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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闪即逝 ...

  •   化名藤田始的年轻人伏在列车靠窗的桌案上睡着了,列车缓缓的向着肥前的方向前进着。他,或者应该说是“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主角既不是继国市,也不是继国岩胜。

      是虎千代,是她和岩胜的儿子——宗胜。

      那是火,

      蔓延、炙烤,

      吞噬一切。

      “好了。”宗胜和同伴一起躲在瀑布水帘的后面,他刚刚为她包扎好了受伤的眼睛,“我去吸引鬼女的注意力,你趁机赶紧逃走。”

      他同伴的一只眼睛被熏瞎了,女孩引以为傲的视觉在红叶焚起的毒烟面前反而成了弱点。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上弦,难道你觉得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她的眼睛还在不断的流血,但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

      这时候动怒只会让毒素加快运作,她两只眼睛都会瞎掉不说,毒素顺着血液流尽全身、最后死亡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没事没事,我肯定能活下来的。”宗胜依旧悄悄地观察着外面的动向,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让同伴暴怒的话。

      “我听你放屁!我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到时候就算回去也是个废人了。”同伴想大声骂人,但是碍于那鬼还在外面游荡,只好将一肚子怒火都压在嗓子眼里。她一拳捶在宗胜身上,本来怒气冲冲一拳最后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却收了九成力,“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吧?没人会惦记我个孤儿的,倒是你——我听说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来的呢,你要是死了,你妈和你妹妹怎么办?”

      “先不提这个了,两个人一起跑一定会被红叶发现的,咱们得留一个人下来拖住她才行。你看,我比你稍微强那么一点点,而且也没有伤……”眼瞅着同伴气得又想打他了,宗胜把她朝背离鬼女的水边推了推,他笑了一下继续说:“我应该能拖住红叶好一会,这样她也没法来追你。要是跑得够快,说不定等你搬了救兵回来,我还活着呢。”

      “……”同伴也是没辙。

      确实,就像宗胜说的那样。如果她们再拖下去,他们两个都会死。如果自己能早点发现、及时通知柱,那杀死红叶是自然的事……可是这都是如果,是自己太疏忽大意了!

      她气恼又后悔,但从来没有后悔药。女队士一咬牙,一跺脚,立即撤退并前去搬救兵,“你可千万给我活着,听见了没有?!你可是要当柱的人,要是这样随便的给我死在这种犄角窟窿里,小心老娘到时候把你灵堂都给掀了,知道了不?!”

      “好,好。”他这么答应着,背对着同伴,慢慢从瀑布后走出,面向自己的对手。

      ——我到底能不能活下来确实是未知数,但是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啊……

      被火灼烧的感觉很痛,

      被毒腐蚀内脏也很痛;

      很痛很痛。

      但是他不会后退,实际上也没有继续后退的余地了。再向后退,只要过了身后这个山头,就要进入继国——他所归属的家族的领地了。

      这不关母亲和其他族人的事,连鬼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都几乎不怎么知晓的普通族人凭什么要受自己的牵连呢?母亲还在那里、胜姬也在那里。

      先不提母亲和胜姬那丫头是否来得及逃走,他那个傻姑娘还没跑两里地呢。要是自己在这里退缩了、只是这样就引颈受戮了,她估计还没来得及搬到救兵就会给红叶抓回去剥皮抽筋弄着玩儿,搞不好头骨都能拿去当盛酒的杯子使。

      这可不行,自己还等着同伴把救兵搬来呢……那个傻姑娘还没有成为风柱、好让其他队士们刮目相看呢!她的天赋那么好,凭什么当不上柱呢?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不过是上弦之六,到时候如果遇到了生前曾有斑纹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只会比红叶更加强大。如果连红叶都无法打倒,还有什么资格讲超越父亲呢?

      月那样微凉的光芒在爆燃的火光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即使这样,也不会再次停下。不会屈膝,不会放弃,不能停滞不前。即便身受重伤,也一定得站起来。

      ——因为必须在这里打倒你!

