来一看,只见到小紫和阿藤打作一团。很巧,摔在地上扭打的两个,他都挺熟。

      小紫是振袖新造,是个未来要被委以花颜屋首席花魁之重任的妙人。阿藤是他雇来的遣手,以前是四町屋的一位花魁,之所以雇她,自然是看在她也曾站在游女之高处的份上,希望多多传授技巧给他这里的小姑娘们。

      怎么能让摇钱树摔在地上呢?楼主自然叫人将这两个扭作一团厮打的姑娘分开了。

      小紫的日后,会给花颜屋带来为数不少的金钱;阿藤没有日后了,她现在的所有都建立在她的曾经之上,但她的技艺和对如今贵人们潮流和品位的猜度技术已经逐渐退化、流失了。阿藤所能教给现在的游女的东西不多了,许多都可能过时了。

      现在的小紫没有多少价值,但未来可期;阿藤的价值随着时间不断流失,几乎干涸了。随便雇谁来,都可以来顶替阿藤的比比皆是。

      “啊哟,打得可真严重。”花颜屋的楼主生得年轻,看上去三十过半、最多不超过四十岁,镶嵌在一对凤眼里的是两颗黑黝黝的眼珠。漆黑的,就连光都被那黑色所吞噬。他挠挠头、温和又苦恼的笑着,但无论是从他的语调还是笑容中,都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不过,小紫犯的错误确实蛮严重的。阿藤呀,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就像得到了肯定一般,被搀到一边的阿藤骄傲的挺起了胸,语气也更加硬气了起来。她看向小紫目光狠毒而锐利,明明与这个新造没有仇恨,却被恨意填满。阿藤咧开嘴,吐出最恶毒的话,“让她去侍奉老祖宗吧。”

      “啊……这样啊。”浦上点了点头,小紫只知道自家的楼主是姓这个的,所有人都称他为浦上先生,从未有人喊过他的全名。她看那男人挂着如此虚假的微笑,不知为何,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尽管并不知道那个‘老祖宗’是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真是好主意,”浦上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了阿藤一阵,随后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阿藤送去让老祖宗见见?”

      “噫!”阿藤闻言立即想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即使被三个健壮的男子控制住了,阿藤依旧不停的挣扎。

      即使不叫喊,这样的动静也足够惊醒不少休息的其他遣手和游女了,但就像大家都睡死了似的,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甚至有些人都点了灯,可等一会儿就立即熄了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的又睡下了。

      小紫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忘了挣扎,任由浦上牵着自己,来到了一个房间前。一路上,她听见房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脚下的路变得漫长极了,长得几乎能从自己的花颜屋一路走到位于游廓中心位置的四町屋的里侧。

      那是一个非常奢华但透着血腥味的房间,男人们毕恭毕敬的拉开这个房间,却粗暴的阿藤将摔在了屋内的那片地上。

      几乎是一触到地面,阿藤便弹跳了起来,就像一只脚蹼踩着了烧得通红的铁板的鸭子一样。她才跳了一下,就又重重摔到了地上。然后,她的小腿陷了进去。

      “噫!”小紫清楚的看到,地板裂开、掀起,像一张大嘴一样死死地咬住了阿藤的双腿,并将跃起的她拖回了地面。

      阿藤发出一声痛呼,小紫看到血流了出来,浸润了那个可怜女人的衣摆。双腿的伤势固然疼痛难忍,但更大的求生欲她更加拼命的挣扎。

      “我的天哪……”漂亮的新造惊恐地看着阿藤大力挣扎。

      或许是那张“巨嘴”咬得太紧了,在发出几声衣物撕裂与硬物断裂的脆响后,阿藤挣脱了那个可怕的陷阱。

      可是,她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血肉模糊的一片。一截不知道是断了的筋、还是韧带的东西带着一点碎肉,从那可怖的创口里挂了出来,萎靡的耷拉在地上。

      小紫被吓呆了。她看着阿藤仿佛毫无知觉这般疼痛以及再不可能站立的事实一般,只是疯狂蠕动着,试图爬离这个房间。可遣手的动作太慢了,她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让自己拖拽而出的血痕变得长了一点罢了。

      可怜的阿藤,就像一条虫一样没用的挣扎。

      这场景太可怕了,这难道是地狱吗?!

      小紫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向地面倒去。

      “不要这样粗心,你要是摔过去了,那可就真完了。”浦上笑了笑,扶住摇摇欲坠的小紫。扳正她试图别过去、逃避去看那地狱处刑般绘卷的脸,让她直视拖曳着两道血痕、在地上爬行挣扎的阿藤,“看清楚了,一刻都不要忘了,知道吗。”

      从地板张开的隙缝里,翻卷出了手,许多的人类的手和尸骸粘合在一起所组成的手。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腐烂的、半腐烂的、伤痕累累的、已成枯骨的,许许多多的人类的残块。它们蠕动着、爬行着,不紧不慢的跟随着全面徒劳着逃命的阿藤。这些尸块上残留着或腐朽或破碎的布料,有些残肢上还遗留着首饰和发簪。

      一具烂得看不住面貌的尸骸蠕动到阿藤面前,本来还在拼命爬行的她在看到那尸骸破烂的衣兜里揣着、摇摇欲坠的旧饰品时,突然呆住了。

      “啊……啊……这个是……”阿藤在瞪大了眼睛、流着泪、张着嘴,她趴在地上,讲不出话来,双手颤抖着,试图去摸索那个磨损得不像样的饰品。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流着泪、颤颤巍巍的摩挲着饰品的阿藤爆发出了一阵凄厉而疯狂的笑声,又尖又细,几乎要刺穿小紫的耳膜,“原来……原来……你在这里呀!你在……这里啊……我找到你了哦…呵呵呵呵呵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先生啊,你——”

      阿藤的话语戛然而止,那具尸体的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其他尸块也一拥而上,将阿藤拖回了那张“巨口”旁边,它们撕咬、抓挠、拖拽,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最后,它们钻进那条大裂缝里,带着阿藤一起。

      “如果一旦没了价值呢,就会变成这样,明白吗?”楼主微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的脸颊,引起一丝刺痛,惹得小紫在他怀里缩了缩。察觉到小紫的挣动,浦上叹了口气“唉,她可把你打疼了。你可要长记性了,没那么多下次了喔。”

      小紫忘记了挣扎,只是颤抖着、愣愣的,看着阿藤被撕成根本无法被辨别出是人类的肉片。墙面、地板就像有意识一般,将飞溅得到处都是的鲜血与肉屑舔舐干净。

      “你要乖乖的成为花魁,明白了吗?”浦上松开禁锢小紫的手,拍拍她的脑袋,“大家对你的期望都很高呢。”

      蝴蝶翩翩,

      可怜早落蛛网;

      花尚含苞,

      未开却已凋零。

      ——浅仓先生啊,我恐怕,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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