      月注定不像太阳那样热烈、强大,充满了力量和生命力。可它也不像太阳那样过于耀眼,以至于不能直视;任何人都可以抬头去望夜里的一轮明月。即使独自一人走一条不归的死路,有头上这轮淡淡的鹅黄陪伴就足够了。

      大量的烟尘在战斗中被吸入,裹挟着毒素的砂砾与热烟蒸腾在喉中、肺中,像剃刀一样、没呼吸一次刮着、刺着。她确实不愧上弦之六的名声,她的血鬼术几乎就是为了制约呼吸法而存在的。

      月光黯淡,他的生命恐怕也要走到尽头了。

      宗胜忍不住笑起来,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如何声音,一股腥甜伴随着内脏的碎片一起从嘴里被呕出。

      他确实命不久矣,还药石无医。

      宗胜仰面躺在地上,毒发得厉害,五脏六腑似乎都搅在了一起,然后被痉挛抽搐的身体一点点从口中泵出来。月亮散发着冰冷昏黄的光,但温柔。在毒烟缭绕的火场,却能看到无云的夜空。今夜的星星寥寥无几,但月却格外的圆。

      发着暧昧的淡光,却可以照亮一大片地。月光是那样冰冷,又那样柔和,就像他的母亲一样——那个美丽的女人一般,即冷酷地计算、衡量的每一个人的价值,也温柔的给予自己的两个孩子最好的东西。

      如果说太阳是蓬勃生长的生命,烨烨煌煌,温暖而有力;月亮就是即将走向终结的生命,带着淡淡的微光,平静的等待死亡。

      与父亲一般使用月之呼吸的继国宗胜知道,也许这就是命运也说不定,月之呼吸的使用者在月下走向生命的终点。他没有什么特别好遗憾的,如果这就是天命,哪也无可奈何。

      “你只是这样躺着等死吗,就这样认命吗?!站起来!人类的一生如同烟花般虚幻,不过幻梦一场;人类的一生总是被条条框框所束缚,总是事与愿违,总是不能如愿。你难道甘心就这样结束一生?就这么对一切低头?!凭什么我们要对命运低头,就应该对生而为人只能匆匆过完一生这种事认命?!如果生不能如愿,那为什么不能成为鬼,去打破这些桎梏!难道这样不好吗?!”上弦之六向他伸出手,她的反应好像比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宗胜更加激烈。

      不止身周被烈火包围,他看向鬼女的双目,那双眼睛中似乎也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样愤怒的火焰,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在母亲的双眼中,他也看见过这样的火焰,只是她的那一丛火焰深藏在一片碧色之下,静静燃烧。

      人生当然苦短,毕竟世事无常;所以才须尽欢,不留后悔之事。

      这是市教给他的道理。

      如果想要建功立业、攻城略地,就拼尽全力去做;如果想要权力,就不择手段的去夺取;要么抛开身家性命,酣畅淋漓一场;要么机关算尽,谋算至死。

      在这个年代,任何一件事都需要赌上性命。

      是啊,在这个时代,至贵至贱的就是命了。

      在这样动荡的世代,人命就像草芥一样。如果在这短暂的岁月里,连一点点心愿都不能如愿,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得不到回报,那就太可悲了。

      在这时代,比死更可怕的,只有“到死为止什么都没有完成”——碌碌无为的虚度了一生。

      恍惚间,宗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大概是意识到了类似于“对方甘愿成为鬼的动机”这样的动机——作为人,没有办法实现自己的夙愿。

      女孩通常没有办法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成为家族的顶梁柱,即使有那样的才能,也无能为力。尽管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还是会深深的怨恨、对没有才能但是却可以继承家业的兄弟们怀有芥蒂。他始终记得,母亲在提到这些时,怀着的那幽怨而带着更深刻的某种感情。

      在这个时代,作为一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人而言,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施展抱负这件事成为了现实,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可是……

      作为鬼,无论实现了一切,可终究是作为鬼的作为;作为人而成长、努力的人生在接受鬼血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人之所以要不惜一切、,也就是“局限”。人可贵的地方正是“存在着极限,生命会走向终点”、始终有一种“急迫感”在灼烧肺腑。因为生命太短暂了,所以要及时享乐;因为生命太短暂了,所以要励精图治、名垂青史;因为生命太短暂了,所以才要在这短暂的岁月里竭力的去燃烧,成为一颗耀眼的流星。

      如果人生漫长而不见尽头,似乎就不会因为害怕可能发生“如果在这里放慢脚步,或许我无法看到结尾”这样的事而始终焦急万分、又开始“明日复明日”了吧。

      是的。

      作为人类而言的自己,没有办法杀死上弦。

      继国宗胜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越是使用呼吸法,越是吸入带有随着火焰一起腾起的剧毒烟尘;

      越是拼命的挣扎,越是如陷入致命的蛛网深处的蝴蝶一样徒劳。

      啊啊,那又怎样呢?

      还是一定会挣扎,直至鱼死网破

      一定要这样做吗?

      一定要不惜以一死的代价,去做这样一件事吗

      是呀,一定会去做的。

      如果不做,就一定会后悔终生。

      如果不做,之前的付出都毫无意义。

      就这样吧

      就这样……

      「沉到更深的地方去吧。」

      就这样,一直下沉吧。

      沉到那个要舍弃性命的地方去。

      那个叫继国宗胜的年轻人无疑是用剑的天才,虽然不及继国缘一,但足够接过失传的月之呼吸的衣钵。这个年轻人曾经修习中无意窥视到了呼吸法的另一条岔路,一条更加不好的歧路。

      并不是洋溢着生命力的呼吸,而是透支生命为代价的呼吸。

      ——我呀,是迷茫的土之人偶,是身处迷途的土之容器。来,重新起舞;即使,气血逆行。

      本来应该伏在地上等待死亡的人重新站了起来。

      “呜呃……?”这一次,没有纷飞的鹅黄,没有飞舞的弯月。穿透了火焰的只有单薄的刀刃,这样单薄的、龟裂的刀刃却劈开了炎墙,在炎墙之后的红叶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如果再深一些,就能将红叶砍成两截。

      ——真的很抱歉,母亲。当初那样任性的把家族大业全部抛给了你,这样自顾自的去追寻父亲的脚步,最后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来得及触到,就如此随便的死去了。

      虽然很对不起,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如果不做到这一步,就一定会后悔的。后悔自己的怯懦,后悔自己的迟疑;乱世的人生如昙花般短暂,宗胜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来不及、也思考不出其中的利弊与后果,他想要也唯独能做到的,只有选出“自己做了绝对不会后悔”的选择。

      ——我会如我承诺的那样,保护好母亲和妹妹的,绝对不会让你前进一步的。

      眼中、鼻中、口中都有血液流出,但是宗胜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如一个人偶一样木然的举起刀,发动着下一次、再下一次的攻击。

      在浓稠的黑夜和昏暗的火光中,一闪而过的刀刃闪烁着如白色霹雳般的寒光,就像惊雷闪电一般撕裂长夜。剑光缭乱间,继国宗胜的身体也因为无法承受在急速的崩坏着;皮下的血管一根根的爆裂开,血液从逐渐崩坏的身体里飞溅出来。

      可那个人却像感受不到一般,一再的加快进攻的速度,丝毫不介意身体已经超过极限。

      在骤雨一般落下的剑刃中,红叶不止一次被击倒在这样狂乱的剑雨中。四肢被斩断、双眼被划破、被拦腰截断……一次又一次,不断的变得七零八落。

      身体一次又一次的被重新修复起来,仅仅为了更好的战斗。手脚变得如野兽一般,比钢铁更坚硬,比长矛更锐利;双眼的伤口被修复了,视力不降反升,更加灵敏的去捕捉那已经舞成残影的杀鬼剑士。

      是搏命的对决,也是意志与信念的对撞。在一方身死退场前,他们双双都不会停下脚步,一直一直——舞到最后。

      “不惜一死也要绝对达成自己的目的吗……哼,死在你这样的人手里也算不错,”最后,就在太阳即将升起、天刚刚泛白的时候,红叶洞穿宗胜心脏;也在那个瞬间,目不能视、尚有一口气在的月呼传人左手紧紧攥住红叶那钻进他胸腔的手腕,只见右手手起刀落,红叶的头颅也被他斩落了。

      天亮了,

      是啊,太阳升起来了。

      月亮该落下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死去了。

      红叶归于尘埃,宗胜也同时气绝。

      上弦之六在升起来的太阳下消失殆尽;宗胜停止了呼吸、摔进了不曾熄灭的烈火中。他手中的刀与他一样,在宗胜斩杀红叶而死的瞬间,满是龟裂的日轮刀也再不能承受哪怕一粒尘埃的重量,也断裂成了两截,插进了松软焦黑的土中。

      当援兵赶到的时候,除了焦黑的枯枝,被焚烧过后的地面只剩下一柄竖立着、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灼烧痕迹的断刀。

      他们已经明白了,这里——是某个叫继国宗胜的剑士的葬身之处。

      她记得自己还是继国市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她看见自己的儿子站在晨雾里。这几年里,他长大了许多,阿市想追上去问他过得如何,想问他何时才要回来,有无数问题挤压在她胸口。还不等她开口询问,身子长高了不少的宗胜只是背朝着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头。最后,如同晨雾一般,消逝了。

      继国一族的早上静悄悄,仿佛报丧鸟还未来到。

      列车咔哒咔哒的声音把望月初从梦中唤醒,距离她抵达肥前还有好些时间,梦里有些东西在她醒来后变得有些朦胧了,只是有几个零星的字句还在脑海里盘旋萦绕。

      “气血逆行……吗?”

      五官艳丽的“男人”小声嘟囔着,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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